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顧城站在池邊沉默不語，師門同這兩尾石中魚間的恩恩怨怨早已攪成一團亂麻，若說是師祖爺誆騙紅鯉有錯在先，可斬妖除魔本就是修道者的天職，說來說去，根結不過就在一個妖字上。

當初他憎恨紅鯉是因為此，如今假做糊涂看銀鯉受苦也是因為此。

顧城想起自己被困于石中之時，明知阿菀是妖，可偏巧這世上就只有阿菀同他做伴，哪里還在乎是人還是妖。

到底是自己錯了，還是修道的規矩錯了？

他躊躇半晌，開口問銀鯉道:“如今紅鯉癲狂，元神受損，怕是將要魂飛魄散不久于世了。然你治洪有功，我可放你元神回到石中，讓紅鯉替你抵命，如何？”

阿瑾低聲道：“多謝道長，但我與紅鯉情同手足，不愿見她殞命而獨自茍活于世。若是道長可憐我們，可否將我的肉身換與紅鯉，好叫她有個寄托？”

“你這又是何苦？！你將肉身換給她，雖保的下她一時性命，但若肉身消亡，她仍會魂飛魄散。而你失了肉身又身負孽報，也是個魂飛魄散的下場！何必如此？！”

阿瑾笑道：“我同紅鯉本就一體，不能同生，那便同死。是我沒護住她，能陪她魂飛魄散也不差，還望道長成全。”

顧城久久不能言語，瞧著阿瑾認真的模樣，緩緩滴下兩行淚來。

不論是當年救過他的紅鯉，還是后來幫過他的銀鯉，落得如今的下場全因他而起，而他所依仗的不過是人妖之別而已。

他忽而覺得不擇手段、以怨報德的自己還不如一尾魚妖。

他決定舍棄修為，保下這一對石中魚的元魂。

顧城回到師門見了柳湘君，同她講了所想之事，本以為師妹會勸誡他人妖殊途，莫要受了蠱惑。卻沒想到柳湘君垂淚道：“這世間一飲一啄，莫非前定，既然你已下定決心，我自會料理好門內事務，你安心的去吧?！?/p>

顧城雙眼含淚，執手相依，同柳湘君細語相偎直至天明。

次日他突覺靈臺清明，居然結成了元嬰。

顧城將山上山下大小事務打點一番，便回到北山坳結陣施術想保下二鯉的元神，卻沒想到耗費了畢生的修為也只將將保下了銀鯉，將其送回了石中。而紅鯉則因戾氣太重，怨氣纏身，只得將其封在銀鯉的肉身里將養，再無他法。

顧城失了修為，便如常人一般，算一算壽數竟不出兩年，他瞧著柳湘君日夜忙碌，心頭不忍，便起了將師門投入梧桐山莊之心，才有了后來這般的事故。

鳳歡笑和賀武看過顧城的這段前塵往事后，自石中脫出，本以為耽擱了許久，不想才過了一炷香的功夫。

鳳歡笑敲了敲石中來回游曳的銀鯉，“你說，顧城將這石中魚送我，是不是也存了叫我救那紅鯉的念頭？”

賀武點頭笑道：“是了是了，自打你見了他，就被他步步為營算計著，多這一出也不算多，是不是啊，鳳善人？”

鳳歡笑見賀武借機取笑于他，也不惱怒，“如今看來，紅鯉八成是因為瘋癲而導致的記憶混亂，就算顧城死了，怕是也難消她怨氣。若是繼續留她困在這里，興許哪天她沖破了禁制鬧出大事，不如現在解決了的好。只是顧城都救不了她，我又如何救呢？”

他見賀武不接話，又賠上一副笑臉，“這顧城不過是元嬰道修，術法不濟，救個元魂這樣的小事，哪里用的了那些大陣仗。不像賀師兄精通道法，只需扇扇翅膀，就將事情解決了，是不是賀師兄？”說著還伸手替賀武梳起了羽毛，一副諂媚相。

賀武叫鳳歡笑逗得哭笑不得，“跟哪里學說的這種便宜話，有事竟就成了賀師兄，怕是真要論起輩分來，你要稱我一聲師叔了。”

鳳歡笑嬉笑道：“就是賀師祖也行呀，敢問師祖爺咱們該怎么辦吶？”

鳳歡笑這幅厚臉皮的模樣著實叫賀武佩服，“救她倒是容易，我有一法喚作攝魂，本是破體拘魂之術，如今用來，很是相當。此術一施，管她什么前塵往事，新仇舊怨，一并攪得粉碎。只不過怕她從此就要癡癡傻傻一生，如同八九的小童一般了?！?/p>

鳳歡笑皺眉道：“可還有其他法子？若是癡傻一生，還不如送她去投胎的好?！?/p>

賀武琢磨了一下，“難，只怕她再難重入輪回了。如今能救她不過是仗著銀鯉借給她的肉身和顧城舍去的修為，她命數未盡，故而才能試上一試，若是放她去投胎，只怕生下來就是個死的。”

“也罷，總比現在這般瘋癲著還要受那咒蟲之苦的好?！?/p>

于是二人收拾妥當直奔北山坳養龍池，在池邊布下陣法，賀武睜開鬼眼催動靈氣，以爪代手在陣中結印，將龍鯉拘出水面，碩大的魚身被陣中氣旋攪碎，附在魚身上的咒蟲發出刺耳的尖叫，隨著四散的碎肉消失在陣中，只余下紅鯉的元神。

那元神半人半妖，看面貌似是個八九歲的小閨女，只是兩頰生腮，耳后生鰭，下半身化作魚尾狀，尾上排排紅鱗泛著金光，甚是好看。

半晌她才緩緩醒來，瞪著大眼睛瞧著鳳歡笑，懵懵懂懂的問道：“顧城呢？”

鳳歡笑一噎，本想告訴她顧城已死，叫她了去塵緣，可此時又不忍開口，只得道：“哪里有什么顧城，都是你發夢亂想的，如今正是采蓮子的好時候，家里的姊妹正等著你游湖泛舟呢。”

那元神叫賀武生剝出來，攪的如同漿糊一般，正是糊里糊涂的時候，聽得鳳歡笑之言，便乖乖的點了點頭，也不知是否真信了。

鳳歡笑怕她再問什么，忙催動石中魚，將紅鯉元神拘回石中，那石中活泉內本只有一尾銀鯉，如今又多了一尾紅鯉，二魚在泉中結伴而游，十分靈動。

鳳歡笑這才長舒一口氣，放下心來，轉頭一看，賀武正翻著三只白眼瞧著他。

“干什么？”鳳歡笑叫賀武瞪的心中發毛。

賀武陰陽怪氣的說道：“鳳仙師好急智，嘖嘖，怎的當初不編些什么哄騙哄騙賀某？”

鳳歡笑聞言憋了個大紅臉，惱羞成怒道：“你下次撒鬼瘋也變的可人些，我也編些甜話哄你！不想想自己滋滋冒血，又要打要殺的模樣，還要我哄你？！一把年紀也不羞！哼！”說罷拂袖而去，也不管身后飛著的賀武發出陣陣怪笑。

更新時間：2024-08-12 14:4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