唐希以為自己第一次見褚闔實在家門口他重傷那時。但其實褚闔早在很久之間就遇見唐希了。
他不懂,為什么如此惜命的一個人,最后會因救人而死。留給他的只剩那枚被火燒黑的勛章。
他想,下一世,就讓他們在和平鴿放飛的時刻相遇吧?!跋乱皇溃碓冈律裣戎?,
為你我結下永世連理?!?民國三十七年,我在英租界一家百貨商場當化妝品銷售員。
這里靠近租界,薪水比其他地方幾乎高一半。我進去面試時,那經理本來時沒看上她的。
并且還被人數落一番。我現在還清晰地記得,那經理說他們招的是膚白貌美氣質好,
還會外語的美女,她渾身上下沒有一點符合。沒面上,還平白被人數落一番,
我垂頭喪氣地走了出來。但沒想到,她剛走出門口,就有人來攔住她,說她被錄用了。
她有些懷疑,問那人是不是認錯了。那人卻說:“沒錯,就是你,我不會認錯的。
我們老板說你身上有一種蓬勃的生命力,和我們招人的要求很符合,他喜歡你地氣質,
要我一定留下你。”“可是我皮膚黑,還不會外語?!薄皼]事,有人會,讓他們教你。
”雖然這份工作得來的有些離奇,但我確實找不到比這還好的工作了。
況且那么大的店鋪騙她一個身無分文的平頭老百姓也沒意義。她就答應下來。這對我而言,
可真是個天大的好事。父母親年邁,家里還有弟弟妹妹等著吃飯。家里全都指望著我,
在外工作掙錢。面試失敗后,我原本是要去碼頭上抗沙袋的。那邊雖然工資低點,
但好歹是多勞多得,只要她抗的多,就掙的多。哪怕被那工頭,因為是女人克扣點,
也夠一家一個月的花銷了。但這份工作,可比抗沙袋掙的錢多一倍。這種天下掉餡餅的事,
我自然是很爽快答應了下來。有了這些錢,她就能把家里漏水的屋頂修好,
還能讓弟弟妹妹們去學校繼續讀書,再留出一部分作為家庭的生活費。我認得幾個字。
以前家里隔壁住了一位老秀才,整日滿嘴的之乎者也,我小時候,愛和他玩,
就是為了讓他多教自己幾個字。后來那個老秀才便不見了,我問過父母,
他們說那個老秀才因為欺負小姑娘被警察抓進去了。母親說這話時,
問了我一句:“他沒欺負過你吧?”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什么是欺負時,母親就走遠了。
后來長大的我有點明白過來,什么是欺負了。但她也沒再提。所以,
我想讓弟弟妹妹們多讀點書,特別是妹妹,這樣就不會被欺負了。2我興奮的和那人約好,
明天便來做工。到糕點鋪子買了半斤桂花糕,一路笑著回家報喜去了。穿過繁華的街區,
有一條狹窄的小巷,巷子兩邊堆積了各種各樣的垃圾。一直往里走,
有一扇黑色的搖搖欲墜木門,門口干凈整齊的就是我家。雖然父母年邁體弱不能辛勞,
但是家里都收拾的井井有條。我剛到門口,弟弟便出來迎接,一直盯著我手上的桂花糕,
幾次想要去碰,都被我打了回來。他只好撇撇嘴,朝屋里大喊“我回來了”妹妹聽到了,
很高興地跑出來迎接,“今兒怎么回來這么早,受欺負了還是有好事啊?還是我出去幫你吧,
你老一個人累垮了怎么辦?!碧圃滦∧樕系谋砬橛指吲d又擔憂,語氣還有點嗔怪。
我哭笑不得地在唐月腦門上輕輕彈了一下:“知道啦,小大人,是好事,等會一起告訴你們。
”父母這時也探出頭來,微笑著招呼她。這在這個家庭里算是件大事,
我把所有人都招呼到了桌邊。隆重地宣布了這件事,并告訴大家她對這些錢的打算。
全家人在聽到這消息時都很開心,卻在聽到用途時沉默不語。家人都是一陣長久地緘默。
窄小的四方窗子透過一束光,照著空中的微塵粒子緩慢飄動著。良久的沉默后,
父母終于開口:“現在這樣的社會,女娃就不用上學了吧,
不如把錢留給......”“月月必須上學,要不然就都別上。
