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福啊，告訴爺爺你以后想成為一個怎樣的人啊。”

“有錢人?！?/p>

“有錢人？”

“對，我要很多很多的錢?！?/p>

濃重的煙草氣味仿佛此刻跨越了無盡星河與位面的限制，重新縈繞在李來福的鼻尖，他從未忘記那位古稀老者在聽到自己的一番話之后的沉吟長嘆，以及最后莫名猝死的慘狀。

甚至連那位自稱‘爺爺’的老者容貌都不記得了，只有那句‘無欲無求自來?！€清晰的回蕩在自己耳畔。

“可笑?！?/p>

帶著無名之火的兩個音節在無邊雪夜中盡情燃燒。

此時的李來?？氨孺偸厮雇⊥鯂鴩壤锏哪菐赘笫印?/p>

幾千年了，一聲不吭，也不嫌悶的慌。

因為他的面前坐著一位女孩，他口中的那個小混蛋。

赤裸的手腳被凍得發紅，晶瑩的雪花掛在她那略微有些散亂的發髻上，但任憑風雪如何摧殘，依然難以改變她那清澈的雙眸中流露出一抹真正的純潔和親切。

“漆黑的瞳孔...你來自哪里？”

選擇打破這種寂靜，李來福露出和善的笑容，對著這位宛如風雪精靈般的女子輕聲詢問到，甚至他還故意眨了眨眼睛，仿佛在炫耀自己也和她有著同樣的顏色。

或許是黑夜掩蓋住了李來福眸子里黑色的光芒，又或許是李來福前世今生都注定與女人無緣，反正他自認為可以讓那些貴婦們感受到如沐春風般舒爽的笑容并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那位女孩看都未曾看他一眼，自顧自撥弄著手中殘破的枯木豎琴，四十七根琴弦在她的手指中顫動，編織出的音符仿佛讓李來福看見了一片龐大的廢墟，頹坯的城墻布滿塵埃，哪怕陽光的照耀也無法阻攔黑夜的到來。

女孩彈奏出的樂章是吟游詩人口口相傳的不朽史詩《王的亡》之中的第三篇。

來自輝煌過后的凋零，一位王者失落之后的低吟悲嘆。

曲折的豎琴仿佛蓄勢待發的弓弦，射向遙遠的回憶。

這篇不朽的樂章李來福不是第一次聽見，馬克斯子爵的府邸中不乏喜歡撥弄這種高雅玩意的一些家伙，但是從他們的手中創造出來的東西在李來福耳中無異于將死之人的凄厲慘叫，甚至連豬圈里的那些可愛朋友吃飯時的哼哼唧唧都比那種噪耳的聲音要優美一萬倍，玷污和褻瀆，這是李來福在聽見這位女孩的演奏后，給馬克斯府邸內那些附庸風雅的家伙們的評價。

“別停下，我很喜歡這種曲調，謝謝?！?/p>

李來福從繁雜奢華的長袍中摸出一枚紫金幣，悄悄放在了女孩的面前。

“我不會傷害你，相信我，我是好人。”

看著女孩的目光中流露出的畏懼，李來福慢慢的后退到一個對她相對安全的距離，按照古老的禮儀盤膝坐下，靜靜地聽著那張帶有濃郁歷史氣息的豎琴所綻放的樂章。

女孩呆呆地凝視著那枚刻畫著天使之翼的紫金幣，隨后又看了看不遠處那位奇奇怪怪的小男孩，最終還是緩緩爬了過去，她并不傻，她很清楚自已需要這個看起來亮亮的小玩意，自己的命運，情緒，生死，都被它決定著，上面不是刻畫著天使之翼嗎？那種圣物在神話中可是救贖的象征呢。

李來福眼眸中的失望之色一閃而過，他希望遇見一個完美的故事，盡管在這個世界并不可能，他還是抱有一絲幻想。

然而就像這片黑夜，他漆黑的瞳孔也失去了前一秒的熾熱，瞬間變得淡若止水，仿佛此時他又成為了馬克斯家族里那位韜光養晦沉寂七年的陰沉外來客，細致到恐怖的七年謀劃，期待著某一天的厚積薄發。

