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戰爭對普通士兵來說,就是一場等待。等待下一個黎明,等待下一次進攻,
等待下一場休息。————————第一章 補充兵在幾發美制60毫米迫擊炮彈爆炸后,
幾名中國志愿軍士兵從藏身的山洞中沖了出去。炮彈爆炸的碎片激起的煙霧還沒有散開,
腳下的路此時還無法看清,但他們沖擊的方向只能是命運多桀的前方。朝鮮 金化郡。
五圣山南麓 上甘嶺地區。一九五二年十一月二十日。清晨。
他們是中國人民志愿軍第3兵團第15軍第45師一三五團的補充兵,
奉命向537高地的一個坑道守備部隊增援,由一位三十七八歲的機槍手負責帶隊,
這隊士兵在行進的途中已損失了四個人。向前奔跑了大約五十米,
這隊士兵又依次躲進了另一個低矮的山洞。
沒過半分鐘敵人的三發迫擊炮彈又落在了山洞外的小路上,爆炸后的聲音震耳欲聾。
這名機槍手名叫曹成海,方臉高個,山東人,之前就是一三五團的老兵,作戰經驗非常豐富,
幾個月前在一次戰斗中負傷,身體恢復后便要求重新加入前線部隊。
他把手中的捷克式ZB 26 輕機槍兩腳架打開,放在地上,
看了看身旁五名全副武裝的年輕士兵,說道:“老兵怕號,新兵怕炮。其實沒啥可擔心的。
就剩最后一段路了。你們只要跟緊我就是。
”這五名士兵有四個都用力點了點頭或者答應說“是”,只有一個人的反應十分冷漠,
臉上看不到任何表情,他要么是已被敵軍猛烈的炮火嚇傻,要么就是對生死已經不太在意。
曹成海知道這名士兵名叫邱若林,二十四歲,似乎有著比較復雜的背景和身世。
六個人在山洞里等了有五、六分鐘,并沒有敵人的炮彈再落下來,
于是曹成海提起捷克式機槍,收回兩腳架,擠到最前面,說:“都跟緊了!誰要是掉隊,
十有八九會去地府報到!”幾名士兵都跟在曹成海身后依次沖了出去,
處在最后面的正是那個神情冷漠的邱若林。在他們跑完最后一段路的一多半時,
敵人的幾發迫擊炮彈又落了下來,身處這樣的危急時刻,曹成海等人全都不發一語,
拼盡全力向前跑去。邱若林前面的一名士兵被炮彈的碎片擊中了前胸,仰身倒了下去,
他停下腳步將這名士兵攙扶起來,把此人的手臂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拖拽著他向前走去。
幾個人全都來到了安全地區,邱若林將昏迷過去的士兵放在地上,曹成海檢查了一下傷勢,
說:“有兩處傷口??粗鴤貌簧睢撚械木??!薄靶∏瘛⑿≮w,你倆抬著小林。
你們倆注意警戒。我們去坑道向嚴排長報到。
”曹成海下達了自己作為補充兵隊長的最后一道命令。————————十幾分鐘后,
一行人找到了三號坑道的后方入口,坑道口外有一名士兵負責接應他們。
幾個人進入三號坑道后,光線漸暗,一時不易適應,往前走了不到十米,
就碰到了一名頭戴美式鋼盔、手持蘇制PPSH-41沖鋒槍的士兵,
沖鋒槍使用的是容彈量35發的弧形彈匣。此人名叫李皓,精瘦干練,二十七八歲,
東江縱隊出身,是一三五團七連二排一班班長。他一眼看到曹成海,笑著說:“老曹,
怎么這么不愛惜自己?傷全好了嗎?”曹成海說:“李班長說笑了。本來就不是多重的傷。
”李皓又看了一眼曹成海身后的幾名士兵,不由地皺了下眉頭,
他對旁邊的兩名士兵說:“小祥、東子,把他們帶的水和補給品全部收起來。
”就在幾個人把身上的水壺和裝有干餅、蘿卜的布袋交給那兩名士兵時,
曹成海對李皓說:“這兒還有一位重傷員。需要馬上醫治。”李皓走近看了一眼傷員的情況,
幾乎是有點冷漠的對曹成海說:“我帶你們去見嚴排長吧。
”邱若林和小趙抬著重傷員來到一名女衛生員身前,那名女衛生員正坐在地上休息,
應該是從極度的疲勞中還沒有緩過來。邱若林用腳碰了她一下,不太客氣地說:“同志,
醒醒!趕緊給看一下。”女衛生員被他驚醒,讓二人把傷員放在地上,檢查了一下傷情,
又解開他的衣服摸了摸胸口,說:“人死了。抬到左邊的洞里去吧。
”邱若林似乎很不滿意女衛生員對待本職工作的態度,怒聲說:“你有沒有仔細檢查?
又不是致命的傷,怎么你說死了就死了?”女衛生員這時也帶著情緒說:“死了就是死了,
什么叫我說的?我說活他就能活過來嗎?
”不遠處曹成海和三十多歲、一臉胡須的二排排長嚴剛已寒暄完了,
正在介紹自己帶來的這幾個新兵:“陸明,二十七歲,湖南人。孫玉多,二十三歲,保定人。
那個叫邱若林,二十四歲,西安人。那個叫趙衛國,中學剛畢業,
武漢人……”陸明和孫玉多都正式向嚴剛行了軍禮。幾個人都聽見了不遠處的爭執聲,
李皓正要過去處理,嚴剛把他攔了攔,自己親自走了過來。他取下肩上的步槍,放在地上,
蹲下去看了看死去小林的情況,然后說:“人確實死了,一時接受不了也正常,
但不要惹起事端。”邱若林只好壓下心火,埋怨了一句:“看來比起炮彈來說,
子彈還是有點兒人情味的東西。”嚴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沒再說什么,
吩咐另外兩名士兵把尸體抬走,然后向幾人立正行禮:“我叫嚴剛,山西人。
歡迎來到三號坑道老虎連?!壁w衛國不忘小聲說:“難道不是鋼七連嗎?
