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開門的是個小丫頭,黑葡萄般的眼睛滴溜溜亂轉,腮幫子微微鼓著,身后倒卷著毛茸茸的長尾巴,是個還未脫形的松鼠妖。
還不等鳳歡笑開口,那小丫頭看清來客衣著樣貌,嚇得雙目圓瞪,猛的將大門一關就向院里跑去。
“貍姐姐!貍姐姐!有道士打上門了??!”
那小丫頭叫的十分慌張,隔著大門都能聽的一清二楚。
過了片刻,大門又緩緩打開,這次出來的是個嬌婦人。只見她杏眼柳眉,香唇粉腮,裊裊婷婷,一聲嗔笑先叫人酥去了一半。
鳳歡笑心道,好一個狐貍精,我還當貍姐姐是只大貍貓,沒想到這小松鼠到和老狐貍混到了一起。
那狐貍上下打量了鳳歡笑一番,見他十五六歲的模樣,頭上戴一方白玉小冠,身穿牙白色道袍,唯有袖口滾著火紅圓渦紋。身后縛一口長劍,有白綾束著,從長度看,此劍約有三尺三,開口時便十分和軟。
“不知小道長深夜至此是為何事???”
鳳歡笑拱手行禮道:“貧道本欲往常州去,不想白日里算錯了行程,致使露宿荒野,巧遇貴府邸,不知可否叨擾一宿?”
那狐貍本想拒絕,可又怕鳳歡笑翻臉劈了她,畢竟劍修多不好惹,只得道:“道長說的哪里話呢,只是今日奴家主人有大喜事,若是招待不周,還望道長海涵?!?/p>
說罷便請鳳歡笑入門來,那松鼠妖正躲在狐貍身后,拽著狐貍的裙角偷看他。
二人經垂花門步入正院,院內張燈結彩,團桌擺滿了整院。
放眼望去,只見這院中大小妖怪不下百余,奇的是猛虎狡兔同桌,碩鼠毒蛇共飲,這邊食肉的揀著肉腦腸肚猛嚼,那邊茹素的捧著瓜果梨桃細品,竟是井水不犯河水之相。
途徑正廳時,鳳歡笑瞧見廳內已布置一新。廳正中墻上掛著斗大的囍字,一對喜燭鑲著鎏金的雙龍,廳內并未設雙親席,取而代之的是一雙玉牌,左書“天”,右書“地”,玉牌下面供奉著三枚靈牌,左為賀長安、賀許娘,右為沈竹鋒。旁邊設一座香壇,上供著三教祖師。
狐貍領著鳳歡笑經抄手游廊行至偏廳,稱主人正在籌備大禮,少間脫身便至,就自行離去了。
鳳歡笑此時才有時間細細打量屋內種種。這偏廳雖也掛了些彩頭,但擺設基本還是如常。
偏廳外間是主人會客小酌之地,擺著一套老紅木的桌椅,桌上有一副茶具,瞧著像是黃龍山的紫砂,鳳歡笑依稀記得師父房內也有套類似的。
墻上是一副奔流入海圖,左書“江流天地外”,右書“山色有無中”。往內室走是一排檻窗,推開可以看到后院的景致,窗邊擺著一副貴妃塌,塌旁有一方小桌,桌上散著一本書,正看到后半部,用一片葉子夾著以做記號。鳳歡笑低著頭掃了一眼,似乎是個民間的話本子,講的是些山野志怪的故事。
再里面擺著一張翹頭案,上面設有文房四寶,展著一副圖,旁邊落著一摞書,大約有《隋州方物志》《隋州志》《地理繪圖五決》《分野圖》等等。又有種種的參考,未看完的都用一套薄玉纏金的書簽夾著,每個簽子上映了一套卦象,又以卦推數為這些參考排了順序,由此可窺見主人的興致一二。
案邊墻上掛著一幅抱劍春睡圖,畫的是個青年小醉后隨意眠在桃樹下,那青年將臉微藏在廣袖里,神情不能看的十分清楚,絲絲細雨打濕了他的頭發和衣衫,雖瞧不清樣貌,但風流倜儻之態盡顯。旁有一行小字,題道“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字體有些青澀,與房內其他處的有所不同。旁又復有一行字,似是新題的,這次倒是熟悉的字體,上書“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
