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鱷神哈哈大笑,說道:“少林派的硬功,實在稀松平常!”虛竹回頭道:“小僧是少林派中最不成器的徒兒,功夫淺薄,但不是少林派武功不成?!敝宦犇锹曇舻溃骸翱炜爝M去,不可回頭,不要理會旁人!”虛竹道:“是!”舉步便踏了進去。只聽得丁春秋的聲音叫道:“這是本門的門戶,你這小和尚豈可擅入?”跟著砰砰兩聲巨響,虛竹只覺一股勁風倒卷上來,要將他身子拉將出去,可是跟著兩股大力在他背心和臀部猛力一撞,身不由主,便是一個筋斗,向里直翻了進去。
他不知這一下已是死里逃生,適才丁春秋發掌暗襲,要制他死命,鳩摩智則運起“控鶴功”,要拉他出來。但段延慶以杖上暗勁消去了丁春秋的一掌,蘇星河處身在他和鳩摩智之間,以左掌消解了“控鶴功”,右掌連拍了兩下,將他打了進去。這兩掌力道剛猛,虛竹撞破一重板壁后,額頭砰的一下,又撞在一重板壁之上,只撞得昏天黑地,險些暈去,過了半晌,這才站起身來,摸摸額角,已自腫起了一大塊。但見自己處身在一間空空蕩蕩、一無所有的房中。他想找尋門戶,但這房竟然無門無窗,只有自己撞破板壁而跌進來的一個空洞。他呆了呆,便想從那破洞中爬出去。
只聽得隔著板壁一個蒼老低沉的聲音傳了過來:“既然來了,怎么還要出去?”虛竹轉過身子,說道:“請老前輩指點途徑。”那聲音道:“途徑是你自己打出來的,誰也不能教你。我這棋局布下后,數十年來無人能解,今日終于給你拆開,你還不過來!”虛竹聽到“我這棋局”四字,不由得毛發悚然,顫聲道:“你……你……你……”他聽得蘇星河口口聲聲說這棋局是他“先師”所制,這聲音是人是鬼?只聽那聲音又道:“時機稍縱即逝,我等了三十年,沒多少時候能再等你了,乖孩兒,快快進來罷!”虛竹聽那聲音甚是和藹慈祥,顯然全無惡意,當下更不多想,左肩在那板壁上一撞,喀喇喇一響,那板壁已日久腐朽,當即破了一洞。虛竹一眼望將進去,不由得大吃一驚,只見里面又是一間空空蕩蕩的房間,卻有一個人坐在半空。他第一個念頭便是:“有鬼!”嚇得只想轉身而逃,卻聽得那人說道:“唉,原來是個小和尚!唉,還是個相貌好生丑陋的小和尚,難,難,難!唉,難,難,難!”虛竹聽他三聲長嘆,連說了六個“難”字,再向他凝神瞧去,這才看清,原來這人身上有一條黑色繩子縛著,那繩子另一端連在橫梁之上,將他身子懸空吊起。只因他身后板壁顏色漆黑,繩子也是黑色,二黑相疊,繩子便看不出來,一眼瞧去,宛然是凌空而坐。
虛竹的相貌本來頗為丑陋,濃眉大眼,鼻孔上翻,雙耳招風,嘴唇甚厚,加上此刻撞破板壁時臉上又受了些傷,更加的難看。他自幼父母雙亡,少林寺中的和尚心生慈悲,將他收養在寺中,寺中僧眾不是虔誠清修,便是專心學武,誰也沒來留神他的相貌是俊是丑。佛家言道,人的身子乃是個“臭皮囊”,對這個臭皮囊長得好不好看,若是多加關懷,于證道大有妨礙。因此那人說他是個“好生丑陋的小和尚”,虛竹生平還是第一次聽見。他微微抬頭,向那人瞧去。只見他長須三尺,沒一根斑白,臉如冠玉,更無半絲皺紋,年紀顯然已經不小,卻仍神采飛揚,風度閑雅。虛竹微感慚愧:“說到相貌,我當真和他是天差地遠了?!边@時心中已無懼意,躬身行禮,說道:“小僧虛竹,拜見前輩。”那人點了點頭,道:“你姓什么?”虛竹一怔,道:“出家之人,早無俗家姓氏。”那人道:“你出家之前姓什么?”虛竹道:“小僧自幼出家,向來便無姓氏?!?/p>
那人向他端相半晌,嘆了口氣,道:“你能解破我的棋局,聰明才智,自是非同小可,但相貌如此,卻終究不行,唉,難得很。我瞧終究是白費心思,反而枉送了你的性命。小師父,我送一份禮物給你,你便去罷!”