”李皓說:“鋼七連那是外人叫的。自己人都喊老虎連?!鼻袢袅謱绖偟牡谝淮胃杏X,
四分畏懼六分是敬重,畏懼他的肅冷,敬重他的鐵血和沉穩。他想成為嚴剛那樣的人,
又害怕成為嚴剛那樣的人。他以前主要是害怕,現在又多了一點想的念頭。
————————曹成海等人被安頓后,沒過幾分鐘,李皓走過來說:“邱若林、陸明,
帶上武器彈藥,隨我們去執行任務。”曹成海說:“李班長,要不我也一塊去吧?
好照顧他們倆?!崩铕┱f:“不用了,老曹。只是一個簡單的偵察任務。人多了反而不方便。
”曹成海于是也沒再說什么,只是對邱、陸二人用擔憂的目光看了幾眼。
邱若林、陸明各自背起步槍,檢查了彈藥,小心地跟在了班長李皓身后。
與排長嚴剛和另外兩名士兵碰面后,幾個人就向三號坑道的前方出口走去。
六個人出了坑道口,嚴剛命眾人蹲下,說:“小邱、小陸,給你們簡單介紹下情況。
三號坑道的右前方一百米是5號陣地,再向西四百米是6號陣地,
坑道左前方三百米是4號陣地。這三個陣地還有7號、8號陣地現在是由敵人控制。
今天我們去偵察6號陣地的火力部署?!崩铕┙又鴩绖傉f:“小祥、小孔,你們是尖兵。
小邱、小陸,你倆把保險都關了,跟著他們就是。我和排長在最后。間距十五米。
”邱若林和陸明聽到李皓的命令,
自檢查了下自己的蘇制莫辛-納甘1891/44型騎步槍與日制有阪明治三十八年式步槍,
確認步槍的保險沒有打開,彎低了腰慢慢跟在前方二名士兵身后。嚴剛和李皓走在最后面,
二人低聲交談著。嚴剛說:“我明明向董副團長要的是十五名新兵,
沒想到真正到手里的只有五個?!崩铕﹪@了口氣,說:“整整一個月,
咱們老虎七連從一百四十人打到剩下不足二十人,既撤不下去又得不到真正的補充。
我真為七連的結局擔心?!眹绖偝聊蹋f:“如果能解決飲用水和藥品的問題,
多給我十個人,我有信心撐到最后的。
現在的情況真是頭疼……”李皓說:“當兵的戰死沙場那叫盡了本分。
萬一后面有什么責任的話,我來擔……”嚴剛停下腳步看了看李皓幾眼,卻一句話也沒說。
過了一會兒,李皓又說:“排長,對于這個邱若林,你可要多留幾個心眼。
”嚴剛問道:“為什么這么說?”李皓說:“這家伙來頭挺大,
他的父親是三十八軍的邱副軍長,自己卻是中看不中用。邱若林本來是在一三三團二營,
在兩次戰斗中一槍未發,后來被調到師部后勤處去了。這次不知哪個缺心眼的,
派他到了咱們七連。”嚴剛聽后稍加沉默,問:“你怎么知道的這么詳細?
”李皓說:“我是聽一三三團的一個肇慶老鄉說的,不會有錯。
這家伙的糗事在一三三團干部里無人不知?!眹绖偹坪踉谒伎贾裁矗聊撕靡粫?。
李皓腳下突然踩到了什么東西,蹲下去一看,是一只死人的手臂從土里露了出來,他挪開腳,
用旁邊的土又把露出來的手臂埋好。雙方士兵經過一個多月的殘酷拼殺,
雖說戰場上大部分的尸體已被收殮,
但少量遺漏的尸首、草草掩埋后又暴露出來的殘肢短骸還是四處可見。
嚴剛只是蹲在李皓旁邊,看著他的動作,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大約半個小時后,嚴剛等人來到了敵軍6號陣地的附近。
周祥、小孔手握步槍負責掩護,嚴剛、李皓二人趴在一塊石頭后面,仔細觀察著。
嚴剛對李皓說:“一定要寫清楚了:6號陣地敵人約八十人,機槍組三個,迫擊炮四門,
重點防守方向是東面和北面?!崩铕┯勉U筆在一個筆記本上一一寫下來,
并特別標注了敵人的機槍組和迫擊炮的位置。數分鐘后兩人慢慢向下移動身體,
確認安全后蹲了起來,李皓說:“陣地的情況都搞清楚了。我們回坑道吧。隊形不變。
小陸、小邱,你倆還適應吧?”邱若林和陸明同時點了下頭。沒有槍炮聲和四處飛舞的子彈,
537高地似乎給兩個新兵留下了不太壞的印象。一行人往回走了約有十幾分鐘,
在接近5號陣地時被韓國軍第2師的一名警戒士兵發現,那名士兵匆忙中開了兩槍,
并沒有擊中自己的目標。嚴剛立刻指揮眾人趴下或就近尋找掩體,因為他們處在小山梁下,
一時半刻難以反擊。韓軍已有五、六名士兵向山梁下開槍射擊,
特別是一支勃朗寧M1918輕機槍的猛烈射擊,將半蹲在地上的戰士小孔前胸擊中,
被擊中兩處要害位置的小孔倒在地上口吐鮮血,很快就失去了生命。
嚴剛和邱若林躲在一塊石頭后面,他蹲下來用二四式步槍進行瞄準,
扣動扳機后將一名韓軍士兵打倒在地。陸明趴在一塊小石頭后,
手指按著三八式步槍尾端的圓柄向右一轉,將步槍擊針解鎖后持槍瞄準,
一聲槍響后也打傷了一名韓軍士兵。李皓和周祥二人倉促間躲在一個土坑下,
被敵人的火力完全壓制住了,無法開槍還擊。
邱若林將莫辛-納甘步槍的擊針尾端的圓柄向前一按并向右一撥,
打開保險后持槍瞄準一名敵人,卻一直沒有開槍。嚴剛第二槍并沒有打中目標,
他在拉槍栓時看到邱若林一直保持瞄準的姿勢,胸膛在劇烈起伏,頭上有冷汗沁出,
遲遲不能開槍,明白了李皓之前所言屬實。他看得出來邱若林并非膽怯,
而是內心深處有太多顧慮。于是他大聲對邱若林說:“害怕殺戮不是什么可恥的!
