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的荔枝熟了。一顆顆的紅果果掛在枝頭，像春節期間滿街懸掛的燈籠，喜慶且甜蜜。
如果今年不出意外的話，投入的成本20萬應該會在第一批果賣掉之后就能收回來，
如果再扣掉人工成本，農藥化肥之類的投入外，只要兩批果售賣完，就能凈賺10萬以上。
如果行情好的話，一斤果20元以上的話……李善德站在荔枝樹下，看著滿山的碩果，
心里盤算著，越算，心里越歡喜。他想給自己換輛新貨車，還想給兒子存錢買一輛庫里南，
還想給兒子在大城市買套房，有了今年的荔枝，似乎這些憧憬馬上就能實現。
現在荔枝已經成熟了，他得小心，得提防一些入夜后的小偷。荔枝越貴，行情越好，
他晚上就越睡不好覺，得時刻帶著兩條大黑狗巡山。
那些山下村子里的爛仔們總會在凌晨左右，潛入園中，偷采荔枝。兒子說要裝個監控，
但這山上面積這么大，顯然是不可能的，拉線栽電線桿耗費巨大，
他舍不得投入這么大的成本。前幾日趕集時，在集市上聽到村里人說，
那些山下的爛仔們都進城打工去了。他感覺不可思議，怕是村人故意放出來的風聲，
讓他麻痹大意。所以他決定今天親自到村子里去看看，但不能去的太過意圖明顯。
去年因為荔枝被偷的事情，他已經和村里的人鬧起了矛盾。當時靠近村子那邊的山坡上，
至少近百棵的荔枝樹被砍了枝條，摘果可以，毀樹就太不可饒恕了。李善德怒不可遏，
沿著被車碾過的泥土印子一直尋到了村口，進了村子，因為是水泥路，車印子就失了痕跡。
李善德不動聲色的行走在村子里，也是碰巧，幾個爛仔染著黃毛從他身邊經過，
故意朝他腳下吐了幾顆荔枝核。荔枝成熟的季節，嶺南人家里栽種的都有荔枝樹，
吃荔枝是極為稀疏平常之事。但李善德的眼睛死死的盯著腳下的荔枝核，瞬間火冒三丈，
他直接伸手扯拽住一個爛仔的胳膊，突如其來的后扯力道讓爛仔直接摔倒在地。
他罵罵咧咧的爬起來?！澳闼麐尩恼宜腊?！”爛仔從地上拾起來一塊石頭，
就朝李善德怒橫過來?！澳銈冞@些垃圾，什么不學好，學人偷東西！
”“他媽的你居然罵我們垃圾，死老頭，我看你找死！”“誰偷東西了，狗東西！？
”爛仔們一擁而上，直接將李善德干翻在地，圍著他拳打腳踢。但李善德也不是個善茬，
敢在山上承辦荔枝園的，不是匪類，也絕不是善類。他用手護住頭，瞅準機會，
從眾多的腿腳中抓住一個粗壯的，借力撐住掙扎著站了起來。他一米八左右的大高個，
站在一群矮小的小青年中，像個大怪獸一樣雄壯。
他將那個被抓住腿的青年掐了脖子抓在身下，這是那群爛仔的頭領，從剛才那陣叫囂指揮中，
李善德看出了這小子的地位，俗話說，擒賊先擒王。他懂得這個戰術。
果然其余的爛仔們停了下來，舉著手里的石頭，叫囂著讓他放人。
李善德慶幸那些爛仔們剛才沒有用石頭去砸破他的頭。他也手下留情，手里只使了三分的力，
讓那頭領只是被擒住，卻不至于痛苦。兩方僵持罵戰，誰也不讓誰，許多對方的列祖列宗，
子孫后代都被問候到了。其中一個小崽子跑回家去叫了大人過來，這是李善德希望看到的，
畢竟最后賠償荔枝損失的費用，他得向這些小子們的家長索取。大人到場，
小崽子們得了依靠，叫囂得更厲害，謾罵得更難聽。大人也加入了罵戰中，聲音沸沸揚揚，
驚擾了整個村子的寧靜。很快，就圍了一大群人，他們手里拿著武器，扁擔、鐵鍬加鋤頭，
指向他要打。李善德只要保持手掐脖子的人不放，那些人就沒辦法，只能干瞪眼。
好在村長來了。這個德高望重的老者，李善德認識。
