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清,煦風和暢,巍峨青山之間,忽地響起一聲綿綿長嘯。
嘯聲在空谷中往來回響,逐漸蕩開。
山腰間,懸崖旁,一個少年負手挺立,筆直站在石臺之上,胸前微微起伏,口鼻處,有絲絲白氣交繞。
剛才這嘯聲,正是從他口中吐出,直沖山巔,滌蕩層云。
這少年名叫李劍歌,身高.體.健,眉宇間仍帶著稚氣,然而目光中,卻蘊含.著與年齡不相符合的深邃,神色幽然。
實際上,這看似年輕的軀體內藏著的,早已不是原本的那個李劍歌。
原本的名字已不重要,自奪舍復生,融合了原本主人的殘魂,接管了他的一切后,這個新的靈魂,就與前任一樣,以李劍歌為名。
遠處峰巒如聚,李劍歌遙望青峰,只覺得心神無比開闊,此前郁郁,已盡隨這聲長嘯而散。
七天前,他突逢意外身亡,隨即穿越至此,奪舍轉世。
這七天之中,劫后余生的慶幸,對前世親人的眷戀,對陌生世界的茫然與恐懼,在李劍歌的腦海中交纏糾葛,使他神思不屬,難以自拔。
但今天登高后,他終究借著這無垠廣闊的天地,徹底平復下來,按住一切繁雜情緒,接受現實。
世間事,詭異莫測;人之命,天道方知。
事已至此,便絕難改變,若始終心懷凄凄,憤懣不平,卻也是枉然無用。
正所謂既來之,則安之,從今往后,前塵往事,諸多總總,就全部都埋在心底便好,無須再耿耿于懷,惶惶不可終日。
話說回來,李劍歌原本也并非是個習慣于傷春悲秋,多愁善感的性子。
只因這番遭遇著實非常神奇,又太過于突兀,讓他一時間,總難免有些無法接受罷了。
現在既然冷靜下來,那日子還要繼續過,他大好青春,能死而復生,實在是上天對他的恩賜,又豈能辜負?
李劍歌就此重新振作,與此同時,晨曦揮灑山巒,旭日高升,天地間已然徹底明亮。
收拾了心情,又瞥了眼遠處渺渺云麓,李劍歌轉身便輕輕一躍,跳下石臺。
說是石臺,其實就是一塊高約兩丈有余的大塊青石,位于山崖邊上,只不過頂端較為平坦,有方寸之地,僅僅可容一人踏足而已。
緊貼著大青石的左后側方向,有一座土包,前頭插著個木牌,上邊正面篆刻著三列染墨漆黑大字,工工正正,整齊劃一。
字數共有十八個,所書的內容如下:“亡父李長庚之墓,孝子劍歌,大隋元化九年立?!?/p>
前世李劍歌盡管家世平平,人生軌跡毫無奇特,淡入白水,但總算有父有母,家庭完整,雖有小煩惱,卻也和和美美。
然而這一世奪舍轉生的前任,卻是自幼父母盡喪,乃是孤兒一枚。
姓甚名誰未知,前十年其四處游蕩,是小乞兒,靠揀食討飯,以街坊鄰居的殘羹冷飯為生,艱難求存。
直到五年前,一個從外地來的瘸子收養了他,認其為子,這才總算有了個依靠。
那瘸子帶著前任,跑到這山腰上結廬而居,給他飯吃,教他認字,授予武功,恩同再造,著實是把他當成親兒子一般貼心對待。
自幼孤苦的前任知恩感恩,十分珍惜,也把瘸子當親爹服侍,盡心盡力,從不怠慢,兩父子就此隱居山間,相依為命。
不過前任的好日子沒過多久,那瘸子卻是負有舊傷,五年來,身子骨每況愈下,無論吃了多少藥,也沒多大效果。
十來天前,終于挨不過,行至大限,在床上撒手人寰,就此魂歸西天去也。
李長庚,就是那瘸子的名字,而李劍歌這個名字也他為前任所取。
對于李劍歌而言,李長庚不僅是帶他脫離苦海的恩.人,救命的菩薩,還是老師,是帶他面向一個全新世界的引路人。
最重要的,更是他唯一的親人,父親,長輩,孤苦多年才好不容易有了個父親,初嘗父愛還沒多久又痛失至愛,前任頓時陷入無比的悲慟中。
強撐著為瘸子辦完后事,便心力憔悴,昏倒在其墳墓之前。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由于心神大亂,其內力失控,竟走火入魔,沒過多久,在昏昏沉沉之際,瀕臨垂死。
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地球異界來客,才能得以魂穿奪舍,借體復生。
腦中回轉著這一切,李劍歌輕嘆了一口氣,蹲下.身,扶住了木制墓碑。
他低聲自語道:“放心吧,既然接受了一切,那我就會好好活下去的,連帶著你們父子兩個那一份,魂兮歸去,魂兮歸去……”
本意只是有感而發的李劍歌,在說完這一句后,卻不知怎么的,突然感到心頭一安,仿佛最后那點陰霾也隨之消散。
打了個激靈,他站起身,面色古怪地環顧了四周一圈。
旭日初升,周圍陽光明媚,附近青枝綠葉,遠處還不時傳來林中野獸鳥蟲的動靜,一派生機勃勃之景,沒有任何詭異之處。
怔怔片刻后,李劍歌自嘲地一笑,甩甩頭將心中的別扭拋之腦后,放下心來。
隨即,他來到居住的草廬旁,把上衣一脫,露出精赤的身子,又褪.下長褲,只剩一條白色短腿中褲。