雪花落在女孩的眉毛上，像是掛在樹梢的精靈，她伸出原本應該白皙嫩滑的手，顫抖著靠近那枚蘊含希望與美好的金幣。

近了，更近了，只要在向前那么一丁點，她就可以拿起這枚金幣，去做一些她只有在夢中才能奢望的事情了。

只不過命運那個家伙又睡醒了，他要開始牽引一些惡趣味的軌跡。

“光明神在上，我看見了什么！一個丑惡的小偷，竟然還是女孩！真不要臉啊，看來你的家人也是因為你的這種齷齪才去見撒旦的吧，你難道不明白這塊土地上的一切都是屬于塔斯汀國王的嗎？”

一陣叫囂聲仿佛是來自惡魔的暴怒，打斷了女孩目光中的渴望。

從黑暗中走出了一道更為黑暗的身影，那是一名擁有國王加冕榮耀的騎士。

銀色的鎧甲看起來很是堅固，上面的‘三臂巨人’紋章象征著塔斯汀王國至高無上的榮耀之一，也意味著這名騎士來自塔斯汀王國某個最為高貴的騎士團。

李來福安靜的看著這位不速之客，銀色鎧甲在黑夜中綻放的寒光將這位滿嘴忠貞榮耀的騎士包裹的嚴嚴實實，這種虛偽的圣潔讓這個窮山惡水里面走出來的野孩子感到很不舒服，就像是在享用奢華高貴的貴族晚宴中的朗姆酒時，卻突然發現盛滿美酒的高腳杯中忽然多出了一只看起來很干凈的蒼蠅，而且這只蒼蠅還不停地發出高傲地‘嗡嗡’聲一樣。

“真是個披著外殼的小丑啊。”

李來福輕聲低語，目光中的殺意一閃而逝。

騎士的余光穿過飄舞的雪花，如一柄利劍般射向了盤坐在地的李來福，然而當他看見李來福身上穿著的貴族長袍時卻略微停頓了一下，但依然高昂著被盔甲掩蓋的頭顱走向了看起來更為弱小的女孩。

“光明神在上，面對貪欲，吾等無需施加仁慈。”

盡管秘銀鎧甲已經在很努力的遮掩它的主人，但這位高貴騎士嘴角的那抹貪婪的笑容卻仿佛是一個活著的生靈，從嚴嚴實實的保護屏障中竄了出來，在他主人的面龐上盡情綻放。

“這枚象征著救贖的紫金幣啊，我替你交付給光明神吧，無需感謝，對于你這種喪失信仰渾身都被罪惡包圍的孩子，身為王國騎士的我有必要阻止你在不歸路上愈行愈遠?！?/p>

絲毫不在意李來福那甚至可以被稱為‘恐怖’的笑容，這位自認為口才很不錯的騎士滿面春風的將地上的那枚紫金幣拿了起來，心滿意足的放入了代表榮耀的堅固甲胄中。

一枚金幣足以讓貧窮離你而去。

一枚刻畫著天使之翼的紫金幣足以讓貴族擁有施舍的資本。

今天的意外收獲啊，光明神果然會庇護他的信徒。

這位騎士帶著讓人作嘔的笑容準備離開了，今天晚上他可是被一位大人物派過來執行任務的精英呢，盡管天氣不太好，風雪總是讓他感到難受，但好歹收貨也不小，這種懷里沉甸甸的感覺太讓人上癮了，還有那個看起來傻乎乎的小男孩，可別告訴我這枚紫金幣是他施舍的，那可真太有趣了，真不知哪條老狐貍會生出這么可愛的崽子，如果有幸可以見到那位貴族，我一定會好好感謝他。

騎士的身形漸行漸遠，眨眼間就要消散在這片無盡的夜空下。

“皇家巨人騎士團，他們現在不是應該躲在溫暖的火爐旁邊盡情的歡笑嗎。”