虛竹聽那老人語氣,顯是有一件重大難事,深以無人相助為憂,大乘佛法第一講究“度眾生一切苦厄”,當即說道:“小僧于棋藝一道,實在淺薄得緊,老前輩這個棋局,也不是小僧自己拆解的。但若老前輩有什么難事要辦,小僧雖然本領低微,卻也愿勉力而為,至于禮物,可不敢受賜?!蹦抢先说溃骸澳阌羞@番俠義心腸,倒是不錯。你棋藝不高,武功淺薄,都不相干,你既能來到這里,那便是有緣。只不過……只不過……你相貌太也難看?!闭f著不住搖頭。虛竹微微一笑,說道:“相貌美丑,乃無始以來業報所聚,不但自己做不得主,連父母也做不得主。小僧貌丑,令前輩不快,這就告辭了?!闭f著退了兩步。
虛竹正待轉身,那老人道:“且慢!”衣袖揚起,搭在虛竹右肩之上。虛竹身子略略向下一沉,只覺這衣袖有如手臂,挽住了他身子。那老人笑道:“年輕人有這等傲氣,那也很好?!碧撝竦溃骸靶∩桓铱裢湴?,只是怕讓老前輩生氣,還是及早告退的好?!蹦抢先它c了點頭,問道:“今日來解棋局的,有哪些人?”虛竹一一說了。那老人沉吟半晌,道:“天下高手,十之六七都已到了。大理天龍寺的枯榮大師沒來么?”虛竹答道:“除了敝寺僧眾之外,出家人就只一位鳩摩智大師?!蹦抢先擞謫枺骸敖陙砦淞种新犝f有個人名叫喬峰,甚是了得,他沒來嗎?”虛竹道:“沒有。”那老人嘆了口氣,自言自語的道:“我已等了這么多年,再等下去,也未必能遇到內外俱美的全材。天下不如意事常十七八,也只好將就如此了?!背烈髌蹋坪跣囊庖褯Q,說道:“你適才言道,這棋局不是你拆解的,那么星河如何又送你進來?”虛竹道:“第一子是小僧大膽無知,閉了眼睛瞎下的,以后各著,卻是敝師伯祖法諱上玄下難,以‘傳音入密’之法暗中指點?!碑斚聦⒉鸾馄寰值慕涍^情形,說了一遍。那老人嘆道:“天意如此,天意如此!”突然間愁眉開展,笑道:“既是天意如此,你閉了眼睛,竟誤打誤撞的將我這棋局解開,足見福緣深厚,或能辦我大事,亦未可知。好,好,乖孩子,你跪下磕頭罷!”