你不想殺死一個人,把他打傷就是了!”邱若林聽了嚴剛的話,猶豫了有十余秒,
終于將緊握手中的步槍擊發。一名敵軍士兵應聲而倒,被子彈擊中了腰部。他縮回身子,
拉開槍栓拋殼上彈,瞄準目標五、六秒后扣動了扳機,打中了另一名敵軍士兵的肩膀。
雖說雙方相距只是一百多米,但在激烈的交戰中,邱若林此刻竟能做到指哪兒打哪兒,
令嚴剛心里自嘆不如。小山梁上韓軍士兵只有三個人在開槍,嚴剛仔細瞄準后又擊中一人,
隨后大聲喊道:“我和邱若林掩護!你們三個現在向后撤!”陸明在站起身撤退時,
才發現自己的左肩處已有一片紅印。邱若林是最后一個收起槍撤退的,
他意識到自己和三個月之前相比,已發生了一些本質上的變化。這些變化暫時讓他感到快樂,
令他在迷惘痛苦中得到了某種激勵。
————————下午陸明去找女衛生員處理了肩膀上的擦傷,回來后坐在邱若林旁邊,
說:“小邱,我看那女衛生員人挺好的,包扎的技術也不錯,你上午的那種態度是該改改。
”邱若林說:“老陸,我上午那是一時心急,平常不這樣的?!鳖D了一下,
他又說:“那個衛生員我之前是在軍部文工團見過的,不知道啥時改行跑前線來了。
”陸明笑了笑,說:“你小子倒是觀察得仔細。對了,我是真沒看出來,你的槍法委實不賴。
”邱若林說:“你的槍法也很不錯。老陸,你之前是做啥的?
”陸明說:“干過七、八年土匪。打過日本人,也搶過國民黨,解放前才被收編的。
可惜沒能混個當家的干干?!鼻袢袅终f:“有點意思。不瞞你說,我也做過綠林好漢的夢。
”二人還想多聊,這時排長嚴剛走到近前,他對陸明說:“小陸,你去坑道四處熟悉一下,
我和小邱聊上一會兒?!标懨鞔饝艘宦暎持綐屪呷e處。邱若林招呼嚴剛坐下,
看著他把手中的二四式步槍靠在洞壁上。嚴剛輕嘆口氣,對邱若林說:“小邱,
你的天資不錯,但是心理素質不夠好。你要學會克服這個問題。
”邱若林說:“在新兵連打靶時我能百發百中,誰知上了戰場卻做不到殺敵報國。
我的父親認為我丟盡了他的臉面。”嚴剛說:“你現在已能做到開槍打傷敵人,
明天力爭做到射殺你的目標。敵人的醫護條件比咱們好得多,打傷一個人未必能使敵方減員,
打死目標才能有效減弱敵方的攻擊。”邱若林思考片刻,點了點頭,似乎在心里下定了決心。
嚴剛又說:“你也不要受累于之前的一些屈辱。我曾經在砥平里戰斗中犯下錯誤,
被連降三級。我的處境其實不見得比你好過。”邱若林沉默片刻,
說:“排長是出類拔萃的人,也會犯下大錯?”嚴剛苦笑一聲,說:“這個以后再談。
明天對我們是個嚴峻的考驗。你要有思想上的準備。沒事了可以到處走走,和大家聊聊。
”邱若林答應了,嚴剛就站起來背著步槍去別處了。夜里邱若林聽到一聲槍響,
他在睡夢中被驚醒,但他并沒有去多事,只是后面的幾個小時一直沒睡安穩。
第二章 鋼刃二十一日(第二天)。上午。
坑道口對集結好的二十余名士兵作戰前動員:“今天我軍將對6號和5號陣地同時發起攻擊,
一舉奪取這兩處陣地。我們的任務是聯合34師一0六團九連攻取6號陣地。咱們兵力不多,
主要的任務是從側翼配合攻擊。李班長和我各帶一組。大家聽命令行動。
”李皓說:“邱若林、陸明、曹成海、趙衛國、陳富東、柯霞歸嚴排長指揮,為火力支援組。
其他人歸我指揮。現在行動。”兩隊人慢慢走出坑道,
沿著昨天的偵察路線謹慎地一點點地前進。嚴剛這組人里,作戰能力十分的參差不齊,
曹成海、陸明、邱若林屬于較高水平,
手持莫辛-納甘1891/30型步槍的陳富東尚不清楚,
手持漢陽造步槍的趙衛國和斜挎醫護包、未攜帶武器的女衛生員柯霞幾乎可以被忽視。
在路途中,嚴剛小聲對邱若林說:“你的職責是保護趙衛國和柯霞。
不到萬不得已不能離開他們。”邱若林說:“明白了,排長?!卑雮€多小時后,
七連二十余人繞到6號陣地的西北側,全部趴伏在地上隱蔽待命。大約一個小時后,
敵軍6號陣地和5號陣地遭到了我方迫擊炮彈的轟炸,
火力雖然不是很猛烈卻讓敵軍一時陣腳不穩。迫擊炮的火力剛停下,
6號陣地的東北方、5號陣地的東北和西北方都傳來了越來越密的槍聲。十分鐘過去了,
6號陣地的敵軍主要火力都被吸引到了東北方向,嚴剛命令李皓帶領的攻擊組此刻開始行動。