”我用平靜的語氣打斷他們的話。抬起頭,無波無瀾地眸子盯著父母。氣氛就這樣僵住。
終是唐月看不下去,準備出聲緩和。卻聽見父母小聲地說了句“好?!睔夥詹恍枰徍土?。
我又親昵地叫起了爹媽,去廚房里準備晚飯。廚房里,姐姐和母親歡聲笑語,
廚具碰撞地叮呤哐啷。唐月看著廚房里忙碌地姐姐的背影,心情復雜,行動上不知所措。
最后是,姐姐叫她進去幫忙,她才回神。經歷一番“爭執”,吃飯時,大家都其樂融融,
為了慶祝這個好消息,還切了一小盤肉吃。時間過的極快,
我在化妝品店做工已經兩個多月了。她現在已經會些簡單的外語。
對化妝品的知識也掌握的算是熟練了。她現在能分得清蜜絲佛陀 ,露華濃,
丹琪等等的的口紅最經典色是什么。也可以聞出一瓶香水的前中后調都有哪種味道。
就連她原本的小麥色皮膚,也變得逐漸白皙。因為常接待些小姐太太,
她的氣質也有很大改變。有時候隔老遠站在巷子口,鄰居們還以為哪家的大小姐路過呢。
這份工作確實不錯,不僅薪水高,我覺得自己的整個人都變得自信了。如果可以的話,
她想一直干下去。是以,她更加努力了。3軍閥割據混戰,天下注定不會太平很久。一月后,
一場小規模的戰爭爆發了。恰巧就在我所在城市的周邊。一時之間,人心惶惶,誰也不知道,
這場戰爭會不會突然殃及到自己的城市。于是,那段時間,稍有些能力的人家,
都在四處訂機票,火車票,船票,只要能盡快離開,坐什么,花多少錢都毫不在乎。畢竟,
在生死面前,什么都可以置之度外。僅三天,這座原本繁榮的,人口密集的城市,
只剩下原來的三分之一不到??粗@幾乎可以說是空無一人的街道,我也有點緊張了。
但她沒錢,也沒能力,況且,還有一大家子人,她不可能拋下家人,獨自尋找活路。幸好,
百貨公司還在開著,這給了她一點慰藉。要是真的有什么,這么大的公司早跑路了。
我這樣想著。只是,她每天來的更早了,常常還沒開門,便看到她在門口蹲著。
看著店里每天都在營業,這樣會讓她安心些。就這樣提心吊膽的過了一段日子。
幸好戰爭沒波及到北城。這天晚上,臨下班,租界的洋人進店,挑了好一會才走。
我收拾完回家時,街上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已經入冬了,天黑得厲害,
路兩旁的樹都看不見。風呼號著吹在臉上,像被扇了一巴掌。我打開手電筒,
照亮面前結了一層薄冰的路面。結了冰的路有些滑,我小心地在上面慢慢走,
但還是免不了發出“吱嘎吱嘎”的清脆聲音。在冬天的黑夜里,不免有些嚇人。到了巷子口,
我越往前走越生氣。誰把那么大一袋垃圾扔她家門口啊,這些鄰居真是越來越缺德了。
直到那袋“垃圾”伸出手,緊緊抓住她的腳腕,她才發現那是活人,嚇得她差點大聲叫出來。
好吧,其實我視力挺好的,剛進巷子他就發現那是個人,只不過她以為那是個死人。
軍閥混戰,幫派斗爭,死的人多了去了,又沒人敢管,久而久之,大家都習以為常了。
沒想到這人,竟然是個活的,當然嚇她一跳。不過活人又怎樣,
看他這一身的刀傷還有處槍傷,不是幫派混戰就是軍隊內斗,
總之那邊都不是她們這些小老百姓能惹的。不太平的年代 ,沒人想要引火燒身。
就算他真是個平頭百姓,那她也不想多管閑事。亂世,早就磨沒了人的善心。
大家連自己的命都暫且不知道如何保住,便更顧不了別人的死活。于是,我抽腳想走。
哪知那人見我要走,拼命的抱住她的腳,任她怎么也甩不開。“你最好救了我,
說不定我以后還能幫上你。不救我就死死地抱住你,直到引來人。
”似乎是一口氣說這么多話有些累,
他喘了一大口氣后才繼續說道:“你要是大喊大叫引來人,我就說你是我同伙,
