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的日光燈泛著冷白的光?？諝饫锘熘Х仍痛蛴C油墨的味道。我坐在辦公桌前，
右手搭在鼠標上，網頁還停在昨天沒讀完的財報。墻上的鐘指向上午十點整。
趙總忽然敲門進來，神情比平時更嚴肅些?！袄蟿?，你來我辦公室一下。”我點了點頭，
站起身，拉了下皺巴巴的西裝外套。走過一排排格子間，同事們的目光悄悄追著我移動。
趙總的辦公室在走廊盡頭，門是那種帶毛玻璃的舊木門。我推門進去，他背對著我，
站在窗邊抽煙。陽光透過百葉窗，把他的影子拉長在地毯上?！白伞?/p>
”我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腿不自覺地夾緊，手心微微冒汗?！澳阋仓?，
公司最近效益不好?！彼麤]有看我，語氣平淡，像是說著無關緊要的事。我點了點頭，
胸口卻慢慢沉下去?！翱偛磕沁呉髢灮藛T?！彼鐭燁^，終于轉身面對我，眼神躲閃。
“我們綜合評估了部門的結構和人手配置。”我想說點什么，嗓子卻像卡著砂紙，
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袄蟿?，你的崗位要被撤了?！蹦蔷湓捪駢K石頭，砸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努力讓自己表情平靜，卻感覺臉在僵硬地顫抖?！拔易隽耸畮啄炅??！蔽衣曇羯硢。?/p>
幾乎像在自言自語。“是，公司非常感激你這些年的付出?！彼Z氣一如既往地公事公辦，
像背稿子。“但是現在我們必須做出調整。”我看著桌面上的一支鋼筆，筆蓋微微開著，
筆尖漏出一點墨水?！皶o你賠償，按照年限來算?！壁w總從抽屜里拿出一疊文件，
推到我面前。上面是我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一頁頁白紙里寫著結束。
“你可以今天先休息一下。”我沒接那疊紙，也沒動。他站起身，走到門口，替我打開。
“老劉，辛苦你了?！蔽艺酒饋?，腳下發虛，像踩在一塊隨時會碎的冰上。
走出辦公室那一刻，我聽見門輕輕關上，像是切斷了什么。走廊依舊安靜，
同事們低頭敲鍵盤，沒人抬頭看我。我回到工位，電腦屏幕還亮著，郵件提示音滴滴響著。
我坐下來，盯著那封未讀郵件，發件人是“人力資源部”。我點開，
標題寫著：“關于崗位調整及補償方案通知”。字一個個浮現在眼前，卻像隔著水看不清。
我關上郵箱，拎起抽屜里的保溫杯，杯底還有點溫水。我喝了一口，嘴唇碰到金屬杯沿，
冰涼。身后的打印機響了一聲，一疊文件被吐出來，落在托盤里。我盯著那疊紙，
耳邊像有風吹過，卻沒有一點聲音。手機震動了一下，是老王發來的微信?！奥犝f你被裁了？
”我沒有回復，把手機放回桌上。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天花板上的燈還是那樣亮。我站起來，
走到資料柜前，打開最上層的抽屜。里面是幾年前做項目留下的老文件，紙張邊緣泛黃。
我抽出一份投標書，翻了幾頁，內容我還能背出來。這些年我幾乎沒怎么換過位置，
從銷售助理做到客戶經理，再做到主管。部門換了三任領導，我是唯一留下來的老人。
每年年會我都穿同一套西裝，獎牌和紀念品堆滿了抽屜。我記得十年前接下那個硬啃的項目，
三個月沒休過周末。最后客戶簽了合同，還送來一面錦旗。趙總那次請我吃了飯，