李皓等十幾人分作兩隊,間隔約十余米,從兩條攻擊線路慢慢接近敵軍陣地。
他們彎著腰剛移動到山坡下,敵軍的警戒士兵就發現了他們,立刻開槍射擊并呼叫增援。
李皓等人紛紛躲在石頭下面,一時難以對敵軍進行有效的反擊。
韓軍士兵的射擊效果也并不理想,于是又向山坡下投擲了幾顆美制MK2破片手雷,
七連有好幾名士兵都被手雷的彈片炸成了重傷。嚴剛的支援組距離韓軍陣地大約二百五十米,
曹成海的捷克式機槍已經短點射開火,雖然可以把敵軍有效地壓制住,
但其精準度卻不足以殺傷那幾名敵軍士兵。李皓等人因為長期的彈藥消耗,
只攜帶有兩顆木柄手榴彈,小山坡大約三十米長,手榴彈很難扔得上去,一時處境極為被動。
邱若林在沒有接到排長嚴剛開火的命令下,半蹲著身子手握莫辛-納甘1944式騎步槍,
調勻呼吸后屏息瞄準,一扣扳機就將一發7.62×54毫米步槍子彈射出槍膛,
彈頭準確地擊中了一名韓軍士兵的胸腹部。就在邱若林拉開槍栓拋殼上彈的同時,
敵軍小山坡上又出現了一名手持勃朗寧BAR輕機槍的射手,那名機槍手趴在地上,
架起勃朗寧機槍向邱若林等人猛烈開火。此時是一個非常關鍵的時刻,
假如邱若林等人被這挺機槍壓制在原地不能前進,支援組的火力就很難對敵軍造成威脅,
李皓的攻擊組也會因此造成大量減員。邱若林身形未變,舉槍瞄準,屏住呼吸,
開槍打中了敵軍機槍手的右肩。不過在下一秒鐘,
他的左邊肋腹也被一顆輕機槍射出的7.62×63毫米子彈擦破出血。
敵軍的機槍火力一停,嚴剛立刻喊道:“陸明、陳富東、趙衛國,跟著我前進五十米。
其他人隨后跟上!”嚴剛、陸明等人在距離敵軍二百米的位置停下,各自找好掩護開槍射擊,
韓軍小山坡上的士兵又被打死、打傷了五、六個。李皓的攻擊組這時也從山坡下探出身子,
向著敵軍陣地連開十數槍,看到敵人被完全壓制住了,李皓一聲令下,
帶領七、八名士兵沖了上去。山坡上的敵軍已經開始退卻,
李皓手持波波莎41式沖鋒槍一陣掃射,又打死了好幾名韓軍士兵,
沖上陣地的其他七連戰士也自行向敵軍射擊。李皓在給沖鋒槍換彈匣的間隙,
稍微觀察了一下四周,發現手持美制M1卡賓步槍的孫玉多表現很不錯,心理上足夠冷靜,
半自動卡賓步槍的射擊也很少打空。兩、三分鐘后,嚴剛帶領邱若林等人也沖上了陣地,
他們和李皓等人一同鞏固了攻占的西北方區域。敵軍的兵力已經嚴重受損,
無力反擊突入陣地的志愿軍,只好有組織地選擇撤退。
他們首先掩護扛著分解的美制M2迫擊炮的士兵撤出,然后是M1919 A4重機槍小組,
最后是輕傷員和普通步兵。從東北方向攻擊的九連看來傷亡也不小,
他們容忍了敵軍二十多人的有序撤退,并沒有冒然加大攻擊力度,更沒有組織部隊追擊敵人,
因此在占領6號陣地之后只俘虜了敵人兩名重傷員。
趙衛國在西北方的小山坡下協助衛生員柯霞救治四名重傷員,
他在這次戰斗中過于緊張一槍未發。————————戰斗完全結束后,
李皓首先向嚴剛報告七連的傷亡情況:“排長,五名重傷員,犧牲了兩個。
”嚴剛說:“知道了。五名傷員包扎后,你派人護送他們回坑道。犧牲的兩個就地掩埋。
”從他的神情上看,這個傷亡結果嚴剛是完全可以接受的。李皓點了點頭,轉身自己去忙了。
過了一會兒,
一位三十歲左右、手拎可折疊槍托的蘇制PPS-43沖鋒槍的干部走到嚴剛近前,
說道:“你就是一三五團鋼七連的嚴剛排長吧?”嚴剛點了點頭,向他行了一個軍禮。
那名干部向他回了禮,說:“我是一0六團九連連長程富軍。今天奪取6號陣地的戰斗,
你們七連可是幫了大忙?!眹绖傉f:“程連長客氣了。九連的傷亡情況怎么樣?
”程富軍嘆了口氣,說:“敵人還真是不好打。犧牲四十二人,重傷二十五人,
我們九連幾乎損失了一半的戰斗力?!眹绖傄矅@了口氣,四下里看了看,
問道:“程連長打算怎么防守6號陣地?”程富軍說:“敵人的主要攻擊方向肯定是在南面,
我們連七十人部署在這個方向,重火力有一挺輕機槍,一挺繳獲敵人的重機槍,
兩門民三一式迫擊炮,對現有陣地加強后,問題不大。西南面的敵人就交給嚴排長你們了。
”嚴剛想了想,說:“好的。咱們一邊清理戰場,掩埋尸體,一邊加強陣地。
”程富軍點了點頭,臨離開時不忘問道:“嚴排長解放前是哪支部隊的?