虛竹自幼在少林寺中長大,每日里見到的不是師父、師叔伯,便是師伯祖、師叔祖等等長輩,即在同輩之中,年紀比他大、武功比他強的師兄也是不計其數,向來是服從慣了的。佛門弟子,講究謙下,他聽那老人叫他磕頭,雖然不明白其中道理,但想這人是武林前輩,向他磕幾個頭是理所當然,當下恭恭敬敬的跪了下來,咚咚咚咚的磕了四個頭,待要站起,那人笑道:“再磕五個,這是本門規矩?!碧撝駪溃骸笆牵 庇挚牧宋鍌€頭。那老人道:“好孩子,好孩子!你過來!”虛竹站起身,走到他的身前。
那老人抓住他手腕,向他上上下下的細細打量。突然虛竹只覺脈門上一熱,一股內力自手臂上升,迅速無比的沖向他的心口,不由自主的便以少林心法相抗。那老人的內力一觸即退,登時安然無事。虛竹知他是試探自己內力的深淺,不由得面紅過耳,苦笑道:“小僧平時多讀佛經,小時又性愛嬉戲,沒好好修練師父所授的內功,倒教前輩見笑了。”不料那老人反而十分歡喜,笑道:“很好,很好,你于少林派的內功所習甚淺,省了我好些麻煩?!彼f話之間,虛竹只覺全身軟洋洋地,便如泡在一大缸溫水之中一般,周身毛孔之中,似乎都有熱氣冒出,說不出的舒暢。過得片刻,那老人放開他手腕,笑道:“行啦,我已用本門‘北冥神功’,將你的少林內力都化去啦!”虛竹大吃一驚,叫道:“什……什么?”跳了起來,雙腳落地時膝蓋中突然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下,只覺四肢百骸盡皆酸軟,腦中昏昏沉沉,望出來猶如天旋地轉一般,情知這老人所說不假,霎時間悲從中來,眼淚奪眶而出,哭道:“我……我……和你無怨無仇,又沒得罪你,為什么要這般害我?”那人微笑道:“你怎地說話如此無禮?不稱‘師父’,卻‘你呀,我呀’的,沒半點規矩?”虛竹驚道:“什么?你怎么會是我師父?”那人道:“你剛才磕了我九個頭,那便是拜師之禮了。”虛竹道:“不,不!我是少林子弟,怎么再拜你為師?你這些害人的邪術,我也決計不學?!闭f著掙扎站起。那人笑道:“你當真不學?”雙手一揮,兩袖飛出,搭上虛竹肩頭。虛竹只覺肩上沉重無比,再也無法站直,雙膝一軟,便即坐倒,不住的道:“你便打死我,我也不學?!?/p>
那人哈哈一笑,突然身形拔起,在半空中一個筋斗,頭上所戴方巾飛入屋角,左足在屋梁上一撐,頭下腳上的倒落下來,腦袋頂在虛竹的頭頂,兩人天靈蓋和天靈蓋相接。虛竹驚道:“你……你干什么?”用力搖頭,想要將那人搖落。但這人的頭頂便如用釘子釘住了虛竹的腦門一般,不論如何搖晃,始終搖他不脫。虛竹腦袋搖向東,那人身體飄向東,虛竹搖向西,那人跟著飄向西,兩人連體,搖晃不已。虛竹更是惶恐,伸出雙手,左手急推,右手狠拉,要將他推拉下來。但一推之下,便覺自己手臂上軟綿綿的沒半點力道,心中大急:“中了他的邪法之后,別說武功全失,看來連穿衣吃飯也沒半分力氣了,從此成了個全身癱瘓的廢人,那便如何是好?”驚怖失措,縱聲大呼,突覺頂門上“百會穴”中有細細一縷熱氣沖入腦來,嘴里再也叫不出聲,心道:“不好,我命休矣!”只覺腦海中愈來愈熱,霎時間頭昏腦脹,腦殼如要炸將開來一般,這熱氣一路向下流去,過不片時,再也忍耐不住,昏暈了過去。