說以后會重用我。我笑著回他一句：“有你這句話就夠了?！笨墒乾F在，
他只說了一句“我們必須做出調整”。我坐回位子，手指劃過鍵盤，沒有敲出一個字。
有人從我身后路過，是剛入職不到一年的小李。他跟我點了點頭，嘴角帶著拘謹的笑。
我朝他笑了笑，聲音啞得不像我自己：“加油?！彼c點頭，快步走開，
像怕被沾染什么晦氣。中午到了，我照常去公司樓下的小餐廳。點了一份鹵肉飯，
鹵蛋切成兩半，湯汁淋在飯上。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著街對面公交車一輛輛開過。
旁邊桌是幾個剛畢業的年輕人，說著客戶有多難纏，語氣里帶著興奮。我低頭吃飯，
飯有點涼了，鹵肉里帶著點膩。吃到一半我停下了筷子，盯著鹵蛋發了會兒呆。
手機又震了一下，是銀行發來的短信?！百~戶收入：補償款入賬12,462元。
”數字冷冰冰地躺在屏幕上，沒有一點安慰的意味。我忽然覺得胸口悶，像堵了一團濕棉花。
餐廳的風扇吱吱轉著，一圈一圈慢吞吞。我掏出紙巾，擦了擦額頭上看不見的汗。
手機里又跳出一個通知：“績效考核截止日期提前?！蔽叶⒅菞l消息，
喉嚨像被什么堵住了，發不出聲?；氐睫k公室時，桌上多了個信封。白色信封，
印著公司Logo。我打開，是正式的離職通知函。落款是人力資源部，日期是今天。
我看了一眼，收起信封，放進公文包里。身后有人在小聲議論，我聽不清內容，也不想去聽。
我拿起桌上的玻璃獎杯，是五周年紀念，上面刻著：“卓越貢獻獎”。
獎杯邊角已經有點磕痕，玻璃反著日光燈的冷光。我輕輕放進紙箱里，用毛巾包住。
又拿出文件夾，把我這些年寫過的方案、計劃書，一頁一頁整齊疊好。鍵盤上積了些灰，
我拿紙巾慢慢擦了擦。顯示器屏幕反著我的臉，模糊又陌生。旁邊的抽屜關得不緊，
我推了一下，彈出點縫。里面躺著一張幾年前的照片。是公司團建那年拍的，我站在最中間，
笑得很真。我把照片拿出來，猶豫一下，又放了回去。電腦桌面上的圖標一個接一個閃著光，
像是等著我去處理。我關掉所有程序，注銷賬號。屏幕黑下去，只剩自己的倒影。
我坐了很久，直到窗外陽光變暗。辦公室里只剩我一個人。我拿起紙箱，走到門口，
回頭看了一眼。椅子還留著我的形狀，桌上空空蕩蕩。我關上燈，推門出去，
腳步回蕩在安靜的走廊里。電梯門在我身后緩緩合上。里面照例貼著下個月團建的通知，
紅底白字，熱鬧得刺眼。我抱著紙箱站在電梯角落，盡量不去看四周的鏡子。鏡子里的我，
臉色蒼白，眼神木訥，像個被提前放出來的犯人。樓層數字一格一格往下降。從22到1，
每一層都像是剝下一層皮。大門口保安看見我，愣了一下，隨即低頭，沒說話。
我點頭算是告別。他沒有回應，只是把目光移開，像看著個陌生人。我走出辦公樓，
風有點大，把我領帶吹得歪到一邊。我懶得去扶。馬路對面便利店還在放著熟悉的廣告歌，
一遍一遍。熟得讓我煩躁。我拎著紙箱站在公交站牌前，手指捏緊邊角。車來了，人很多，
我沒上去。我想再站一會兒，再久一點。我看著玻璃映出的自己，頭發亂，肩膀塌，
像一堆沒打包好的廢紙。手機響了，是家里人打來的。我按掉。我不想說話，也沒法說。
我轉身往旁邊的小巷走去，那是公司后門的方向。那里有個不大的倉庫，
以前我帶新員工時常常去巡。倉庫鐵門半開著，里面有幾個工人在搬貨。
一個年輕人站在門口，穿著我們公司的工服。我不認識他。他看到我，歪了下頭，
沖我笑了笑。我點了點頭，腳步停了兩秒。他大步走了過來，伸手接過我手里的紙箱。
