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清和閆麗兩個人來到街東的一家照相館前。從外面看,這個照相館應該已經開了有些時間了,僅有的塑料招牌在歲月的侵蝕下都已經褪色。照相館本身正好被左邊的小吃鋪和右邊的理發店夾在中間,從小吃鋪里出來的熱氣混著理發店高分貝的音響聲,如果不仔細看,很難發現這中間還有一家照相館。左邊的小吃鋪沒有招牌,只在蒸籠后面的磚墻上貼著簡單的供應品種和價格,但來吃早餐的人還真不少。高高的籠屜使勁的往外冒著熱氣,老板正忙碌著將一籠籠的包子、花卷等送到客人的面前。右邊的理發店,從外面嶄新的裝飾來看應該開張時間不長,門口高分貝的音響在怒吼著時下最流行的音樂歌曲,兩三個店員坐在里面的沙發上無聊的看著掛在半空中的電視,偶爾會有人轉過來朝門口瞄一眼,以確認是否有人進來。剛才正清和閆麗經過的時候,有個店員正好朝這邊看了一眼,而且眼神還等了幾秒鐘,但很快就轉過去了,估計是看他們的樣子就知道不是來剪頭發的。
正清和閆麗走到照相館門前,臟兮兮的深紅色門簾完全遮住了屋外陽光的所有入口,只在門的左上角留了一個煙囪的位置,灰色的鐵皮煙囪從窗戶里面伸了出來,不斷的向外吐著濃濃的黑煙。煤炭在燃燒過程中,那些沒有完全燃燒的粉末化為氣態后,跟隨煙氣一起飄到煙囪口,遇到外面的冷空氣后迅速制冷變成了液態,隨著后面煙氣的不斷熏燒,正一滴滴的從煙囪口掉下來,煙囪的正下方留下了一團黑色的液體。
利用煤炭取暖是北方大部分地方的傳統。每年當西伯利亞的冷空氣即將來臨的時候,這里的人們就開始儲備煤炭,清理自家的煤爐,準備著冬天所需要的一切。而住在縣城的人,一年四季都要用到爐子,因為爐子做飯很方便。為防止煤氣中毒,也為了節省煤炭,一般人家晚上都會將火爐熄滅,第二天早晨再重新燃起來。爐子熄滅容易,給爐子生火確實是一件技術活,需要用易燃燒的紙張等做引子,還要用細小的干柴將火引子燒旺,等細小的干柴燒旺以后,再慢慢的將煤炭放在上面,這個爐子就差不多生著了。干柴和煤炭的放置時間和放置量都要把握好,放的太早太多,火引子可能會被壓的窒息,放的太晚太少,火引子燒的差不多了干柴也很難點燃。住在縣城的人們,點煤爐用的火引子一般家家都有,但是易燃的干柴卻未必好找到,眼前這一家可以肯定是沒有的。
點著的煤爐煤炭會達到較高的燃燒率,這樣經過煙囪飄到外面的煙氣也比較小、顏色主要以灰色為主,而這家煙囪里冒出的不僅是濃濃的黑煙,而且還持續了很長時間,從這里可以大概推斷,屋里的主人正在和煤爐進行著一場怎樣的戰斗。
正清揭開門簾,自己先進去,然后才把閆麗拉進去。估計外面的樣子已經有點讓他們后悔今天來照相了。這家人應該起來不久,厚厚的門簾將里外隔成了兩個世界,里面也沒有想象中的那么明亮,看起來陰森森的,讓人不寒而栗。正清環顧了一圈照相館,昏暗的燈光下,斑駁的墻上掛著幾張流行歌星的單身畫。進門處放著一張和百貨商店一樣的柜臺,柜臺的后面是煤爐。如果不是視覺的暗適應能力,他都忽視了那個柜臺的存在。一切都是昏黑的,什么都可以看清楚,什么又都好像看不清楚。
“好像沒有人,要不我們走吧?”閆麗拉著正清的手,邊往正清身邊靠邊說。
“沒事,有我在呢”他能感覺到閆麗的手把他握的更緊了。
“要照相嗎?”一個聲音從柜臺后面傳出來,緊接著一個男人從煤爐后面站了起來,滿臉煤屑的臉證實了剛才正清的想法。
“恩”正清點了點頭,背后的閆麗卻使勁拽著他的手,看來剛才的聲音把她嚇著了。
“你們能在那邊稍微坐著等一下嗎?我抓緊時間把爐子燒著,要不做不了早飯了?!钡曛魅擞谜髟兊哪抗飧逭f。
“嗯,可以,我們先坐一下”。說著,正清拉著閆麗的手朝柜臺斜對面的沙發走去。這套沙發已經不能叫做沙發了,歷經歲月的洗禮,外面的沙發套已經難以掩蓋他的年齡,棱棱角角的地方都已被磨破,露出了嵌在里面的海綿。只在沙發的中間還有一塊完整的地方,應該也是人們常坐的地方,否則那上面也不可能有那么明顯的屁股印。