只覺得全身輕飄飄地,便如騰云駕霧,上天遨游;忽然間身上冰涼,似乎潛入了碧海深處,與群魚嬉戲;一時在寺中讀經,一時又在苦練武功,但練來練去始終不成。正焦急間,忽覺天下大雨,點點滴滴的落在身上,雨點卻是熱的。這時頭腦卻也漸漸清醒了,他睜開眼來,只見那老者滿身滿臉大汗淋漓,不住滴向他的身上,而他面頰、頭頸、發根各處,仍是有汗水源源滲出。虛竹發覺自己橫臥于地,那老者坐在身旁,兩人相連的頭頂早已分開。
虛竹一骨碌坐起,道:“你……”只說了一個“你”字,不由得猛吃一驚,見那老者已然變了一人,本來潔白俊美的臉之上,竟布滿了一條條縱橫交叉的深深皺紋,滿頭濃密頭發已盡數脫落,而一叢光亮烏黑的長髯,也都變成了白須。虛竹第一個念頭是:“我昏暈了多少年?三十年嗎?五十年嗎?怎么這人突然間老了數十年?!毖矍斑@老者龍鐘不堪,沒有一百二十歲,總也有一百歲。
那老人瞇著雙眼,有氣沒力的一笑,說道:“大功告成了!乖孩兒,你福澤深厚,遠過我的期望,你向這板壁空拍一掌試試!”虛竹不明所以,依言虛擊一掌,只聽得喀喇喇一聲響,好好一堵板壁登時垮了半邊,比他出全力撞上十下,塌得還要厲害。虛竹驚得呆了,道:“那……那是什么緣故?”那老人滿臉笑容,十分歡喜,也道:“那……那是什么緣故?”虛竹道:“我怎么……怎么忽然有了這樣大的力道?”那老者微笑道:“你還沒學過本門掌法,這時所能使出來的內力,一成也還不到。你師父七十余年的勤修苦練,豈同尋常?”虛竹一躍而起,內心知道大事不妙,叫道:“你……你……什么七十余年勤修苦練?”那老人微笑道:“難道你此刻還不明白?真的還沒想到嗎?”
虛竹心中隱隱已感到了那老人此舉的真義,但這件事委實太過突兀,太也不可思議,實在令人難以相信,囁囁嚅嚅的道:“老前輩是傳了一門神功……一門神功給了小僧么?”那老人微笑道:“你還不肯稱我師父?”虛竹低頭道:“小僧是少林派的弟子,不能欺祖滅宗,改入別派?!蹦抢先说溃骸澳闵砩弦褯]半分少林派的功夫,還說是什么少林弟子?你體內蓄積有‘逍遙派’七十余年神功,怎么還不是本派的弟子?”虛竹從來沒聽見過“逍遙派”的名字,神不守舍的道:“逍遙派?”那老人微笑道:“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辯,以游于無窮,是為逍遙。你向上一跳試試!”
虛竹好奇心起,雙膝略彎,腳上用力,向上輕輕一跳。突然砰的一聲,頭頂一陣劇痛,眼前一亮,半個身子已穿破了屋頂,還在不住上升,忙伸手抓住屋頂,落下地來,接連跳了幾下,方始站住,如此輕功,實是匪夷所思,一時間并不歡喜,反而甚感害怕。那老人道:“怎么樣?”虛竹道:“我……我是入了魔道么?”那老人道:“你安安靜靜的坐著,聽我述說原因。時刻已經不多,只能擇要而言。你既不肯稱我為師,不愿改宗,我也不來勉強于你。小師父,我求你幫個大忙,替我做一件事,你能答應么?”虛竹素來樂于助人,佛家修六度,首重布施,世人有難,自當盡力相助,便道:“前輩有命,自當竭力以赴。”這兩句話一出口,忽地想到此人的功夫似是左道妖邪一流,當即又道:“但若前輩命小僧為非作歹,那可不便從命了?!蹦抢先四槵F苦笑,問道:“什么叫做‘為非作歹’?”虛竹一怔,道:“小僧是佛門弟子,損人害人之事,是決計不做的?!蹦抢先说溃骸疤热羰篱g有人,專做損人害人之事,為非作歹,殺人無算,我命你去除滅了他,你答不答應?”虛竹道:“小僧要苦口婆心,勸他改過遷善?!蹦抢先说溃骸疤热羲麍堂圆晃蚰兀俊碧撝裢χ鄙碜?,說道:“伏魔除害,原是我輩當為之事。只是小僧能為淺薄,恐怕不能當此重任。”
