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你要跟著去兗州？”寬厚耿直的諸葛瑾不知道弟弟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

“你可想好了，”他踱步深思許久，知道二弟自小有主見，決定的事情不好說動，最終定下腳步，道：“這一去……福禍不知?！?/p>

“那位曹老太爺，此前在朝中為一年太尉，乃是因賄賂中官，捐助西園所得，不代表他的學識、才能就高，就有經國之智?！?/p>

“弟已決定了，”諸葛亮拱手再拜，“長兄在不久之后，也將跟隨叔父去宦游?！?/p>

“而我跟隨曹翁修習數月，清楚他的志向、學識、品行。他對我也是極好，感覺像自家的翁翁?！?/p>

“可他那兒子……并非明主！”諸葛瑾直接眉頭緊皺，手指著屋外：“汴水一戰幾乎全軍覆沒，敗給徐榮，可見其軍事不智；區區東郡、濟陰、濟北敢收降百萬青徐賊寇，說明其貪心不足，政令不明?！?/p>

“曹氏為士人詬病為贅閹遺丑，多年不能翻身，其人脈不通也，弟如何能追隨？”

“這位老太爺若是故去，誰能顧你日后前程！？”

一番言語，言辭不光懇切，還精準的切中了兗州曹操現在面臨的三個窘境。

諸葛亮卻是直接抬頭，面容認真無比，拱手道：“大兄，當年諸侯駐于雒陽而不前，亦可說唯有曹公敢于當先，欲迎天子，足見其匡扶大漢之決心，及其膽魄?！?/p>

“后收青徐賊寇百萬，亦可看為乃是體諒他們曾為百姓，無奈做賊，此乃仁心?！?/p>

“至于贅閹遺丑，無非是黨錮之禍多年遺病而已，出身不可擇，與人品行、才學又有什么關系呢？”

“你——”諸葛瑾眉頭皺得更深了，他從小諸葛亮涉獵學問，有所成開始。

辯駁之事就逐漸比不過，到現在更是時常被駁得啞口無言。

他既然說不過，當然也就說不動。

看來二弟是去意已決了，他只能板起臉提醒道：“此去，萬一路途艱險，諸葛氏可無力保你。”

“無妨，待數年之后我學有所阻，還是要去四處游學的?！?/p>

諸葛亮深鞠一躬，讓他這位大兄也無話可說了，只是嘆息自家有一脈選擇了曹氏。

曹操創業艱難，雖有素來有橋瑁、丹陽周氏、濟北相鮑信等相助，但這些人如今都已死光了。

諸葛瑾顯然是有過了解的，他們士人就算不去袁氏兄弟那里，也想去荊州尋一位劉氏正統。

但是，一族若想在這種亂世浩劫之中安然長存，又不能全數歸附于一家。

故此，二弟若去跟隨曹氏，那便是將更好的機會留給了其他兄弟，也算是高風亮節了。

“唉，”諸葛瑾搖了搖頭，道：“阿亮，你可想好了，日后若是有難，兄長遠在荊襄，不能護佑也。”

“不必。”諸葛亮十三四歲，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認準的事就不會變。

若一去不返，便一去不返。

……

十日后，春意盎然，時值耕田農忙之始。

“好，好，”曹嵩看著銅鏡前的自己，鬢角又多了幾絲黑發，目光的渾濁已經完全消去，眼眸重現威嚴厲色。

今日曹嵩著一件棕黑色袍子，內有褐色武服，黑冠束發，兩手張開廣袖垂下，有幾分豪氣。

他特意將胡須也修剪了一下，整潔布于嘴唇四周，下巴有一股飄逸落下，倒是添了幾分富家翁的感覺。

“若是再過幾年，還可再年輕幾歲，說不定都能與人廝殺征戰了?！?/p>

曹嵩美滋滋的想著。

頗有些老夫聊發少年狂的豪邁，他打算哪天把這個全篇寫下來，單純抒發一下自己的情感。

“老太爺?！?/p>

門外，仆人來敲門問令，“二爺說都準備得差不多了，等裝車了就可以出發?！?/p>

“另外，諸葛家那位公子，帶了兩個年輕的書童，挑著兩擔子書籍，在院門口等著呢。”

“好，出發?！?/p>

曹嵩收回雜亂的思緒，眼下之急，乃是要安全回到兗州。

在此之前，曹嵩分了幾百金的錢，將十幾位妾室遣散，放她們各奔前程去了。

曹嵩的發妻早就死了，之后一直沒有立正妻，都是妾室，大多是從婢女之中選出來的。

后來身體不行了，這些妾室就和守活寡差不多，現在聽說還能分不少錢放她們在瑯琊生活，都是又喜又不舍。

不舍的是曹氏的家產，喜的是日后還可以找個年輕相好。

所以雖然哭得抽泣，一口一個“夫君”的喊著，然后很敏捷的拿錢分院去了。

曹嵩走出了院門，看門外已經裝了一條長龍般的馬隊，在正門口聽著一架寬敞的馬車。

諸葛亮就站在這架馬車旁，見到曹嵩出來，上前幾步躬身問好，然后詫異了一下：“曹翁看著……好像又年輕了。”

“是嗎？哈哈！”曹嵩和善一笑，扶起諸葛亮，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背，語氣柔和：“亮兒，你今日既然來了，從此刻起，你就直管叫我翁翁便是?！?/p>

“唯，翁翁。”

諸葛亮心里一暖，看來，回到兗州之后，曹翁絕不會慢待了我。

“你和我坐這一輛，我們先行?！?/p>

曹嵩指了指眼前寬敞的馬車，然后回頭和一個身材敦實的中年人沉聲道：“德兒，準備出發吧。”

“是，阿翁?！?/p>

中年人叫曹德，是曹操的弟弟，也是曹安民的父親。

這段時日，他們感覺父親重回了往日的雄風，說話做事都自有威儀，故此心中越發的尊敬了。

但是，也有一點擔憂，因為父親太多疑了，兄長全都安排好了，非要改變行程……

曹德和兒子安民嘟囔了幾句，然后回望了一眼這一大片城郊山林，這是曹氏置了一兩年的院落田土，嘆息著上了馬。

可惜了呀。

……

車馬慢悠悠的行著，在臨城的道路上較為平穩，到山林時就不敢快行了。

因地面崎嶇，若是快行會被顛飛，有翻車的隱患。

一般若是不急著趕路，山道都要坐牛車，但是此刻長途跋涉，來不及換行。

諸葛亮掀開了窗戶，看了一眼外面，因為他覺得太過安靜了。

來的時候看到曹氏車馬足足百來車，何其壯觀，其中護衛的家仆都有數百人。

怎么路上都沒聽見多少熱鬧交談，這等車隊應該是喝號之聲此起彼伏才對。

他探頭一看，頓時訝異。

誒？怎么只有幾輛馬車，在外護衛的騎士不到十人，那曹德也是赫然在列。

“翁翁，那些裝著家資的車馬呢？”

正在閉目養神的曹嵩睜開眼，肩膀隨著馬車輕搖微微晃動。

“亮兒，你要記得，日后凡事需謹慎，我曹家歸兗這條路，其實并不安全。”

諸葛亮眼神忽然清朗，不由自主的驚道：“您是說，會有人截道劫財？”

“嗯，”曹嵩重新閉上了眼，緩緩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也?！?/p>

諸葛亮：“……”

他沉吟了這句話很久，而后感覺想通了其中的道理。

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

并把曹嵩方才告誡的“凡事需謹慎”牢牢地記在了心中。

更新時間：2024-10-23 14:59: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