草廬旁有一口大缸,其內盛滿了挑來的山間清泉,脫完衣服后,李劍歌提起水缸邊的木桶,彎腰舀了近乎滿桶的泉水,迎頭便從上往下一澆。
泉水從他精壯健碩的身子上淌下,將其腳下地面盡皆沾濕,又如靈蛇亂躥一般,迅速蔓延開去。
此時節雖是夏日,這會又升起太陽,但如此山泉,卻還是極為寒涼的,清冷滲骨。
然而,在李劍歌洗來,只感到皮膚上毛孔一緊,便沒有更多感觸。
若他還是前世那個普通的宅男,是絕對沒辦法忍受住這種涼水像澆花一樣來淋頭蓋身的,之所以現在能受得住,正是因為這具新身體的好本錢。
這個世界,是有武功存在的,而且武力水準遠超地球,是那種傳說中的武功。
李劍歌如今居住的這座山名叫澗潼山,在他和李長庚住進來之前,本是有主人的——一座名為“黑云寨”的勢力曾經聳立在另一邊的山頭。
黑云寨并非官.府的軍寨,而是一群綠林好漢,聚嘯山林,打家劫舍的地盤,寨中.共有大大小小三百多個山匪。
匪首諢號“斷魂刀”,是個臉漆黑如碳的絡腮胡大漢,帶著一幫手下,盤踞在此,打家劫舍,吃香喝辣,小日子過的好不痛快。
直到李長庚出現,帶著李劍歌來到這座風景秀美的大山之中。
一個人!僅憑只身一人、長劍一把,李長庚便盡數屠滅了黑云寨上下滿門,李劍歌永遠忘不掉那震撼的一幕……
輕輕一揮,劍光閃爍,如夢似幻,“斷魂刀”的那顆又丑又黑的腦袋,就直接掉在了地上,然后咕嚕咕嚕地,滾到他腳邊。
記憶里印象最深的一幕,是“斷魂刀”的那一對眼睛,余色中有著一絲兇狠,一絲迷惘和一絲難以置信。
看見李長庚父子后,才剛剛表現一點兇狠氣息的“斷魂刀”,便在措手不及下丟了性命。
至死,他都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么,他甚至,都沒反應過來自己已經死了,可謂死不瞑目。
在李長庚出手前,他的外表,看起來就是個氣質溫和的儒生,寬袍博帶,和藹可親。
李劍歌從來沒曾想過,以他那瘸了一條腿的瘦弱身軀,居然能爆發出那般凌厲到堪稱美麗的身手,上一秒還是謙謙君子,陡然間竟化身修羅。
這兩種截然不同風格之間的轉變實在過于驚人,也因此在李劍歌的心頭烙印下更加深刻的印象,使其難以忘懷。
只可惜,那么厲害的人物,現如今也只能埋身于黃土之中,與這花花世界永別。
一念至此,李劍歌不禁又輕輕嘆了口氣,旋即神色一凜,緩緩垂下雙臂。
做出這一動作后,他慢慢放松了呼吸,集中起意志,定下心神,很快,心頭諸多雜亂的念頭,便逐漸收束,進入了無我無妄的境界。
下一瞬,李劍歌長臂一攬,按照腦海中的記憶,擺出得傳自李長庚的《元罡秘法拳》的起手式,開始進入修煉狀態。
這套拳法精深玄奧,李劍歌苦修五年,仍舊只領悟到些許皮毛。
但多年演練,日夜不輟,拳勢法門,早就無比熟悉。
拳勢一招一式地展開,李劍歌漸漸感受到自身肌肉繃緊的地方,涌現出一股股熱流,配合著自己的拳勢,在身體各處四處躥動。
而隨著這些熱流的的運轉,體內也隱隱傳來一陣陣微痛感,仿若千萬根牛毛細針,在不斷刺扎血肉。
他立刻知道,這些刺痛都來自于此前走火入魔時,周.身經脈所受到的隱秘損傷。
李劍歌的臉色愈發肅然,經脈的傷損情況比想象的還要嚴重一些,這七天來一直未曾理會,如今看來,倒是耽誤了功夫。
不過,好在這會也還不算太晚,他閉上眼睛,開始以心法引導這些熱流在經脈內的運轉。
意念一動,原本亂竄的熱流,頓時收攝,順著他的念頭,慢慢以最佳的韻律,契合起所打出的拳路,漸漸匯聚。
不同于以往躁動不安,這次的修煉,可謂心至意達,水到渠成,毫無阻滯。
臥躍在淵、長空破曉、直上九霄、云行雨施、飛星摘月……
一招一式,氣血蒸騰,李劍歌越打越暢快,精神越來越好,動作愈發圓.潤輕巧,無拘無束,揮灑自如,胸腹之間仿佛有一股氣在噴薄欲出。
不知何時起,附近的落葉,在李劍歌四周飄蕩起來,如同伴舞的侍者,在他左右舞動。
他左手牽動右手,右手帶起腰.腹,身一轉,形一頓,力自足底而起,運合上下,雙臂劃至頂端,如泰山壓頂般,向下一拍。
這一招,正是元罡秘法拳的最后一式收招——天地合德。
嘭!李劍歌周.身之力和胸懷蘊藏的噴薄之氣都從這一招中宣泄而出,空氣中,兀地炸開一道肉.眼可見的波紋。
伴隨著空氣的脆響,竟打出了一陣凜冽的急風,卷動起落葉,猛地撞在三丈開外,一塊人高的青石之上。
這拳打出,李劍歌按下雙臂,緩緩吐出一口熱氣,睜開了眼睛。
唰!唰!唰!與此同時,那塊青石表面,也噗哧兩下,掉落了幾塊碎屑,飄起一團石粉,散落開去。
更新時間:2024-08-23 05:49: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