我是中原野戰軍一縱的?!眹绖偦卮鹫f:“我是中野三縱的。
”程富軍笑著說:“看來咱們也算是老戰友了。你們三縱在打黃維12兵團時立功可不小嘞。
”嚴剛也笑了笑,說:“主要還是我們陳司令(陳錫聯)指揮有方。好漢不提當年勇。
咱們多顧著眼前吧?!背谈卉娬f:“東面5號陣地的戰斗也快結束了。
戰場形勢更加有利于我軍了。”兩個人分開后,嚴剛的臉上明顯多出了一份憂慮。
就在排長嚴剛和九連連長程富軍交談時,邱若林正手握步槍,坐在地上稍作休息。
女衛生員柯霞走到他近前,彎下腰說:“邱同志,你身上的傷不需要處理嗎?
”邱若林抬頭看了看她,放下手中的步槍,半蹲了起來,說:“那麻煩柯大夫了。
”柯霞打開醫護包,也蹲了下來,說:“不用客氣。應該的。”邱若林解開軍裝,
撩起線衣和襯衫下擺,那道淺淺的傷口已不再流血,柯霞在他的傷口處滴了幾滴碘酒,
然后用繃帶在肋腹上纏了兩圈。邱若林又說:“聽柯大夫的口音,也是西北人?
”柯霞說:“我是甘肅人。天水的。”邱若林說:“天水?那可是三國名將姜維的故鄉。
”柯霞淺淺一笑,說:“你不但槍打的準,懂的還挺多的。”邱若林說:“也不是。
小時候愛聽故事,也看過幾本書。”柯霞合上醫護包,說:“注意保護好自己,別再受傷了。
我這里麻藥、消毒藥都快沒有了。你歇著,我去九連那邊看看。”邱若林向她點了點頭,
一時思緒飄浮不定。程富軍的九連繳獲了敵人兩大桶飲用水和一箱餅干,分給了七連一些。
下午邱若林簡單吃了點東西,背靠著沙袋同機槍手曹成海閑聊。
6號陣地的戰壕只能挖一尺多深,主要靠沙袋和石塊為掩體,否則就只能斜趴在淺溝里。
邱若林說:“曹大哥是山東哪里人?”曹成海說:“滕縣人。
就是臺兒莊北面王銘章將軍戰死的那個地方?!鼻袢袅终f:“滕縣保衛戰我是知道一點。
王將軍孤軍戰死,令人惋惜?!辈艹珊Uf:“你小子比我強啊!識文斷字。讀過不少書吧?
”邱若林說:“沒有。你以前是在哪支部隊?中野?華野?
”曹成海說:“我是在雙堆集被解放軍俘虜的。當時是在長官黃維的12兵團85軍。
以前也和日本人干過好多回?!鼻袢袅致燥@驚訝,片刻之后才說:“這我還真是沒有想到。
曹大哥打了那么多年仗,其實也該在家享享福了。”曹成海說:“這不讓咱趕上了嘛,
有啥辦法。打完這一仗我就回家種地。兩個孩子也都不小了……”兩個人又聊了些別的,
就各自小睡了一會兒。沒過多久天色就暗了下來。夜里柯霞外出方便時,
叫上了邱若林給她把風,這讓兩人間的關系開始有點不尋常。
第三章 堅盾二十二日(第三天)。上午十點多,
韓軍第2師對我方5號、6號陣地正式發動了攻擊。首先是大面積的炮火打擊,
主要是美制105毫米榴彈炮、美制75毫米山炮和60毫米M2迫擊炮的火力覆蓋。
在敵人實施炮火打擊之前,
嚴剛已建議程連長將大部分士兵撤到了6號陣地西北方的小山坡下隱蔽了起來,
陣地上只留下了十幾名士兵負責牽制敵人。
這種類似“反斜面”的戰術可以有效降低士兵在敵軍炮火下的傷亡。
十分鐘的火炮轟擊結束后,敵軍出動步兵開始向6號陣地發起攻擊,
對于我方5號陣地敵人主要是以小股步兵進行牽制,用迫擊炮的火力予以襲擾和壓制。
九連和七連防守陣地的兵力迅速到位,士兵們持槍或半蹲或平趴,
眼瞅著敵人在向陣地一步步逼近。攻擊6號陣地正南方的敵人約有六十名,
從左、右兩個方向快速突進;攻擊西南方的敵人只有不足二十人,
應該是一種牽制或試探性的打法。在敵軍前進至我方陣地二百多米時,
他們的掩護火力兩挺重機槍、三挺輕機槍首先開火,步兵則繼續低姿前進。
程富軍命令己方的兩門民三一式60毫米迫擊炮開火轟擊敵人,
一挺蘇制DP27捷格佳寥夫轉盤機槍和一挺M1919 A4重機槍則繼續待命。
韓軍士兵突進到距我方陣地一百五十米時,約有一半的士兵停下來向志愿軍開火,
以掩護其他士兵繼續向前。這時程富軍也命令戰士們全部開火,用密集的彈雨去阻擊敵人。
九連因為有陣地作掩護,擊退敵人的進攻應該沒有問題。
等到西南方十幾名敵人進入二百米的距離,嚴剛下令說:“大家準備。有把握了再打。
不要急著開槍!”士兵陳富東手持莫辛-納甘1891式步槍開了第一槍,打傷了一名敵人,
邱若林手握莫辛-納甘1944式騎步槍開了第二槍,直接命中了一名敵人的前胸,
將那名敵軍士兵打死在了山坡上,尸體往下滾動了好幾米。
隨后嚴剛、陸明、孫玉多手中的武器也先后開火。那十幾名韓軍士兵紛紛停下腳步,
各自尋找掩護,有幾個人直接趴在了地上,向山坡上的志愿軍士兵開槍反擊,
他們手中的武器全都是美制半自動步槍和卡賓步槍,火力一時稍占優勢。
有五、六名韓軍士兵繼續前進,移動中的目標不太好命中,他們逐漸逼近了嚴剛等人的陣地。
一百多米的距離,打移動目標只有邱若林最有把握,他在兩分鐘內開了四槍,一發子彈未中,
打死了兩名敵人,打傷一名。約有十名敵軍士兵進入一百米的距離,
曹成海的捷克式輕機槍、一班長李皓的波波莎41式沖鋒槍也都向敵人開火,
敵人在數分鐘內被打死、打傷了六個人,只有慌忙向下撤去。
邱若林本來還有開槍命中敵人的機會,但他卻沒有再扣動扳機。
趙衛國在這次戰斗中也開了兩槍,只是沒有命中。幸存的六、七名敵人撤退后,
嚴剛查看了一下,七連犧牲二人,輕傷一人。大約十分鐘后,
攻擊九連陣地的敵人也撤了下去,敵軍稍一后撤,立刻有數門迫擊炮向九連陣地作密集轟擊,
士兵們剛結束戰斗來不及轉移,被炸死炸傷了十幾人。這次戰斗九連共損失戰力約有三十人。
敵軍撤下去后開始休整和兵力補充,看來不出一個小時他們將會發動更猛烈的攻擊。
————————戰斗后的休息時間,邱若林吃了一塊餅干,喝了點水,
對坐在旁邊的孫玉多說:“小孫,你手里的家伙不錯,挺配你。剛才打死了有三個敵人吧?
