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1929年,黃河邊一座小城。)(深夜,天色陰沉,月光透不過濃重的黑云。
小城昏黑,沒有幾處燈火,近地漫著一層薄霧。馬車一路疾馳,穿過青石路,
停在一座宅子前。邱先生站在宅子燈光與暗夜的交界,暖光照在他身后,一襲青色長衣,
看不清臉。馬車上走下一男子,向著宅子張望,似乎在確認什么。
)邱先生:(對著男人望幾眼,留有一絲懷疑)清云?清云:(謹慎地凝視幾秒,
不確定地)......邱先生?是邱先生您嗎?邱先生:(欣喜地,
快步走到清云身前)清云,好......怎的,清云,怎么不認識我了?
清云:學生怎么會忘了先生......只是我看不見您的臉,您站在明處或暗處,
我便都可以看見,可先生您站在邊界,明暗交界,學生便看不見。
邱先生:(愣了一下)是了......是了......(握住清云的手,
擁抱他)許多年未見了,許久未見了——該有七年了。清云:已經八年了,先生,
學生離開這兒八年了。邱先生:(略回憶了下,點頭)......是了,
自大革命之后就再未見過,你去了廣州。清云:是。邱先生:之后,
你......(忽地反應過來)哦......我們進屋,進屋再說,
夜里冷......第二幕(邱先生家中,兩人坐在椅上,邱先生正燒水,
為兩人沏茶)邱先生:你是個善良而進步的人,早先便是——于是你加入了北伐軍去,
端起了槍?清云:是。邱先生:(起身,為兩人身前的杯中倒上茶,水汽彌漫)很好,
多么勇敢的人,一個好人!可我卻記得你小時候連殺雞都不敢看,怕流血。
清云:(笑)是了,先生,可如今不同了。邱先生:(頓了頓,
輕嘆口氣)是了......是了......時局不同了,沒有辦法的事。
這些年過得好嗎?回來后又打算做些什么?安定下來也是好事。清云:(面無表情)還好,
先生——至于做些什么,學生還要想想。邱先生:好,你且先住在我這兒,有不少空床,
也好與我做個伴。清云:(環顧四周)先生過得很好,這些年富足了不少。
邱先生(點頭)是趙老爺照拂我,才能過得不錯。清云(訝異地)城里遮天的趙老爺?
邱先生:(喝了口茶)前幾年做了他兒子天寶請在家里的私人先生——西方叫“家庭教師”,
得了不少薪水與照拂,如今已不再做了。清云:為什么先生不再做了?
如此好的差事......邱先生:(回憶,低落地)不是不愿做,可是天寶死了,
癆病走的,可憐的孩子,
死時只剩下一身皮包骨了......清云:......趙老爺的身份,為什么不救天寶?
邱先生:怎的沒救?中醫洋醫各種方法試了個遍,卻就是不見效,眼見著那孩子病害得厲害,
死在自己父親懷里......趙老爺老來得子,快發了瘋,把那些個庸醫,
侍候天寶的仆人丫頭統統殺了,就差把全城翻了個面!
曾經和他稱兄道弟的的那平康坊的徐老醫生,他開槍時連眼也不眨一下。
清云:(也喝了口茶,有些遲疑地問)學生冒昧......您是天寶的先生,
也曾與天寶朝夕相處,趙老爺瘋成這樣,您......不害怕?
若是他翻臉......邱先生:害怕,怎的不害怕?(苦笑)正像清云你所說的,
他是個反復無常的人,如今認著我和天寶的舊情,來日指不定就認為天寶的死和我有關了。
可怕又有什么用處?我沒有槍,沒有兵,也離不開這里。
清云:(盯著邱先生的眼)那若是有槍交到您手上呢?
您又......邱先生:......我不知道。(長久的沉默)清云:(又端起茶杯,
一飲而盡,轉身欲走)先生,那學生先去休息,這一路很累。
(清云轉身下場)邱先生:(恍然驚覺般抬頭)對了......清云,
你與你母親一同去廣州,你母親呢?清云:(腳步停頓,轉過頭來深深凝視邱先生)先生,
她死了。前年去世的——她給我托夢,夢里一遍又一遍給我說:“你是帶著我的血出生的。
”那時我才明白過來,她已經死了——一個母親,哪里會對自己的孩子說這些?