那老人道:“那么你答應了?”虛竹點頭道:“我答應了!”那老人神情歡悅,道:“很好,很好!我要你去殺一個人,一個大大的惡人,那便是我的弟子丁春秋,今日武林中稱為星宿老怪便是?!碧撝駠u了口氣,如釋重負,他親眼見到星宿老怪只一句話便殺了十名車夫,實是罪大惡極,師伯祖玄難大師又被他以邪術化去全身內力,便道:“除卻星宿老怪,乃是莫大功德,但小僧這點點功夫,如何能夠……”說到這里,和那老人四目相對,見到他目光中嘲弄的神色,登時想起,“這點點功夫”五字,似乎已經不對,當即住口。
那人道:“此刻你身上這點點功夫,早已不在星宿老怪之下,只是要將他除滅,確實還是不夠,但你不用擔心,老夫自有安排?!碧撝竦溃骸靶∩犙δ饺A施主說過星宿海丁……丁施主的惡行,只道老前輩已給他害死了,原來老前輩尚在人世,那……那可好得很,好得很?!?/p>
那老人嘆了口氣,說道:“當年這逆徒突然發難,將我打入深谷之中,老夫險些喪命彼手。幸得我大徒兒蘇星河裝聾作啞,瞞過了逆徒耳目,老夫才得茍延殘喘,多活了三十年。星河的資質本來也是挺不錯的,只可惜他給我引上了岔道,分心旁鶩,去學琴棋書畫等等玩物喪志之事,我的上乘武功他是說什么也學不會的了。這三十年來,我只盼覓得一個聰明而專心的徒兒,將我畢生武學都傳授于他,派他去誅滅丁春秋??墒菣C緣難逢,聰明的本性不好,保不定重蹈養虎貽患的覆轍;性格好的卻又悟性不足。眼看我天年將盡,再也等不了,這才將當年所擺下的這個珍瓏公布于世,以便尋覓才俊。我大限即到,已無時候傳授武功,因此所收的這個關門弟子,必須是個聰明俊秀的少年。”
虛竹聽他又說到“聰明俊秀”,心想自己資質并不聰明,“俊秀”二字,更無論如何談不上,低頭道:“世間俊雅的人物,著實不少,外面便有兩個人,一是慕容公子,另一位是姓段的公子。小僧將他們請來會見前輩如何?”那老人澀然一笑,說道:“我逆運‘北冥神功’,已將七十余年的修為,盡數注入了你的體中,哪里還能再傳授第二個人?”虛竹驚道:“前輩……前輩真的將畢生修為,都傳給了小僧?那……那教……”那老人道:“此事對你到底是禍是福,此刻尚所難言。武功高強也未必是福。世間不會半分武功之人,無憂無慮,少卻多少爭競,少卻多少煩惱?當年我倘若只是學琴學棋,學書學畫,不窺武學門徑,這一生我就快活得多了。”說著嘆了口長氣,抬起頭來,從虛竹撞破的屋頂洞孔中望出去,似乎想起了不少往事,過了半晌,才道:“好孩子,丁春秋只道我早已命喪于他手下,是以行事肆無忌憚。這里有一幅圖,上面繪的是我昔年大享清福之處,那是在大理國無量山中,你尋到我所藏武學典籍的所在,依法修習,武功便能與這丁春秋并駕齊驅。但你資質似乎也不甚佳,修習本門武功,只怕多有窒滯,說不定還有不少兇險危難。那你就須求無量山石洞中那個女子指點。她見你相貌不佳,多半不肯教你,你求他瞧在我的份上……咳,咳……”說到這里,連連咳嗽,已是上氣不接下氣,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卷軸,塞在虛竹手中。虛竹頗感為難,說道:“小僧學藝未成,這次是奉師命下山送信,即當回山復命,今后行止,均須秉承師命而行。倘若本寺方丈和業師不準,便無法遵依前輩的囑咐了?!蹦抢先丝嘈Φ溃骸疤热籼煲馊绱?,要任由惡人橫行,那也無法可想,你……你……”說了兩個“你”字,突然間全身發抖,慢慢俯下身來,雙手撐在地下,似乎便要虛脫。虛竹吃了一驚,忙伸手扶住,道:“老……老前輩,你怎么了?”那老人道:“我七十余年的修練已盡數傳付于你,今日天年已盡,孩子,你終究不肯叫我一聲‘師父’么?”說這幾句時,已是上氣不接下氣。
