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銀杏樹又黃了。雨兒站在出租屋的窗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玻璃上的一道劃痕。
金黃的銀杏葉在秋風中搖曳,像無數只小手向她揮舞。二十八年了,
她依然記得老家門前那棵銀杏樹,記得那些在樹下度過的孤獨時光。
1 雨兒的宿命"雨兒"這個名字是奶奶隨口取的。1987年深秋,
她出生在川市最偏遠的山村里,那天正下著綿綿細雨。接生婆把她抱出來時,
父親只看了一眼就轉身出了門——又是一個女兒,上頭已經有兩個了。"送人吧。
"奶奶用粗布擦著嬰兒身上的血污,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一只多余的貓崽,
"老張家不是想要個閨女?"母親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如紙。她已經流了兩次產,都是女胎。
這次生產幾乎要了她的命,而換來的仍是失望。雨兒的哭聲很弱,像只病懨懨的小貓,
但當奶奶把她遞給等候在外的張家人時,那哭聲突然變得撕心裂肺。"等等!
"母親突然從床上撐起身子,干裂的嘴唇顫抖著,"我...我再想想..."就這樣,
雨兒留了下來,帶著"差點被送走"的標簽開始了她的人生。2 沉默的成長雨兒五歲那年,
弟弟出生了。家里擺了三天流水席,
父親破天荒地給每個女兒都買了新衣服——雖然雨兒的那件明顯是姐姐穿小的改的。
她躲在廚房角落,看著大人們圍著搖籃里的弟弟說笑,嘴里塞滿了偷拿的糖果,甜得發苦。
"你為什么要留下來呢?"大姐有次掐著她的胳膊問,"要是你走了,家里就少一張嘴吃飯。
"二姐則喜歡在父母不在時把她的飯碗打翻,然后尖叫著說是雨兒自己不小心。
雨兒漸漸學會了沉默。她發現當自己像影子一樣安靜時,大人們往往會忘記她的存在。
她最常去的地方是屋后那棵銀杏樹下,那里有螞蟻搬家,有蝴蝶停駐,
有飄落的葉子可以做成小船。銀杏樹不會嫌棄她是女孩,也不會說她多余。七歲上學那天,
雨兒穿上了母親連夜改好的舊衣服,背著一個印有"化肥"字樣的布袋當書包。
老師點名時念到"李招娣",她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是在叫自己。
原來父親連正式的名字都懶得給她取,"雨兒"只是個小名。"我要叫李雨。
"她第一次鼓起勇氣對父親說。父親正給弟弟喂飯,頭也不抬:"隨便你。
"李雨的學習成績出奇地好。她發現書本里的世界比現實美好得多,那些字句像一扇扇窗,
讓她看到了山外的天地。五年級時,
她寫的作文《我的銀杏樹》獲得了全縣小學生作文比賽一等獎。校長親自來家訪,
說這孩子是塊讀書的料。"女孩子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父親給校長倒了杯劣質白酒,
"早晚要嫁人的。"校長走后的那個晚上,李雨躲在被窩里哭了很久,
直到大姐不耐煩地踹了她一腳。第二天清晨,她發現銀杏樹下落滿了金黃的葉子,
像鋪了一地的小太陽。她撿起一片夾在課本里,決定要考縣里的重點中學。小升初考試,
李雨考了全鄉第一。錄取通知書寄到的那天,母親破例給她煮了個雞蛋。
父親把通知書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最后說了句:"住宿費太貴了。""我可以走讀!