“劉經理吧，我聽說過你?！蔽叶⒅?，眉頭微皺?！摆w總讓我先來熟悉一下流程。
”他語氣輕快，臉上是那種剛入職的興奮?！耙院筮@個崗位就我接了?！蔽野咽质栈貋恚?/p>
仿佛剛摸到什么黏滑的東西。他還在說，說自己在哪家公司干過幾年，數據做得挺漂亮。
我沒聽清。風越來越大，我的外套被吹得鼓起。我走了。沒有回頭。我不知道什么時候，
他就安排好了人。他開會時看著我點頭，說我穩重可靠。背地里卻已經把我的位子讓出去。
連杯送別的酒都沒有，連個過場都懶得演。第二天一早，我還是習慣性醒來，五點半。
窗外天還沒亮，城市沉在霧里，像一灘死水。我坐在床邊，手搭在膝蓋上，盯著地板。
地板上有道裂縫，從床底延伸到墻角。我不知道什么時候有的。手機沒響，沒有早會通知，
沒有報表提醒。我把手機翻過來，黑色背殼上磨出了一道劃痕。像極了我此刻的狀態。
我去廚房燒水，熱水壺響了，我忘了按停。水溢了出來，燙到了手。我沒叫，也沒躲。
我只是站著，看著那團白霧彌漫到廚房的玻璃窗上。桌上還有上周帶回家的文件。
趙總讓我審的資料，現在躺在那里沒人管。我想撕了它。卻又放下手。我拿起筆，
改了最后一頁的措辭，又放回原處。仿佛這點執念，還值得我留戀。中午我出門，
坐地鐵去了原先熟悉的商業區。那里的廣告牌還掛著我們公司的LOGO。我站在地鐵出口，
看著那塊牌子，覺得格外刺眼。我拐進一條熟悉的小巷，巷口是一家常去的面館。
老板娘看到我，笑著說：“喲，好久沒來了，還是老樣？”我點頭，坐到靠墻的位置。
她端來一碗牛肉面，湯紅油亮，飄著香菜。我吃了一口，忽然胃里一陣翻騰。我放下筷子，
低頭喘了幾口氣。老板娘走過來，輕聲問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搖頭，說天太熱了。
她轉身回廚房，留我一個人坐在角落里。窗外有個快遞小哥在打電話，聲音很大，
說著貨遲到了客戶發火。我看著他，忽然想到當年我也在街頭奔跑，為了搶一個客戶的單子。
那時候我才剛入職，趙總還是銷售部副經理。他帶我去拜訪客戶，
一次就記住了我所有報告的細節。我以為我遇到了伯樂。十幾年，我兢兢業業，
從沒出過紕漏?？伤詈笾涣艚o我一句：“你的位置被撤了?！蔽易叱雒骛^，陽光很烈，
曬得人發暈。我抬頭望著那片刺眼的天，眼睛瞇起，眼角發酸。我坐進旁邊公園的長椅上，
身邊幾個老人在下象棋。他們吵吵嚷嚷地拍著棋子，聲音很大。
我聽見有人說：“下了這么多年，還是這點套路?！蔽液鋈恍α艘幌?，低低的，沒人聽見。
我打開手機，點進公司官網。在“團隊介紹”那一欄，我的照片已經被換掉。取代我的，
是那個我昨天見到的年輕人。他穿著西裝，笑容標準，背景是一堆流程圖。
我盯著那張臉看了很久。他眉毛很濃，眼神自信，像極了當年的我。我把頁面關掉，
屏幕黑下去。我的臉倒映在屏幕上，滿是倦意。我忽然想起我工位底下藏的那瓶酒。
好幾年前的慶功宴沒喝完，我偷偷留下來放在那里。我不知道后來被誰喝掉了。也許他喝了。
也許根本沒人知道它的存在。像我這一段十幾年的過往一樣，沒人知道，也沒人記得。
我起身，沿著小路慢慢走回家。路邊有孩子在玩水槍，笑聲穿透空氣。我看著他們，
想起我兒子小時候也是這么跑來跑去?，F在他已經上高中了，幾乎不跟我說話。我回到家，
換下那套西裝。把它掛回衣柜里，衣領上還有些許皺折。我摸了摸那個口袋，
掏出一張寫滿客戶名單的便簽紙。很多名字已經不在通訊錄里。有人離職，有人失聯，
還有人，早就不記得我。我拿出打火機，點燃那張紙?；鹈缣蛑吔牵垙埦砬?，