”孫玉多說:“差不多。不過M1卡賓槍也有缺點,射程近,打起來費子彈。
”邱若林對他的不知足沒有說什么,問道:“你是保定人吧?因為啥原因上的前線?
”孫玉多說:“我和你們都不同。我是因為打架傷人被判了半年,
家里面找關系讓我進了部隊,免去了刑期。我現在也算是將功贖罪了?!鼻袢袅中α诵Γ?/p>
說:“要說到打架我比你在行。我手下傷人無數,一次也沒栽過。
”孫玉多用懷疑的眼神看著他,不服氣地說:“你爸可是師軍級干部,他會不管著你?
我‘玉面虎’孫玉多可是一拳一腳憑的真本事。”邱若林說:“我爸媽以前常年在東北,
和我見的少。”過了片刻,他又說:“你父母是做什么的?”孫玉多說:“經商的。
我父親和以前的保定綏靖公署主任、河北省主席孫連仲將軍私交不錯。
經手些瓷器、字畫、文玩一類,有十幾個鋪子。”邱若林說:“你家境不錯,
何必受這樣的苦?”孫玉多笑著嘆了口氣,說:“閑書看的多了,我又不喜歡經商,
還沒有個方向。”二人又聊了幾句,稍作休息,敵人就開始了第二次的進攻。
敵軍的基本攻擊戰術不變,但在兩個方向上的兵力都明顯加強了。
攻擊6號陣地正南方的韓軍有八十人左右,由一名上尉親自指揮,
伴隨步兵的掩護火力是兩挺重機槍、兩挺輕機槍;攻擊西南方的韓軍大約是四十人,
由一名中尉帶隊指揮,并伴隨有兩挺勃朗寧BAR輕機槍的支援火力。
雖然說程富軍的九連防守壓力大過了第一次,但嚴剛的七連防守壓力更是增加了一倍多。
雙方士兵大約在相距二百米時相互開火,敵軍的火力較第一次更加猛烈,
開火后突進的速度也更快,但攻擊方在缺少掩體保護又是仰攻的客觀條件下,
想要取得明顯的優勢一時還比較困難。
攻擊七連陣地的四十名韓軍士兵在前進至一百多米時已損失約十人,
不過此時他們的火力優勢也完全發揮出來。
那名韓軍中尉一邊指揮兩挺輕機槍和部分士兵向陣地上的志愿軍猛烈射擊,
一邊指揮十余名士兵向前突進。七連陣地上的十余名志愿軍戰士也是火力全開,
力求有效地把敵人阻止在這段理想的殺傷距離之間。
一班長李皓半蹲著用手中的波波莎沖鋒槍猛烈開火,打光一個彈匣后卸下舊彈匣,
插上新彈匣給沖鋒槍上膛,打了一個短點射后沒有留意,
被迎面射來的一顆輕機槍打出的子彈擊中了頭部,美制鋼盔也被彈頭瞬間擊穿,
鮮血從傷口處涌出。李皓睜著雙眼,仰身倒了下去,手中的沖鋒槍也掉在了地上。
李皓旁邊的嚴剛發現了異常,趕緊趴下身去檢查了李皓的情況,隨后坐了起來背靠著沙袋,
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臉上滿是悲痛的神情。
過了一、兩分鐘趴在地上射擊的孫玉多也被一顆步槍子彈打中左肩,一時血流不止,
只好放開步槍,翻身滾進壕溝里,用右手緊緊按住傷口。
邱若林雖然開槍干掉了敵人的一名輕機槍手,但栓動式步槍操作復雜,射速較慢,
他和陳富東、陸明、周祥幾支步槍并不能阻擋敵人的攻擊步伐。
韓軍士兵到達距離七連陣地三十米處,開始投擲手雷,曹成海只顧趴著用機槍猛烈掃射敵人,
不想一顆美制MK2破片手雷扔到了他的肩膀處,立刻爆炸開來,
手雷破片切斷了曹成海脖子上的動脈,并將他的右半邊臉全部炸爛。
邱若林蹲起身一槍擊中了韓軍中尉的前胸,不過還是有十名韓軍士兵發起了沖鋒。
嚴剛已蹲起身繼續射擊敵人,周祥運動到李皓的尸體旁,
撿起地上的波波莎沖鋒槍掃射沖上來的敵軍,
孫玉多左肩上的傷口被柯霞簡單處理后已重新投入戰斗,
邱若林上前線時攜帶的三十五發子彈已經打光,
他將莫辛-納甘1944式步槍折疊在右側的槍刺向前打開,
已經準備好躍出陣地同敵人進行白刃戰。敵軍最終還是被幾個人的火力逼退了,
下面幾名韓軍士兵向上方投擲了幾顆手雷掩護己方撤退,
邱若林躲閃不及被一顆手雷炸傷了小腿。攻擊九連陣地的敵軍隨后也撤退了,
不過九連的戰士們也遭受了很大傷亡,能夠繼續作戰的士兵已不足十五人了。
————————安置好幾名重傷員,
嚴剛統計出七連的戰斗力已經不及昨天攻擊前的三分之一了,
形勢的殘酷讓他預測到了6號陣地防守成功的可能性變得微乎其微了。
他帶著周祥來到九連陣地,找到程富軍商量:“程連長,咱們的傷亡太大了!