要死我也拉個墊背的。也別想著趁我昏迷把我扔出去,我記著你家位置,我要被抓了,
你家可不止一個同伙,,救一個我和全家的性命,你應該還是能分清的吧?”見被威脅,
我手腳并用,氣憤的想要扒開他的手,卻是徒勞無果。只好冷冷地看他一眼,
狠狠對他說“起來”“傷太重了,起不來?!闭Z調慵懶地仿佛是我求他,
也可能是沒力氣說話了。這欠揍的語氣,氣的我直翻白眼,心里大罵無賴,無恥。
卻也只好彎下腰,把他扛起來。時間太晚,家里人都睡著了,我扛著那個人,
悄悄走到自己角落的小房間里。還不忘低聲囑咐那人“別發出聲音”,
得到一個鄙視的眼神后,我更生氣了,但又不敢罵他,只好生生忍著。
小心翼翼地打了一盆水,給他清洗好傷口,答應他明天去買處理傷口的藥。我去找妹妹睡了,
她可不敢和這個男人住在一起。第二天一早,她把自己昨晚被迫救了個人的事,告訴了家人,
巴掌大的地方,這事肯定瞞不住。我去上班,囑咐家人好好照顧他,其實是看著他。
下班回家去給他送藥,一進門就看到他直直地坐在床上。昨晚太黑,他臉挺臟,
她也不敢抬頭,現在才看見,他倒是長了一張不錯的臉。把藥放在床頭,我轉身想走。
卻聽他叫住自己。以為他還有事,我轉身等他開口說他的要求?!皫臀疑纤?。
”那男人眼睛閉著,用一種不容拒絕的語氣向我命令。這語氣讓我萬分不舒服。轉身欲走,
又聽見后方傳來一聲微弱的“求你了。”我不解轉身,看到那男人費力睜開眼睛,
睫毛還輕輕顫抖著,臉色慘白,大有一副將死之相。算了算了,我心想。走上前去,
從袋子里拿出消炎藥,紗布,棉簽出來。“包扎哪里?”我問。那男人用手虛虛指了指腹部。
我掀開被子,又輕輕解開他的衣服。只見白皙的皮膚上,赫然一處猙獰的傷痕,
還在往外滲著血絲。如此可怖的傷口,這男人可真能忍。我上藥的手不自覺地輕了輕,
心里對那人的怨氣也消了幾分。求生是人的本能,當時那個境況下,他那個態度也情有可原。
上藥簡單,包扎倒成了個難事。他傷在腹部,要包扎就得把紗布穿過后背在繞過來。
可是那人重傷,身體虛弱,渾身無力,現在又上身赤裸,剛上藥時自己還能控制不碰到他,
但現在確實不得不產生一點肢體接觸了。我很想轉身走人。但看到那個男人低垂的,
沾染痛苦神色的臉,我長嘆一口氣,拿起紗布,扶起那男人的上半身,那人太重,
我只好讓他靠在自己身上,紗布穿過他背后時,那人輕淺的呼吸噴灑在我的耳朵,后脖頸上,
我毫不意外的臉紅了。艱難的包扎好,我起身收拾好桌邊的垃圾,對他說“包好了,
你好好休息吧?!蹦侨顺倚πΓ闶堑乐x。第二日我上班前去看了那男人一眼,
他還在睡著,聽呼吸聲已經變得有力了?!澳蔷秃?,可別死我這?!?我下班回來,
只在門口就聽到家里的歡聲笑語?!案绺?,然后呢,然后怎么樣了。”推門進去,
大廳卻空蕩蕩,只有母親在廚房 忙碌的身影?!皩Π?,哥哥,那后來發生什么事了啊。
”這聲傳來,我聽清那聲音是從自己房中傳來??磥磉@人也不是一無是處嘛,
至少還能哄孩子。母親看見我回來,笑笑說;“這倆孩子,
已經纏著人家小褚講了一天的故事了。”我也笑笑,放下東西,挽起袖子,進了廚房。
待飯做好,我進去叫弟弟妹妹,倆人還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樣子。那人氣色雖好,
卻還是不能下地,我把飯給他端到床上,覺得有點 怪怪的,可不能讓他覺得自己是害怕他,
我放下盤子,垂眸盯著飯,冷冷地說:“做多了,吃快點!”說完轉身就走。等人家吃完,
她又來把盤子端走。那男人看著我勾了勾嘴角,也不說話,也可能是不知道說什么。