“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兵P歡笑將這句話在口中反復念了幾遍,又想再仔細瞧瞧這幅畫,只聽得吱呀一聲輕響,有人推門走了進來。
來人身著玄衣纁裳,一頭烏發隨意束在背后,劍眉星目儀表堂堂,只是臉色一片慘白,無半點血氣。
鳳歡笑順著燈光往他身后一瞄,心中便了然了,這人沒有影子,是個鬼??磥磉@尋魂盤多半是尋的他了,只是瞧他一副坦蕩蕩的樣子,并不像有什么怨氣。
二人互通了姓名,客套了一番,原來這青年姓賀,單名一個武字,字敏之,乃是隋州道修賀家的后人。
鳳歡笑聽說過賀家,遙記得這賀家和自家的梧桐山莊曾有過一兩分淵源,不過后來因為種種也就斷了,同賀武提起這兩三分往事,賀武卻表示并不知道二者之間的過往,甚至從未聽說過梧桐山莊。
看來這人故去的十分早,鳳歡笑在心中暗暗推測,畢竟梧桐山莊這近百年在修道界也是響當當的,就算是賀家旁支,不知過去的牽絆,也該聽過山莊的名號。想了想便以道兄相稱,攀談一二。
談笑間賀武執起小茶壺為鳳歡笑點了茶,茶香淡淡的,卻十分好聞。鳳歡笑并不敢喝,只拿著杯子在手中把玩,想著如何再套出些什么。
忽聽外面有人輕輕叩門說道:“主人,吉時到了?!?/p>
賀武急忙站起身來,從上到下整起了衣冠,匆忙中帶著那么一絲窘迫。屋里沒有銅鏡,他只得慢慢摸索,頭冠,對襟,腰帶,甚至看了看鞋子上的寶珠是否還妥當。
鳳歡笑抄手在一旁看著他,突然覺得這人十分有趣。自見面以來,賀武就一直不急不緩,端著一派世家弟子的做派,說他倨傲,也就只有那么三分,并不傲的讓人討厭,說他和軟,又與你劃清界限,連多套一句話也難。
只有此時倒是顯出了新郎官的慌張,實在是不知他為何會變成個怨鬼。
“敢問鳳賢弟,為兄這般可還好看?”
鳳歡笑正在神游,不知自己將來做了新郎官是個怎樣光景,聽賀武問他,便上上下下將賀武打量了個遍,又繞著他轉了幾圈,搖頭晃腦道:“便是西王母見了賀兄,也是挑不出什么毛病的?!彪馁R武直要伸手敲他才作罷。
唱吉的二次敲了敲門,賀武才隨著他去了,只留下鳳歡笑一個人在房內。
鳳歡笑本以為賀武會邀自己去觀禮,沒想到唱吉的一露面,賀武神色巨變,竟如不認識他了一般,將偏廳的門一合就走了。
莫非這變故就發生在婚禮上?
鳳歡笑暗自思索,伸手輕推廳門,這門上竟下了禁制推不開。他在屋里轉了一圈,才發現這屋里寫滿了禁制,何時啟動全隨主人心意。他將屋中各處細細的查了一遍,這才發現貴妃榻邊上的第二扇檻窗竟是壞的,輕輕一推就開了條縫。
鳳歡笑掐了個縮骨決從窗縫里鉆了出去,繞到了前廳,前廳依舊觥籌交錯燈火通明,一對新人站在喜燭前,似是剛行完了大禮。
從鳳歡笑的角度瞧不見同賀武成親的人,只能看到賀武的笑臉,帶著幾分和他不符的傻氣。不知他正細聲細語的同那人說些什么,只見他取了一把纏滿紅線的剪刀,各剪下二人的一縷頭發,系在一起。
他正獻寶似的遞與那人看,突然,一柄利劍透胸而過,竟將賀武捅了個對穿。賀武睜大了雙眼,死瞪著面前人。這突變驚得鳳歡笑措手不及,急忙竄出去想挽回一二,可為時已晚。
只聽見賀武最后說了句“妻……妻……為什……”,便一陣天旋地轉,被甩出了半寸仙。
再一睜眼,天已大亮了。
原來賀武竟是被他的結發所殺。
更新時間:2024-08-12 14:4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