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平公爵府坐落在姑臧城中,府前全副武裝的士兵徹夜不停的守衛,門前的道路除了往來的信使和城中的官員,一般的百姓已經不允許在此行走,逗留。
姑臧城中的名聲最大的盧記酒壚前正熱鬧著,酒壚主盧升的兒子今日娶親,趙軍攻打涼州之前,盧升已經把定婚的大雁,牛羊等彩禮送去了,兩家也約定好了時間迎娶,只是趙軍攻打下,姑臧城人心晃晃,全城白天也緊閉城門,親迎自然是辦不成了,只好等著趙軍退去。
盧升的兒子今年已經及笄,剛剛被選為西平公爵府的侍從,而公爵府的親衛們都是從侍從做起的,像盧升這樣的有些資產的自由民,雖然通過釀酒等經商活動能夠擁有一筆可觀的資產,但是在以武力自保的涼州,軍人的地位卻是最高的,因此,每年秋季從良家子弟中遴選公爵府侍從的競爭也就格外激烈。
但是盧升不用愁這個,他壚中的酒是姑臧城中最好的,連西平公爵府也是從他這里取酒,遴選之前就給公爵府幾個掌管此事的宦官送了錢,物。因此盧升的兒子早就內定好了,成了侍衛,如果自身努力,升為親衛也不是不可能,而全涼州六,七萬的軍人,公爵府親衛只有千把人,地位遠高于地方上的一個縣丞等文官,而且常年駐扎在姑臧城,就在國公的眼皮子下轉悠,這樣的好事上哪里找去?
想到這里盧升臉上的皺紋被笑容抹平了,舒坦的看著眼前自己奮斗多年的成果,熱熱鬧鬧的迎親隊伍應該在回來的路上了,也不知道兒子今天表現的怎么樣,不過侍衛獲準穿戎裝,頭戴公爵府的紅纓盔,雖說不上光宗耀祖,但也總是比起其他游蕩郡縣的少年郎強上不少了。
酒壚對面的一個食肆上,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拿著剛從酒壚中打到的好酒慢慢的品著,眼神卻死死盯著對面的酒壚中的一舉一動。嘴角不由得露出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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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定呆呆的看著眼前的老者,他一直沒想到一個普通的老管家竟然有如此深的心思,而那個已經過世的“父親”用自己的死亡為自己的未來鋪路。
“少主,咱家三代單傳,到了您這一輩,都指望您能夠出人頭地,咱家不是寒門,也是涼州的世家,按輩分,現在國公還是您的叔叔吶。”
張定的“父親”背負了張茂對于張定這一脈的不信任,張肅的行為惹得張寔很不高興,隱隱約約已經將涼州當做自己私產的他不喜歡張肅用一個長輩的身份對自己指手畫腳,而勤王軍在狄道被圍,領軍的韓璞雖然最后殺馬突圍,但是折損了不少涼州子弟,那些歿了子嗣的涼州世家遷怒于張肅的進言,他們認為如果不是張肅的催促,遠征軍不應該在沒有準備充分的情況下上路,所以,張肅死后,西海郡的郡守本應是張定的父親繼承,結果只是被發配到了臨佻這個前沿,隨時會被涼州拋棄的地方當一個有名無實的地方守備官員。
張定的父親明白,涼州對于他們家的誤解與與怨恨必須用自身的犧牲才能化解,而且臨佻必然是無法據守的,因此,當趙軍一來,四散逃命的官吏,百姓就一哄而散了,而用家族的一員的性命,為張定博取在姑臧眼中的悲憫,換得姑臧對于自己家族的原諒。
“這么說,當初我們藏身在官道之上,帶著武器,人手,不是逃難,而是在等著陳大人的軍隊開來是吧?”
張定不覺得倒吸一口冷氣,究竟是什么樣的怨念才需要“父親”用死去還,才需要張家兩代人背負的罵名。而這其中謀劃,更是在自己的生命為賭注,賭張茂念及血緣的親族,善待張定,給張定一個出路。
“是,少主,老奴不知道陳大人領軍前來,但是老爺生前說過冀城,桑城,南安是涼州決不能棄守的,所以在通向這些城的官路上總會有涼州的軍馬前來,只要到時候等在這里,見到之后一定要少主人從軍隨行?!?/p>
張定已經明白了,為什么當初那些看到軍隊出現的部曲們眼神出現的是解脫而不是恐懼的神情,一來是那是姑臧而來的方向,二來,他們也早就知道這個計劃了,否則在荒野之中等著幾天,加上隨時可能出現的匈奴騎兵的壓力,不給個定心丸,這些人早就崩潰的四散逃命去了。
只是這又是一個賭注,賭的是涼州軍會比趙軍先到,但是涼州接到消息已經是趙軍出發之后了,而陳珍所帶領的重裝騎兵的機動能力甚至比不上輕步兵,這其中的時間,是怎么擠出來的?