如果敵人再發動猛烈攻勢,我們恐怕只有撤退了。
”程富軍猶豫說:“可上級給我的命令是固守。撤退的話我一個人可做不了主。
”嚴剛說:“你為啥不把現在的情況報告給上級?
”程富軍說:“二十分鐘前我剛和祈團長通過話,他給我的命令是‘固守待援’。
現在報話機被打壞了,聯系中斷了?!眹绖傉f:“如果5號陣地現在不能派出援兵,
其它陣地的增援一個小時肯定也趕不到。我們總不能全葬在這里吧?
”程富軍說:“那你說該咋辦?”嚴剛想了想,說:“留下七、八名戰士阻擊敵人,
其他人和重傷員找機會轉移吧?!背谈卉娍紤]了一會兒,說:“這個方法可行。
對上對下都有一個交待?!庇^察了一下四周,他又說:“也許敵人被咱們打怕了呢?
”嚴剛欲言又止,還沒有想好怎么向程連長解釋形勢的嚴峻,
一名士兵跑過來向程富軍報告:“連長,敵人又開始進攻了!”程富軍有點吃驚,
問道:“有多少人?”那名士兵回答:“大概八十人。后面還跟著兩輛坦克。
”程富軍愁眉緊鎖,看了嚴剛幾眼,說:“嚴排長,安排你的人先撤。我把部署調整一下。
重武器不能丟,隨后我們會撤往二號坑道。”嚴剛向程富軍點了點頭,帶著周祥轉身離開了。
排長嚴剛下達撤退的命令時,邱若林的腿傷經柯霞仔細包扎處理后已無大礙。
李皓和曹成海的尸首由周祥和陳富東背著帶回坑道。
韓軍掩護步兵沖鋒的兩輛M26潘興坦克在三百米外用90毫米主炮不斷轟擊6號陣地時,
九連大部分幸存的戰士都開始有序撤退,僅留下數名戰士和兩個重傷員與敵人拼殺到底。
6號陣地得而復失,只因敵人兵力上優勢太大,七連和九連都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第四章 斷手晚上邱若林的伙食是一大塊干餅和一小碗小米湯、半根白蘿卜。
繳獲的餅干全都分給了十幾名重傷員。
他又領取了十五發7.62毫米的莫辛-納甘步槍子彈。
嚴剛用71型2瓦短波報話機向董副團長報告了昨、今兩天的戰斗情況,
又領取了第二天新的戰斗任務。把補充的幾名新兵算在一起,
七連還能繼續作戰的只有十個人,但上級下達的戰斗任務還是不曾間斷過。嚴剛無處抱怨,
只是心中的壓力越發沉重。當天夜里邱若林又聽到一聲槍聲。是手槍的聲音。
二十三日(第四天)。拂曉。
邱若林、陳富東、陸明、周祥說:“敵軍4號陣地上的幾門迫擊炮對我軍支援部隊威脅很大。
今天我們去搞上一次偷襲。小邱,你和我走最前面。”幾個人出了坑道口,
慢慢向敵軍4號陣地的西南方向運動。路上嚴剛對邱若林說:“小邱,
6號陣地的戰斗中你表現很好,我已報請上級,升任你為一班班長。
”邱若林說:“多謝排長。我不敢相信李班長和曹大哥突然間就這樣犧牲了。
”嚴剛沉默了片刻,并沒有去接邱若林的話頭。他又問道:“對了,除了父母,
你家里還有些什么人?”邱若林回答:“我排行老三。大姐是文藝兵,
二哥在40軍第119師任排長?!眹绖傉f:“119師是我的老部隊。
你的父親應該以你們姐弟為榮吧?”邱若林苦笑說:“不錯,但不包括我。
”嚴剛說:“這幾天你已向別人證明了自己的勇氣。以后所有人對你的看法都會改變的。
”邱若林沉默了片刻,轉移了話題:“排長家里還有些啥人?”嚴剛輕嘆口氣,
說:“我家是山西陽泉。結婚不到半年就入朝抗美,除了媳婦,家里也就一個老母親了。
”邱若林說:“聽說排長是老革命了?”嚴剛笑了笑,說:“算是吧。三八年參加八路,
打日本人,打國民黨軍,現在又打美韓聯軍,十幾年就這么過來了,想想也不容易。
”邱若林點點頭,猶豫了一下,說:“我聽曹大哥說你在119師本來是副營長,
為什么現在降為了排長?”嚴剛說:“我之前和你提過,
因為在砥平里戰斗中我率部提前撤退,被記大過一次,作降職處理。
本來是要解除軍籍、遣返回鄉的,多虧老首長出面求了情。
”邱若林說:“排長做出撤退的決定一定是有苦衷的。”嚴剛說:“敵人火力太強,
上級又要求強攻。我一個加強連打到不足半個排,再不撤全都得完。
”邱若林說:“責任都讓你一個人擔并不公平。”嚴剛只是嘆了口氣,并不接話,
一個人默默前行,腦中思緒飄蕩起伏?!獩]過多久,
嚴剛帶領幾個人來到敵軍4號陣地的西南側。他選好一處位置,
對幾個人小聲說:“小邱、東子,我們三個負責射擊敵人的迫擊炮手,