"李雨急急地說,"我打聽過了,有校車經過鎮上...""你二姐馬上要結婚了,
家里沒錢。"父親把通知書隨手扔在桌上,"就在鄉里中學讀吧,一樣的。"那天夜里,
李雨偷走了通知書,把它藏在銀杏樹下的一個鐵盒里。但第二天清晨,父親發現了。
她永遠記得父親撕碎通知書時那張鐵青的臉,紙屑像雪花一樣飄落在地上,混著晨露,
再也拼不回來。鄉中學離家有十里山路。每天天不亮,李雨就背著書包出發,
書包里除了課本,總有一片銀杏葉。放學后她要趕回家喂豬、做飯,等全家吃完才能寫作業。
煤油燈下,她的影子投在斑駁的土墻上,顯得格外孤單。3 逃離與追尋初三那年,
大姐出嫁了?;槎Y前一天晚上,大姐突然塞給李雨一個皺巴巴的信封,里面是五十塊錢。
"跑吧,"大姐的聲音沙啞,"別像我一樣。"信封里還有一張字條,
上面寫著一個省城的地址。李雨把字條藏在鐵盒里,和那些干枯的銀杏葉放在一起。
她沒有跑,而是更加拼命地學習。中考后,
她再次拿到了縣一中的錄取通知書——這次她十八歲了,父親再也無權阻止。"我要去打工。
"李雨把通知書小心地折好放進內衣口袋,"但不是為了給弟弟攢彩禮。"離家的那天清晨,
她來到銀杏樹下,挖出了那個生銹的鐵盒。里面的銀杏葉已經碎成了粉末,
只有大姐的字條還依稀可辨。她取出一片新鮮的葉子夾在日記本里,
頭也不回地走向了鎮上的長途汽車站。省城比想象中還要大,還要冷。
李雨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小餐館當服務員,包吃包住,月薪三百。
老板娘是個涂著鮮紅唇膏的中年女人,第一眼就相中了她清秀的臉龐和纖細的手指。
"鄉下丫頭?"老板娘吐著煙圈,"在我這兒規矩就一條——別跟客人眉來眼去。
"餐館的宿舍是地下室,潮濕陰冷,住了六個女孩。李雨的木床正對著一扇巴掌大的氣窗,
窗外什么也沒有,只有一堵斑駁的墻。她時常夢見老家的銀杏樹,
夢見金黃的葉子落在她的課本上。第一個月發工資,李雨給家里寄了兩百,自己留下五十,
剩下的買了本二手《新華字典》。餐館打烊后,她趴在油膩的餐桌上,
就著昏黃的燈光一個字一個字地認。有次被老板娘發現,罵她浪費電,把字典扔進了泔水桶。
那天晚上,李雨蹲在后巷哭了很久,直到一個常來吃飯的老顧客把一本新的字典遞到她面前。
"想改變命運是好事。"那位戴眼鏡的中年男子說,"但光靠字典不夠。
"男子是附近技校的老師,他告訴李雨可以報名夜校。從此,
李雨的生活變成了兩點一線:餐館和夜校。她學會了用劣質化妝品遮蓋疲憊的黑眼圈,
學會了在公交車上背單詞,學會了把客人的剩菜打包當第二天的午餐。三年后,
李雨拿到了會計從業資格證。辭職那天,老板娘破天荒地塞給她一個紅包:"丫頭,
你讓我想起我年輕的時候。"紅包里是兩百塊錢和一張名片,是一家小貿易公司的招聘信息。
4 城市的溫暖新工作需要經常加班,但李雨甘之如飴。公司的辦公室在十五樓,
從窗戶望出去,能看到城市的萬家燈火。她開始學著打扮自己,用第一個月工資買了支口紅,
顏色像極了秋天的銀杏葉。有同事打趣問她是不是談戀愛了,她只是笑笑,
把目光投向窗外——那里看不到銀杏樹,但她總覺得能聞到那股淡淡的清香。二十五歲那年,
李雨在公司年會上認識了陳志明。他是合作公司的銷售經理,長相普通但談吐幽默。
當他得知李雨是自學成才時,眼里流露出真誠的欽佩。"你真了不起,"他說,
"像銀杏樹一樣,看起來柔弱,實際上堅韌無比。"貿易公司的辦公室比餐館明亮多了。
李雨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手指輕輕敲擊著計算器,將一列列數字錄入電腦。
三年前那個穿著褪色牛仔褲來應聘的鄉下女孩,如今已能熟練地使用各種辦公軟件,
甚至能說幾句簡單的英語。"雨兒,這份報表你核對一下。
"財務主管張姐把一疊文件放在她桌上,"明天上午開會要用。"李雨點點頭,
看了眼手表——已經下午五點半了。辦公室里其他同事開始收拾東西準備下班,
而她知道自己又要加班了。這沒什么,她早已習慣成為最后一個離開辦公室的人。
城市的夜晚比白天更讓她安心。當霓虹燈亮起,所有人都變成模糊的影子,
沒人會注意她微微發黃的襯衫領口,或是那雙穿了三年還沒舍得換的皮鞋。
她喜歡站在十五樓的窗前,看下面川流不息的車燈,像一條發光的河流。"還沒走?
"一個聲音從身后傳來,李雨回頭,看到陳志明站在門口,手里拿著兩杯咖啡。
自從上個月的年會后,這已經是第三次他"恰好"路過她的公司了。"還有一點工作。
"李雨下意識整理了下頭發,突然意識到這個動作的意味,手尷尬地停在半空。
陳志明笑著走近,遞給她一杯咖啡:"提提神。我猜你又沒吃晚飯?
更新時間:2025-05-15 05:27: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