閆麗在正清的幫助下坐在了那個“屁股印”上,她坐下后不斷的搓著手,雖然最近氣候比較干燥,但由于照相館地處一層,再加上整個鋪面是朝北的,估計一天也不會有多少光照,顯得陰冷了許多。正清坐在沙發的扶手上,把閆麗的手拉過來放在自己的嘴邊,輕輕的呵氣,希望可以為她祛除潮濕。這樣小小的動作,雖然那么的隨意和不起眼,但是卻讓閆麗感動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你來看一下,這爐子為什么今天點不著?”爐子背后的人朝里面喊了一聲。順著他喊的方向,蘇正清和閆麗這才注意到,原來柜臺后面的墻上有一塊是掛著布簾的,布簾后面還有空間,估計是他們住的地方。只是因為燈光太暗,他們一直都沒注意到。
“來了”,一陣咳嗽聲之后,一個穿著厚睡衣、頭發蓬松的女人從里面走出來,她臉色發白,腳上喇著一雙夏天的涼拖鞋,腿上穿著單薄的秋褲。女人蹲在煤爐邊鼓搗了一會兒,中間又出去換了一些干柴火,最后火爐終于點著了。煤炭經過燃燒所釋放的溫暖從煤爐傳了出來,傳遍了整個房間,冰冷的照相館也漸漸的暖和起來。
雖然燈光仍然那樣昏暗,但里面的人因為肢體的溫暖所帶來的心理的變化,顯然已經不是很在意這些了。
看到爐子終于點著了,男主人將爐子邊的折疊床折在一起,抱歉的走到他們身邊說,“不好意思啊,媳婦感冒了,我這是第一次生火爐,半天都沒搞好,耽誤你們時間了,我們現在進去照相吧”。
男主人從剛才折疊床騰出來的位置走過去,拎起灰白色墻上的一個純白色的門簾,照相室的門露了出來,“照相”兩個紅色的大字成為這個房間里面最艷麗的色彩,看來這里才是真正照相的地方。
進入照相室,蘇正清才完全搞清楚了這個不到十六平米的房間的真正布局。前面的六七個平米就是照相館的接待等候區域,也就是他們剛才坐著的地方,相館主人用木板將剩余的十平米分為兩個隔間,一個用作自己住的地方,另一個用作“攝影室”。
“攝影室”不大,估計也就是五個平米。里面的燈光很亮,估計是專門因為照相需要而專設的燈光,里面放著兩把椅子,墻上掛著一個拍攝的背景圖冊。有海邊風情的、沙漠景象的、火車站的、世界代表性建筑的等等,需要哪個背景就選站在哪個背景前面照,對于常年勞作深山的人來說,雖然沒見過這些風景,但是能夠拍幾張照片至少也可以彌補他們內心的遺憾了。
正清選了一副水墨山水畫做背景,精致的筆墨之下給人一種難得的寧靜與閑適,和閆麗淡雅的著裝也比較相稱,連老板都說他會選背景。
照相的時候,兩個人都比較別扭。如果兩個人坐著照,有點照結婚照的感覺,但是現在為時過早,如果站著的話,兩個人又不知道用什么姿勢。雖然兩個人好了這么長時間,但是他們私下里其實也就僅限于拉過對方的手,其他過分的舉動是一點都沒有過的。他們內心都在說,早知道照相這么難受就不來了。最后還是在老板的幫助下,正清艱難的將手放在閆麗的腰上,并且兩個人盡量的靠近、微笑。第一次如此親昵,正清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臉發燒似的紅,他那放在閆麗腰上的手一點都不自在。終于在老板和閆麗的笑聲中,照相結束了。正清交了錢,拿著小票領著閆麗離開了照相館。
他們想不到的是,以后的好幾年,這張照片都成為他們面對人生眾多選擇時仍然心懷彼此的唯一信物,那個照相館以及在照相館里面發生的一切都成為他們記憶中最寶貴的回憶。
送閆麗回到學校后,正清一個人跑步回到了學校,現在的心情確實比出去之前好多了。每次都是這樣,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或者問題,只要和閆麗在一起,她總能幫自己出主意解決,在正清的心里面,自己對于閆麗已經有了很強的依賴性,雖然從小他很獨立,可是這種獨立是在面臨困境中鍛煉出來的,其實他也希望在自己困惑的時候,有一個人可以幫助自己,給自己出出主意,或者即便是坐在他的旁邊給他支持,那也是不一樣的。現在的閆麗就是這樣的角色,她儼然已經成為自己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更新時間:2024-08-12 14:39: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