要等到他們開炮時再動手,你倆以我的槍聲為令。小陸,你要等到敵人還擊時才能開槍。
小祥,你在下面警戒側翼?!睅讉€人都點頭答應了,
嚴剛和邱若林、陳富東、陸明先后趴了下來,慢慢爬上了一道溝梁,只露出了一小截上身,
將手中的步槍槍管慢慢伸了出去,仔細觀察著敵軍陣地上的情況。
周祥則手持波波莎41式沖鋒槍,蹲在溝梁下警戒著兩側。
嚴剛這時又小聲說:“我們距離敵軍陣地只有一百多米,每個人打上三槍立刻后撤,
一定不能戀戰。”幾個人又點了點頭。此時天色已經大亮,過了大約二十分鐘,
韓軍陣地上的迫擊炮小組開始向志愿軍后方支援部隊開炮。
共有四門美制60毫米M2迫擊炮,一門迫擊炮主要由三名士兵負責操作。
就在敵人的四門迫擊炮各打出一發炮彈后,嚴剛手中的二四式步槍瞬間擊發,
將一名韓軍迫擊炮手的脖子擊穿,那名士兵倒在地上血水由噴射狀變為涌流不止。
邱若林和陳富東也早已瞄準好各自的目標,
緊跟著排長嚴剛的槍聲先后擊中了敵軍兩名迫擊炮手。敵人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
“砰”、“砰”、“砰”又是三聲步槍聲響起,韓軍陣地上又有三名迫擊炮手被打死或打傷。
嚴剛的第三槍打中了一名普通步兵,邱若林第三槍打傷了一名迫擊炮手的腿部,
陳富東因為躲避敵軍的子彈沒有再開槍。嚴剛喊了一聲“撤”,率先向溝梁下移動,
邱若林、陳富東緊隨其后,陸明也抓住時機開了兩槍,擊傷了兩名敵人。
不想周祥這時已移動了位置半蹲在溝梁上,用波波莎沖鋒槍猛烈掃射敵軍,
雖然也打死了幾個敵人,但自己也被一顆湯姆森M1沖鋒槍射出的子彈打中了腰部,
側身倒在了溝梁下面。由于沖鋒槍子彈初速較低,周祥腰上的傷口并不太深。嚴剛背起步槍,
用一團繃帶將周祥的傷口緊緊捂住,讓周祥自己按住傷處,把他背了起來,
喊道:“陸明留下來掩護。你們倆趕快和我后撤。
”陳富東撿起那把掉在地上的沖鋒槍背在身上,跟隨在嚴剛的身后,
邱若林晚他幾步負責策應,陸明則處在最后方緊緊盯著溝梁上可能出現的敵人。
韓軍陣地上的士兵并沒有主動追擊偷襲的志愿軍士兵,
大概是陣地上的混亂使他們一時缺少冷靜有效的指揮系統。
此次戰斗嚴剛等人共打死敵軍4號陣地迫擊炮手四名,打傷三名,
使4號陣地的迫擊炮小組完全癱瘓,以受傷一人的代價取得很大收獲。
————————當天晚間邱若林去傷員處看望受傷的周祥,
發現衛生員柯霞將一把柯爾特M1911 A1手槍檢查后放在了重傷員旁邊的空木箱上。
邱若林等到柯霞忙完了,走到她的旁邊坐下,問她說:“柯大夫,
這幾天夜里總有手槍的聲音響起,你應該知道是怎么回事吧?!笨孪伎戳丝辞袢袅謳籽郏?/p>
回答說:“不瞞你說,那是某個重傷員用手槍自殺的槍聲。
”雖然邱若林之前也能猜到一些端倪,
但聽了柯霞的話心中還是吃驚不小:“我知道咱們藥品短缺,但這樣做真的合適嗎?
我們就給不了他們最后的一點希望了?!”柯霞依舊是用平緩的語氣說道:“時間長了,
希望也就在煎熬中慢慢消失了。有的人是忍受不了疼痛,有的人是精神苦痛,
熬不住的就會崩潰?!鼻袢袅殖聊艘粫海謫柕溃骸白詺⒌闹貍麊T現在有多少了?
”柯霞說:“如果你今晚還能聽到手槍聲,那就是滿十個了。”邱若林心中很不好受,
一時不知該怎樣發泄這種苦悶,便轉移了話題:“七連怎么只有你一個衛生員呢?
”柯霞聞言卻沉默了一會兒,才慢慢說道:“本來還有一個姓佟的男衛生員,長我幾歲,
家里面也給定了親的。七連從4號陣地撤下來時被擊穿了胃部,疼得受不住,
進入坑道的第二天夜里就自殺了。自殺的重傷員里他是第一個。”邱若林嘆了口氣,
沉默了片刻,又說:“柯大夫,我問你個問題,你別介意。”柯霞說:“問就問吧。
怎么生疏起來了!”邱若林尷尬地笑了笑,說:“你之前應該是在軍部文工團吧?
為啥會到作戰部隊當了醫護兵?”柯霞理了理思緒,這才說道:“我家里窮,哥哥又有殘疾,
學醫是我的理想。文工團雖然安全點,但跳跳唱唱的最終不適合我。
”邱若林說:“原來是這樣。你的勇氣令我佩服。”柯霞笑了笑,說:“過獎了。
更新時間:2024-10-18 17:56: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