邱先生:(嘆息)是了......是了......走吧,清云,我帶你回房間。
(邱先生起身,兩人一同下場)第三幕(邱先生獨自一個人坐在椅子上,
.....是了......是了——(右手摩挲眉心)這兒......就將少個血窟窿。
那么多人......身上都少個血窟窿。
是了......是了......(邱先生喝下冰冷的茶水,
淚水順著眼眶流下來)第四幕(次日清晨,兩人同坐在椅上)邱先生:(熱切地)清云,
我想推薦你到學校去,安定而有意義,是份不錯的差事。清云:(猶豫地)先生說的是,
只是學生這端過槍的手,不知是否還握得起筆,怕的是誤人子弟。邱先生:不打緊,不打緊。
可以先從助教做起——你自小聰明有學識,不用擔心。清云:(思索了片刻,
點頭)那么...學生全聽先生安排。邱先生:(拍掌笑,高興地)好...好!那么,
我們也將算是袍澤了,這很好!今日課后我去辦。清云:是的,先生。(窗外一陣動亂,
幾列軍士走過)清云:(好奇地)先生,這是做什么?
邱先生:大約......是搜查“反革命”的黨員和共黨,你也曾是軍人,應該了解。
清云:(訝異地)是的,但......城里頭也有共黨?邱先生:沒有,這地方偏,
不過是趙老爺的老家,趙老爺退下來后回來住,才沾了點光。曾有那么幾個,
也被趙老爺殺了個干凈,許久未查過了。
清云:(似乎一下子低沉下來)那么......先生,這是?
邱先生:是因為趙老爺的夢——夢里有人要殺他。清云:(詫異地)當真?
邱先生:他的管家劉叔這么告訴我的,過去為天寶做先生,我們很相熟。清云:(擰眉)夢?
為了個夢便要去抓人殺人?邱先生:他這種人,把別人的生命當兒戲,
卻比誰都怕死——有的太多,死了就全沒了,都得赤條條地下去,投了胎,
更是一去不復返了......(兩人很久都不再說話)清云:(奇怪地)將要下雨了,
天陰,像夜一樣。邱先生:總不比夜里黑,還看得清手上握著什么。清云:先生說的是。
(兩人起身下場)第一幕(小城中心的趙宅,趙老爺吃過早飯,坐在大廳的紅木椅上,
黑色綢衫,左手盤了串油亮的,有些年頭的珠串,一只金鑲玉鼻煙壺,左手扶著。
眉頭卻皺起——身側站著一軍官,低眉,握著張電報。
)趙老爺:(不耐煩地)徐平川真這么說?叫我出兵去?軍官:(戰戰兢兢地)是,
大帥......(趙老爺鼻間涌出一卷濃煙,許久不說話,
而后突然暴怒)趙老爺:(怒吼)媽的!他徐平川算什么東西!命令起老子來了!
自己地界上有赤匪是他自己無能!憑什么叫老子去幫他收拾?(看著軍官)徐平川真這么說?
軍官:(低聲)是。趙老爺:(冷笑)年紀大了,思鄉?;剡@小城住了幾年,
被人叫了幾年“老爺”,還真以為老子是個地主了?!忘了這地界還有一半在老子手里了!
(轉頭吩咐)你去——你去回他,讓他給老子滾蛋!軍官:(敬禮)是!
(軍官轉身下場)趙老爺:(叫住軍官)你回來你回來......徐平川那兒真有赤匪?
軍官:報告大帥,是電報里這么說,屬下不了解真假。
趙老爺:(懷疑地)赤匪不都躲進山里等死了么......那便是沒有,他大概是在騙我,
騙我沒讀幾年書?騙我出兵,好著他的道?軍官:(愣了一下)大帥英明,遠強過那徐平川。
趙老爺:(擺手)好了,你下去,你下去,見著這些事就心煩。
(瞥了軍官一眼)你也讓老子心煩,亂拍什么馬屁,下去,滾下去。(軍官退場,
趙老爺一個人坐著)趙老爺:(吸一口鼻煙壺,自言自語)......媽的,
共產黨這么能生?殺了那么多,還能長出來?