因為承包荔枝園的那座山就是村長簽字同意的。也是因為得到了他的許可和罩著，
李善德這個外鄉人才能在本地，順利承包土地。這個小地方，
存在著嚴重的攘外、排外的思想，從李善德來到這個地方開始，
人們稱呼他都只這個名稱:城人。有點膈應和疏離。村長自帶威嚴，氣場全開，
村民們揚起的農具都放了下來，杵在身下，等待命令。李善德識趣的放開掐著的手，
只將人拉住不放，他倒像個委屈的孩子，哭腔著指著身上的傷讓村長主持公道。
村長問清楚緣由，原來是小青年們在路上撿拾到一根帶荔枝的枝條，
上面的荔枝顆顆飽滿又大又圓，和村子里的野生荔枝有著很大的不同，他們覺得好吃，
就摘了下來一路吃了回來，哪里知道路上被這個城人攔住，硬說他們偷了他的荔枝。
李善德這邊也據實以告，是循著車轍印過來的。村長帶領大家驗證真偽，
從村口沿著李善德指出的車轍印開始，一路跟隨，真的就到了那些被砍的荔枝樹下。
李善德這方暫時對的。眾人再返回到村里，在村長的命令下，將全村大小車輛全部拉了出來，
并用軟尺一一比對尺寸，明顯那些車轍印比村子常用農車車轍大了許多。車轍大小完全不符。
且村子里根本沒有這樣的車輛。李善德方暫時又不對?，F在模糊不辨的地方，
還有小青年們的話語。荔枝是被他們撿拾的，還是被他們偷盜的。說是撿拾，
尋到他們指認的地方，確實存在幾根荔枝條，但這幾根荔枝條是不是他們砍的，不得而知。
但如果真是他們盜砍的，卻又缺乏實質證據。一是工作量的問題。山上大量的樹被砍，
僅憑這幾個小青年在不被人發覺，甚至不被兩條大黑狗察覺的情況下，是難以做到的。
至少得要二三十個村民才行，這些乳臭未干的小子們是沒有這個能力。其次，
還是車轍的問題。即使有車，那是什么樣的車？以這些毛頭小子來說，
他們也沒有能力駕馭那樣的大車。最后，是時間的問題，要砍掉山上那些荔枝，
至少要花正常二十個成人一天的功夫，這更不能成立了。雙方都不能證明對方錯誤，
最后在村長的協調下，事件以和解告終。后來李善德還專程在荔枝尾季，
送了一貨車的荔枝給村里。他雖然認同去年的推理，但卻不認同那些結果，在他心里，
一直都認為是那些爛仔干的。他們成天游手好閑，誰知道會有多少同伙，
而且都是些半大小子，身手、力氣也是不能小覷的。有了前車之鑒，
今年李善德巡山的次數多了很多，在幾處靠近村子的重點地方，
還專門設了許多鐵絲網進行圍護。村民們對此還頗有微詞，覺得李善德狗欠，做事不爽快，
為人不大氣。李善德置之不理。這次他已經想好策略了，特意以招工的名義進村暗訪，
看那些爛仔們是否到底真出門打工去了，還是只是釋放的一個煙霧彈。村長家是必去的，
也是必須首先去的。他帶了招工的招聘啟事，也帶了一盒茶葉。村長倒也不客氣，茶葉收了，
招工啟事又退回到李善德手中，然后揮揮手叫他離開。李善德覺得無比詫異，
難道村長看出了他心中的小九九，而沒有點破？難道村長想再次包庇？他繞著村子走完一圈，
確實沒有看到那些爛仔們的影子，回程路走到一半，李善德才恍然大悟，一拍大腿，
大罵自己糊涂。村長是何許人也？還需要帶招工啟事給他嗎？
這不是質疑村長一呼百應的能力嗎？這不是明著面兒打人家的臉嗎？他既然已經接了茶葉，
就代表應承下來這件事，自己干嘛還要把招工啟事拿出來，硬塞到他的手里？唉！蠢！
李善德懊惱不已，自己一把年紀了，還這樣不懂人情世故。果然到了招工約定的日子，
一大清早，天還蒙蒙亮，兩條大黑狗就朝天狂亂焦急地開叫。