李來福緩緩低語，漫天風雪打在他的面龐上，此刻他才發現天氣真的有些寒冷，小女孩無助的目光中帶著一種名為祈求的感情，望著這位看起來應該并不討厭她的男孩。

她和那個大人之間的差距太過極端了，她害怕，不敢追上去，追上去她可能就被打死了，她不想死，她想活著，活著才能繼續彈奏心愛的豎琴。

想到那張帶給她希望的豎琴，小女孩又笑了，五根手指不知是因為緊張不安的還是激動，反正它們蜷縮在了一起，烏青的，已經被風雪凍傷了。

李來福嘆了一口氣，握緊了拳頭，其實憑他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老特洛伊，我希望你不是在挑戰我的耐心，因為這是一件很愚蠢的事，要知道，現在的我很憤怒?！?/p>

拍了拍粘在貴族長袍上的泥巴，李來福站起來，皺著眉頭甩了甩被雪水打濕的雙手，然后看著漆黑的夜空。

“盡管我現在沒有實力證明什么，但我明白這個大陸并不需要弱者，如果可能的話，我猜您和老子爵爺爺一定希望我成為一個終日游手好閑無所事事的紈绔子弟。

按照正常的軌跡活完一輩子，不去參與什么大人物之間的爾虞我詐，不去理會那些如傳奇般的大勢力之間的博弈角逐，充其量扔給我幾本這輩子都看不懂的魔法書籍，敷衍著我的欲望，我這樣說是不是有點偏激？還是說，我只不過在陳述一個事實。”

黑暗的夜色下忽然綻放出一股奇異的色彩，如同刀劍在驕陽下的影子，象征著殺伐之氣的金色波動如同水面泛起的波紋，在虛空中蕩起層層漣漪。

一身黑袍的老管家笑瞇瞇的站在了李來福的面前，嘴唇輕微的抖動。

他一直在暗中注視這著這顆馬克斯家族最后的希望種子。

“小埃莫里，如果你將自己的天賦和城府隱藏的更深一點的話，我相信你會獲得另一種夢幻般的奢華生活。但是你也要明白，老子爵可不是什么高貴榮耀的騎士，古萊特閣下在我眼里和絕望森林中的魔化狐貍可沒什么區別，所以啊，七年的當中你所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而這也是你為什么可以獲得進入圣菲特學院的資格?！?/p>

老管家笑瞇瞇的呢喃，將目光投向了不遠處那位重新拿起了破舊豎琴的小女孩。

“如果你有欲望，那么必須要用自己的力量去捍衛，至于我，只不過是一個年老體衰的傭人罷了，《奴仆守則》上面可沒有記載說傭人有資格代替主人君臨天下啊，馬克斯·埃莫里閣下。至于那位看起來很強大的騎士...”

特洛伊的語氣一頓，仿佛漫天飄舞的風雪也隨之凝固。

“我覺得他很適合作為奉獻給惡魔的祭品，但還不是現在?！?/p>

李來福聳了聳肩，對老管家的話置若罔聞。

“你是在說我現在心中的憤怒之火很可笑嗎？”

老管家搖了搖頭，笑容不減：“當然沒有，如果小埃莫里在勇敢一點的話，也許能讓某些人感到很溫暖呢?！?/p>

風雪落在李來福和小女孩的頭發上，他們漆黑的眸子中都閃爍著奇異的光彩，老管家身上的黑色長袍深邃的讓人畏懼，隨著這句話的終結，他的身影也漸漸消失在了這片即將迎來晨曦的夜空下。

“小埃莫里，別忘了，黎明到來之前是最危險的，因為光明神會在那個時間點醒來，古萊特子爵還希望見你最后一面呢。”

李來福沉吟半晌，做出了一個決定。

“你愿不愿意跟著我?！?/p>

他走到了小女孩的身旁，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風雪落在他們的肩上，頭發上，仿佛在無聲的歡呼。

女孩溫順的看著他，竟然沒有拒絕這種親昵的舉動。

“那枚紫金幣，我會幫你搶回來?！?/p>

李來福喃喃自語。

更新時間：2024-08-12 13:03: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