媽的......第二幕(趙老爺的夢)(趙老爺獨自一人走在開滿紅花的原野上,
花的香氣直沖得他頭暈。面前站著一個女人,穿著鮮紅的衣裳,
懷里抱著一個孩子)趙老爺:(緊盯著女人,驚疑地呼喊)你是什么人?這是什么地方?
......你是什么人?女人:(似乎并不理會趙老爺,只輕輕地搖晃著手臂,
溫柔地望著自己的孩子)孩子......(趙老爺走上前去,聽見了女人的呢喃,
看見女人蒼白的臉)女人:(溫柔地)孩子,你是帶著我的血出生的......孩子,
你是帶著我的血出生的......趙老爺:(像聽到什么極恐怖的東西,
驚駭地)你是...你,你已死了!死...死了!你不該在這兒!女人:(抬頭,
濁水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趙老爺)我認得你!趙老爺:(退后兩步,聲音顫抖)不,
不...你已經死了!女人:是,我已經死了,成了塊石頭。趙老爺:(搖頭,
瞪著雙眼)沒有孩子...沒有血...你是什么東西?女人:(眼中流出血淚,
悲切地)我——(那嬰兒忽地開始哭泣,女人不再安撫他,陽光照在她的蒼白的身上,
反射出光,像塊大理石)趙老爺:(恍惚地)你......你的臉在變,
像一個人——你像很多人......你是什么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女人:我已經死了,成了塊石頭,一座雕像。趙老爺:石頭......雕像怎么會流淚?
(陡然驚訝地)那孩子......孩子去哪了?(女人只是看著趙老爺,流淚,不說話,
也不動)(一道響亮的啼哭響起)趙老爺:(低頭,
低沉地)那孩子......新生的孩子......(嬰兒躺在花叢中,
花葉劃傷了他嬌嫩的皮膚,血液滴在紅花上,一滴又一滴。趙老爺突然像瘋了一般,
轉頭往回跑,哭叫著。身后女人的衣衫如旗旌,嬰啼聲如影隨形。越來越弱,直到細不可聞,
直到消失)趙老爺:(停下來,驚駭地)他說帶著她的血——沒有哭聲!他成長了,
成人了——他去了哪?來找我......有人要殺我!有人要殺我!第三幕(趙老爺驚醒,
猛地從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趙老爺:(懼怕地)有人要殺我!他要殺我!
(劉叔從一旁跑來)劉叔:(關切緊張地)老爺,出了什么事老爺?什么人要殺您?
(趙老爺坐在床上,愣了好一陣,
才回過神來)趙老爺:(低聲地)夢......(轉頭看過劉叔)老劉,是你?
劉叔:(屈身,恭敬地)是我,是我老爺。出什么事了老爺?趙老爺:(平靜下來,
下床)夫人呢?劉叔:夫人回娘家探親還沒回來,老爺。趙老爺:...是,現在什么時候?
劉叔:快晌午了。趙老爺:(點頭)好......上午有什么事?有什么大事?
有人來找過我么?劉叔:......徐大帥派人來找過您。趙老爺:徐平川?
(冷笑)叫那人滾蛋,老子不見他!趕出去,趕出去!赤匪跟老子有個雞巴關系!劉叔:是,
老爺。趙老爺:老子出去透透氣,在門口,午飯做好叫我。劉叔:是。(趙老爺起身往外走,
劉叔跟在身后)第四幕(趙府門外,左右各栽了一棵梧桐,趙老爺站在臺階上,抽著煙,
盯著那兩棵樹。劉叔走出來)劉叔:老爺,該吃飯了。趙老爺:(點頭)嗯。
(轉頭看向劉叔,指著兩棵樹)這左邊的樹怎么七扭八歪,快死了?右邊怎么沒事?
劉叔:老爺,這風常往右邊兒吹,左邊的樹逆著風,風太大,就被吹歪吹死了。
趙老爺:快死了?那就砍了再種,這難看得很。劉叔:(遲疑地)老爺,恐怕不行。
更新時間:2024-11-26 03:20: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