等到我收拾完,進來給他換藥時。他終于開口:“你好,我,我叫褚闔,想了好久,
還是覺得應該向你正式介紹一下自己?!迸c他看起來放蕩不羈的痞痞的外表不同,
與虛弱時沙啞的聲音更不同的是,他正常的聲音,聽起來清清亮亮的,
就好像是潺潺流淌的小溪。我拿藥的手一頓,過了兩秒說“嗯”。
我不意外他知道自己的名字,畢竟在自己的家里待著,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才是奇怪的事。
褚闔見我的態度淡淡的,認為她依舊在為那晚的事耿耿于懷,
開口解釋道:“.......那晚上的事,實在對不起,我那時是實在沒辦法了,
才出此下策,我當時命都快沒了,實在管不了態度是不是禮貌了。對于那晚冒犯的事,
還請你原諒?!币娝麘B度 誠懇,言辭懇切。我便好心回應他:“求生本能,我理解,
這事我已不放在心上,你現下先好好修養,待身體大好,就請您離開吧。
”褚闔聞言有些驚訝地抬頭,他沒想到這姑娘竟這般通達,也沒料到這姑娘也有些“絕情”。
他低下頭,輕輕應了生聲:“好。”昏暗的煤油燈照在褚闔臉上,
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大片陰影,在我這個角度看,頗有些病弱美人之勢,
沒人不會對美人心軟。我也覺得自己剛的話說的有些重了,
忍不住又開口解釋道:“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只想在這動蕩的亂世里多茍活幾年,
并不想牽扯進什么軍閥混戰里,你這一身刀傷,槍傷著實讓人有些害怕?!辈唤忉屵€好,
這一解釋我覺得更不對了,索性閉嘴,專心換藥。第一次面對著一個陌生的男子赤裸的身體,
我不免有些緊張,呼吸重了些,全神貫注擦藥時都灑在褚闔的傷口上,弄得他又熱又癢,
卻不敢說。剛我說的那兩段話都很像是在嫌棄他,他不敢再開口怕惹得她更嫌棄。
在我家修養半月后,褚闔已能下地走路了,除了不能吹風,不能運動,等等注意事項,
他看起來與正常人無異。他與我家人的關系也很熟了。小弟小妹天天去找他聽故事,
父母也被他哄得每天笑呵呵的,大家都很喜歡他。我也挺高興,有他在家,
弟弟出門惹禍的次數都少了。除了這個原因外,還因為他會講許多的小故事,
并且他什么都會修,不僅能修農具,甚至連桌子板凳都會修,估計他要是傷好了,
可能連房頂都會修。以前這些可都是我的活,如今他來之后,我輕松多了。又過大概一月,
褚闔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今年的第一場大雪也落了下來。
紛紛揚揚的雪花大朵大朵地飄下來,整個城市都是刺目的白。在往年這時,
家里在煩惱一件棉衣該如何熬過這個冬天。不過今年,大家不必在為這事憂煩,
攢了大半年地薪俸,足夠為家里五口人每人做一件足以抵御過這個寒冷冬季的棉襖了。
今日下班有些晚了,我與同事道別后,踏著滿目的風雪出了門。遠遠的看見前方樹底下,
有個人穿著一個打滿補丁的舊襖,跟她家的那件舊襖還挺像。
不過打滿補丁的舊襖不都長得差不多嘛,我沒多想,
裹緊自己身上的棉襖頂著風雪繼續往前走,剛走幾步就發覺,后面那人好像在跟著自己。
我害怕的加快了腳步。褚闔見我不僅沒看見自己還越走越快,心里挺急的,
她該不會把自己認成壞人了吧。他加快了腳步想追上去跟她解釋,一邊喊她的名字一邊追。
更新時間:2024-11-26 03:5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