李善德嚇得趕忙帶著狗火速沖到了現場，此時荔枝樹下，
聚集的約摸三十多號村人已經在熱火朝天的干著了，他們帶了自家的剪刀、籮筐，
把鮮紅的荔枝裝滿了一筐又一筐。老村長也沒閑著，
指揮一群七八歲的娃娃兵將滿筐荔枝堆放在一起，現場運作井然有序。
李善德又一次感到自愧不如。他來不及說聲感謝，這么多荔枝被摘下來，
他是要趕緊聯系冷鏈車來冷藏運走的。荔枝性的物性，一日色變，兩日香變，三日味變，
自荔枝摘下樹后，直到送到消費者手中之前，便是與時間賽跑。
李善德拿出手機聯系之前對接好的物流公司，
但卻被告知車輛被一家重點合資企業提前幾天全部包走了?，F在是荔枝上市的季節，
每到這時候，車輛就是搶手貨。不管你事先是否簽的有合同，說不給你車就不給，
誰給的價高，就是誰的，臨時毀約不是少數。李善德瞬間覺得天旋地轉，頹然無措。當然，
還有一種方法可以緩解荔枝變質的速度，那就是浸泡藥水。李善德不恥于這樣缺德的操作，
他賣荔枝，賣的是品質與誠信。就如同村人一樣，他們唱著歌謠摘荔枝，
這種方法是以前農莊老板怕摘荔枝的工人偷吃，讓他們邊摘邊唱著歌，歌曲完整，
他們便沒有偷吃的嫌疑。他不曾要求村人如此來做，畢竟荔枝再貴，每人吃幾顆，幾十顆，
他都承受得起，他其實沒那么小氣。之前他去村里尋果，主要是因為荔枝樹被毀了，
他心疼可惜，一年掛果，三年培育，吃再多的果都不怕，就怕毀樹。
雖然他和物流公司的合同被作廢，可是他和北方某個大型商超直供荔枝的合同開局依然有效。
如果他不送去十車的新鮮荔枝過去，他的違約金將是傾家蕩產都賠付不起的。
而這第一趟的車在哪里？李善德開啟了拼命尋求外援的模式，但荔枝越積越多，
他的車卻毫無進展。無奈，太陽快要落山了，運貨的車都還沒到來。村長看出了他的窘境，
讓村人提早下了班回家吃飯。李善德無法顧及日結工資的發放，只能先欠著。
“聯系不到車嗎？”村長問道。李善德嘆了口氣?！艾F在車都不好找，全省冷鏈車也沒幾輛，
現在這些車這幾個月全給包圓了。出高價都請不來?！薄捌渌嚥恍袉?？
”“其他車運到目的地最快需要三天，但新摘的荔枝熬不過三天?！眱扇顺聊?。好一會兒，
村長咳嗽了一聲說道:“如果你能調來10個冰箱，我能找來七八輛貨車，
這個問題能解決嗎？”冰箱+貨車？采用冰柜冷凍的方式？可以??！干嘛不可以！
李善德頓時覺得恍然大悟，喜笑顏開，利用低溫高濕的辦法保存荔枝，
這跟冷鏈車運輸是異曲同工之妙。先把荔枝噴上水裝在塑料保鮮袋中，放入冰柜，
保持溫度在2～4攝氏度之間，濕度保持在90％～95％之間就能減慢荔枝的氧化速度。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但李善德高興的太早了，他是個生意人，轉念一想，不行啊，
這是賠本的事兒啊。冰箱可以有，自己認識的人家里湊出十幾二十臺的冰箱是可以的，
貨車也可以有，即使村長湊不到，自己租也能租到幾輛，
但關鍵是長途貨車司機能有那么多嗎？如果跑這一趟來回，油費倒沒幾個錢，
可是人工費算下來可得不少，現在人力貴，這樣一趟走完，不僅沒有賺錢，
甚至還得虧錢不少，這虧的錢數和不走直接虧人家違約金的錢都相差不多?！按彘L，
這七八輛貨車至少得七八個司機吧，我可請不起這么多的司機?。?/p>
”李善德心里多少會有點兒小心思，他賭村長一定會有后招?！澳惆?，真是狡猾！
”村長笑了笑。“我們村里的那些后生仔，個個都會開車，