想到這里,張定慘笑的看了看老者:這都是一個局,怕是石琮的叛變也是早就預謀好的吧,在趙軍未到的情況下酒動手,這樣才能為自己的出逃擠出寶貴的幾天時間,而且,張定都能猜到石琮的降書了,以缺乏兵士守衛為名請求匈奴兵進駐臨佻,而這些本應是前鋒快速推進的趙軍不得不分兵留守。
為什么趙軍一定要留守,呵呵,趙國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匈奴騎手起家的蠻族政權了,劉曜圖謀天下,對于石琮這個第一個起義投奔的,能不照顧,能不分兵。
“哈哈,都是謀劃,都是謀劃,拿命來布局,拿命來布局!”張定感覺自己快要受不了了,一股寒意從脊背上蔓延開來,要的是什么,要的不過是功名利祿,要的是涼州的認同,涼州失地如此之多,需要一個烈士為自己掩飾失敗,張定需要一個被涼州政權接受并重用的理由,都需要,都需要,都需要一條人命去填!
張定仰天大口的喘氣,我本以為據守胡騎風暴中的涼州應該是上下一心的政權,應該是一個只迎外虜的剛烈政權,怎么會想到它會投降,它也會算計自身,它也會嗜血的為了臉面去要一條人命!
看著眼前老者模糊的身影,張定張開了嘴,但是聲音微小的自己也聽不見。
“你,你…………”
眼前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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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物!你們都是廢物,大白天的把人弄丟了,你們是干什么吃的!”
西平公張茂在公爵府大發雷霆,軍隊即將班師返回姑臧,在平臺準備的校閱和犒賞儀式也在緊張的準備,偏偏是世子張駿又失蹤了,這雖然不是第一次,但是作為涼州世子,將要第一次出現在涼州大規模的儀式上,也應該早些練習,準備。
結果今日一早,世子的幾個親隨齊刷刷的跪倒在張茂面前,床榻上又沒了人影。
“去找,去找!你們都是廢物不成,找不到世子,你們也不用回來了,還不快去!”
張茂痛苦的又開始大口喘氣,呼吸越來越困難,旁邊的宦官趕忙扶住讓他坐下,一旁侍立的參軍馬岌低聲喚來一個侍衛:“去查查今天姑臧城中可有人家娶親,叫人盯著,就能尋到世子?!?/p>
盧升等到下午,還不見迎親的隊伍回來,不覺得有些著急,女方家也是姑臧城中,來去一個上午,加上正午在女方家的宴席,也早該回來了,盧升不好表現出來什么,酒壚中聚集中親朋好友以及街坊鄰里,酒壚的伙計們招待著大家吃喝,原先客人坐的位置上都是前來道賀的人,而酒也是敞開著供應。
左右著急中,一個酒壚的伙計從道上奔回來,直沖沖的奔到盧升身邊,耳語幾句,盧升當即變了臉色。
“鴻兒他,他?!?/p>
“老爺別著急,趕緊跟我去吧,人都沒是,只是被扣住了?!?/p>
小伙計的匆忙引起了幾個親友的疑惑,眾人漸漸圍上來問個究竟,盧升打臉笑著
“諸位親戚好友,犬子中午貪吃了幾杯,有些不勝酒力,盧某這就去將其接回來,諸位稍安勿躁,接著吃酒便是了。”
盧升匆匆忙忙的跟著伙計一路狂奔,到了只隔著兩條道路的坊間,突然被眼前的情景嚇呆了:眾多兵士將迎親的隊伍團團圍住,隊伍中的那匹黑白兩色的駿馬盧升一眼就認出是今日早上兒子騎乘的。只是兒子不見了,迎親的伙計也多散坐在一旁,而士兵們劍拔弩張,十分駭人。
“我說,大人,將軍,諸位兵爺,這是,這是怎么一出?。俊?/p>
盧升急了,自己升斗小民的,怎么就惹上了這些拿著刀槍的兵士吶,而且現在兒子不在隊伍中,這是。
“好了,好了,都退下吧。”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懶洋洋的從新娘乘坐的牛車中走出來,伸了個懶腰??纯此闹軇Π五髲埖谋總?。
盧升身邊的士兵看到年輕人,突然齊刷刷的跪下,嘴里高喊著:
參見世子!
“世子!”這姑臧城中能夠被叫做世子的人只有一個,盧升不由得心頭一緊,可不就是現任西平公的侄兒,前任西平公張寔的兒子張駿小魔王嗎?
盧升膝蓋一軟,也是跪倒在地,這個小魔王平日里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趁著誰家結親,變作采花大盜毀人清白,之前姑臧城中已經發生多次這樣的事了,自己也是千萬個小心,估摸著趙軍剛退已經沒什么事,沒想到還是被這個小魔王撞上了。
盧升心中有苦說不出,姑臧城中都是張家的天下,而這個小魔王是張家這三代中唯一個男丁,犯了什么錯事又怎么會受罰,而且,日后必定繼承國公的位置,又有誰家敢管。
只是,自己的兒子那?盧升暗暗叫苦,再一看牛車,兒子竟然也從牛車中鉆了出來,盧升驚訝的張大了嘴。
更新時間:2024-08-23 07:08: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