虛竹見他目光中祈求哀憐的神氣,心腸一軟,“師父”二字,脫口而出。那老人大喜,用力從左手指上脫下一枚寶石指環,要給虛竹套在手指上,只是他力氣耗竭,連虛竹的手腕也抓不住。虛竹又叫了聲:“師父!”將戒指套上了自己手指。那老人道:“好……好!你是我的第三個弟子,見到蘇星河,你……你就叫他大師哥。你姓什么?”虛竹道:“我實在不知道?!蹦抢先说溃骸翱上阆嗝膊缓每?,中間實有不少為難之處,然而你是逍遙派掌門人,照理這女子不該違抗你的命令,很好,很好……”越說聲音越輕,說到第二個“很好”兩字時,已是聲若游絲,幾不可聞,突然間哈哈哈幾聲大笑,身子向前一沖,砰的一聲,額頭撞在地下,就此不動了。
虛竹忙伸手扶起,一探他鼻息,已然氣絕,急忙合十念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求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大勢至菩薩,接引老先生往生西方極樂世界?!彼瓦@老人相處不到一個時辰,原說不上有什么情誼,但體內受了他修練七十余年的功力,隱隱之間,似乎這老人對自己比什么人都更為親近,也可以說,這老人的一部分已變作了自己,突然間悲從中來,放聲大哭。
哭了一陣子,跪倒在地,向那老人的遺體拜了幾拜,默默禱祝:“老前輩,我叫你師父,那是假的,你可不要當真。你神識不昧,可不要怪我?!倍\祝已畢,轉身從板壁破洞中鉆了出去,只輕輕一躍,便竄過兩道板壁,到了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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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從這一段可以看出,無涯子想找一位相貌出眾的人來替他抱仇,要不然見到丑陋的虛竹也不會連說六個“難”,并且這樣說:“你能解破我的棋局,聰明才智,自是非同小可,但相貌如此,卻終究不行,唉,難得很。我瞧終究是白費心思,反而枉送了你的性命。小師父,我送一份禮物給你,你便去罷!”“你有這番俠義心腸,倒是不錯。你棋藝不高,武功淺薄,都不相干,你既能來到這里,那便是有緣。只不過……只不過……你相貌太也難看?!?/p>
所以說‘珍瓏棋局’只是個嚎頭,他真正的目的只是找一個內外上佳的英俊公子哥,替他報仇。而且他問到喬峰,擺明了要是喬峰在外面的話,肯定會找他做接班人。
到后來只是別無選擇的情況下說出這樣一句話:“我已等了這么多年,再等下去,也未必能遇到內外俱美的全材。天下不如意事常十七八,也只好將就如此了?!?/p>
無涯子的這個心思一個是‘逍遙派’全是女弟子,怕丑的人不能服眾,二是無量山下王語嫣她媽喜歡英俊的小伙子,怕他學不到‘凌波微步’與‘北冥神功’。從這些也可以看出,年輕時的無涯子肯定也是‘段正淳’式的風liu人物。
更新時間:2024-08-12 15:26: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