都是鄉村小道兒給逼出來的好司機，人你還擔心個啥，只要你能走這一趟，
這貨車與司機的錢都不要你出?！边@？天大的好事？！李善德將信將疑的看著村長。
他一臉嚴肅，不像是開玩笑的。“真的假的？這于你們有何好處？不僅幫我找車找人，
還幫我省錢？”他想到的不是第一時間感謝，而是質疑別人的動機，畢竟在這個現實的社會，
沒人會做虧本的買賣。“好處就不必言明了，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你送我半車荔枝。
”“只要人車都不要錢，別說半車，就是一車的荔枝我都送?！薄昂茫瓦@么說定了。
你晚上聯系冰箱，我去聯系車和司機。冰箱要冷凍大冰候著?！眱扇思s定好，村長就回去了。
李善德只撥了幾個供貨商的電話，就輕松借來了10個冰箱，他們平日里都有來往，
也好說話，明日一早，冰箱就到。夜里，李善德睡不著，
守夜這么久他很少有這種徹夜無眠的時候。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好久，
他決定還是起床去園中逛一逛。兩條大黑狗乖巧的跟隨在身旁，在黑夜中，
一束手電筒的光刺破黑暗，一人兩狗若隱若現的行走在山道上?！昂昧藳]？”沒走多久，
李善德忽然聽到有人在說話。是小偷？李善德心里一驚，這黑夜中，
周圍寂靜地只聽到蟲鳴鳥叫，怎么會有人說話，而且詭異的是，
兩條大黑狗居然似乎沒有聽到動靜，在草叢邊奔跑打滾，玩兒得不亦樂乎。他放慢了腳步，
循著剛才聲音飄來的方向，靜靜地睡起耳朵傾聽?！胺判陌?，您！
這一趟我們乘著夜涼砍樹帶走，連夜奔馳千里，是不會再有什么差池的。”“好，
就砍這么幾株樹吧！你們盡力的跑，我這邊再想想其他的法子，
總不會讓咱們這么多人一起去死?！薄袄罾?，我們告辭！”李善德聽得真真切切，
那個說遠去的人似乎是駕著馬車離開的。那些車轍印子！天啊，我怎么沒想到，
是馬車的印子，也只有馬車才會有那么大的輪徑，怪不得在村子里找不到符合車轍印子的車，
是壓根都沒想到，這個年代還有人會有馬車。好個賊人，居然駕馬車來偷！
李善德加緊了步伐朝聲源處趕去，他穿過荔枝林。果然瞧見又有荔枝樹被削去了枝條，
往前細數起來，整整有二十棵樹?！按蠛?、小黑，一會兒看見小偷給我狠狠地咬！咬死他們！
”李善德氣鼓鼓地吩咐兩條黑狗。按道理來說，狗是最靈敏的動物，但凡有個風吹草動，
總會比人提前警醒。但這兩條狗，今天跟聾的一樣，聽到李善德的話語，
只是抬起狗頭象征性的看了一眼，然后仿佛跟沒聽到其他動靜一樣，依舊在相互戲耍。顯然，
他們跟主人不在一個頻道上?！靶笊褪切笊?，一點兒都不通人性。”李善德小聲的咒罵道。
圓月之下，李善德驚奇地發現，荔枝園在夜晚竟然會是另外一種光景，
仿佛是時空穿越了一般，置身在另外一個時空。那荔枝樹原本枝繁葉大，
結果到了夜晚樹枝明顯矮短了些，還有那荔枝葉也小在那個時空中，
也有一個頭發蒼白的老頭在月光下侍弄荔枝，澆水施肥。不知為何，李善德失聲叫出了口。
老頭回過頭來，他的臉上先是驚愕，又緩緩的恢復了平靜。
他微笑著像是和老朋友打招呼一般的說道:“你來啦？”我來了，我本身就在荔枝園沒走??？
而且這是我的園子，應該我問你，你咋來了？這有點兒鳩占鵲巢，喧賓奪主了吧！
更新時間：2024-10-08 23:49: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