灰燼慢慢掉在地板上。我蹲下來，用指尖輕輕一抹，那些字跡徹底消失。夜里我失眠了。
我坐在陽臺上抽煙，煙灰落在涼席上，留下一個一個小黑點。城市的燈還亮著，
樓下車來車往。我看著那些燈光，像無數盞眼睛，不屬于我了。我打開郵箱，
看到幾封跳槽推薦的郵件。我沒回復，也沒刪。我盯著那個標題看了一夜。
直到天邊泛起微光。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刺破窗簾，灑在地板上。我醒來時，床頭燈還亮著，
手機屏幕上是未讀的消息。我伸手去拿，突然發現左手臂有些麻木。昨晚睡得不好，
整夜輾轉反側。指尖滑過手機屏幕，郵箱里依然是招聘郵件，冷冰冰的。
我點開一個標題：“銷售主管，立即面試。”里面有詳細的崗位要求和薪酬待遇。
我放下手機，雙手按在臉上，閉上眼。一股深深的疲憊感涌上心頭。這種郵件我收了太多，
十幾年做銷售，何曾有過不被需要的時候？現在，他們要我重新開始，像個新人。
我慢慢坐起身，望向窗外，街道上行人稀少。窗下的花壇已經枯萎，
唯一的幾棵樹也因季節變化，葉子掉得差不多。我知道，時間又走過了一季，
像是拖了很久的舊時光。我起床洗漱，洗臉時水溫過高，燙得皮膚有點發紅。我沒在意，
繼續拿毛巾擦拭臉上的水珠。今天是周五，天氣陰沉。我隨便穿了件T恤，
外面套了件舊夾克，穿著拖鞋出門。路上經過一排商店，門口堆著昨晚沒賣完的水果。
攤主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拿著手機，屏幕閃爍著光。我走過去，心里忽然有些空落。
這種安靜的早晨，總是讓人感到更深的孤獨。我沒有去買水果，也沒有去做任何其他的事。
我只是走，走得沒有目的。走到公園的時候，我停了下來，靠在長椅背上，雙手插進褲兜。
周圍的景象安靜到幾乎沒有生氣，只有幾只鳥飛過，啄食地面上的殘渣。我站了好久，
直到背部開始感到僵硬。終于，我走進公園的咖啡館，點了一杯拿鐵。坐在窗邊，
眼前是一條清晨的街道，車來車往，卻又顯得有些空曠?？Х葎偠松蟻恚业氖謾C震動了。
我拿起看了一眼，是趙總發來的信息?！袄蟿?，關于你離職的事，回公司一趟，簽個字。
”我低頭看著這條信息，指尖微微發顫。這個信息，沒有溫度，沒有任何感情色彩。
和我離職前每次和趙總討論工作時的語氣一樣，冷靜而遙遠。我把手機放下，
盯著窗外的車流，心中卻有一種不知如何形容的空虛。喝完咖啡，我站起來，
往公司大樓走去。走得慢，像是每一步都在思考著接下來的事情。公司的門口，
依舊是熟悉的光鮮招牌，標志著“我們在這里”。一切仿佛沒變，可我已經不再屬于這里。
我推開大門，迎面而來的是大廳里常見的冷氣和木質地板的香氣。前臺的小姐抬起頭，
見是我，愣了一下。“您好，請問有什么可以幫忙的嗎？”她的語氣是客套的，
眼中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我是來簽離職文件的?！蔽业卣f。她點點頭，
示意我稍等。過了一會兒，她從前臺后面拿出了一個文件夾，遞給我?！斑@是您的離職手續，
您可以簽字?！蔽医舆^文件，翻開看了看，里面是幾張表格，要求填寫基本信息。
簽字的位置就在最后一頁，我停了幾秒，拿起筆，在上面寫下自己的名字。簽好字后，
更新時間：2025-05-15 04:24: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