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投奔兄長陸明軒站在朱漆大門前,抬頭看了看匾額上的“陸府”二字。
門環上的銅獅子張著大口,牙縫里還卡著半片枯葉。他搓了搓凍僵的手,哈出一口白氣。
三個月前,他科舉落榜,連個秀才都沒撈著。老家田產早被叔伯分光,
他只能厚著臉皮來京城投奔大哥陸遠山。聽說大哥如今是大理寺少卿,專管刑獄重案,
也算混出了頭。開門的是個駝背老仆,眼皮耷拉著,活像沒睡醒。“二爺來了?
”老仆嗓子沙啞,側身讓出一條道,“老爺吩咐過,您住西廂房?!标懨鬈幐┻^回廊,
總覺得后脖頸發涼。這宅子安靜得瘆人,連只麻雀都不見??斓綆繒r,
一團黑影突然從假山后竄出來,直撲他面門——“小叔什么時候死???”是個七八歲的男童,
穿一身鴉青綢襖,臉蛋白得像刷了層粉。他死死揪住陸明軒的衣角,
黑眼珠直勾勾往上翻:“你死了,爹娘就不吵架了?!标懨鬈幒蟊赤У孛傲藢永浜埂?/p>
老仆一把拽開男童,賠笑道:“這是小少爺文昭,打小愛說胡話。
”說著往孩子嘴里塞了塊飴糖,連拖帶抱弄走了。西廂房里炭盆燒得正旺,
陸明軒卻打了個寒顫。窗紙上映著枯樹枝的影子,張牙舞爪像要吃人。夜里,
他翻來覆去睡不著。外頭梆子剛敲過三更,忽聽得后院傳來“咚、咚”悶響,
像是剁骨頭的聲音。他披衣起身,躡手躡腳順著游廊摸過去。廚房門虛掩著,油燈昏黃。
陸明軒扒著門縫一瞧,差點叫出聲——他大哥陸遠山穿著中衣,正掄著菜刀剁案板。
案上擺著塊血糊糊的肉,刀刃每落下一次,血水就濺到他臉上。更嚇人的是,
他嘴角咧到耳根,邊剁邊哼小曲兒:“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喜幾家愁……”“誰?!
”陸遠山猛地轉頭,菜刀“咣當”砸在案上。陸明軒連退三步,后腰撞上水缸。再抬頭時,
陸遠山已經站在跟前,臉上血點子都沒擦,笑得卻十分溫和:“二弟起夜?快回去睡吧,
天冷?!彼_底像踩了棉花,跌跌撞撞回屋。關門時瞥見陸遠山的影子拖得老長,
手里還拎著那把滴血的菜刀。2 詭異家宴陸明軒一宿沒合眼。天剛亮,外頭就響起敲門聲。
柳如煙端著漆木托盤進來,上頭擺著碗白粥、兩碟腌菜。她穿一身藕荷色襦裙,
發髻松松挽著,眼圈泛青,像是也沒睡好?!岸芟扔眯┰顼??!彼曇糨p飄飄的,
放下托盤時手腕發抖,瓷碗“咔噠”磕在桌角。陸明軒瞥見她袖口下露出一截淤青,
像被人掐的。他剛要開口,柳如煙突然退后兩步,低著頭快步出去了,
活像屋里有什么吃人的東西。晌午時分,陸遠山差人傳話,說晚膳在正廳擺家宴。酉時三刻,
八仙桌上擺滿葷素十二道菜。陸遠山換了絳紫官服,端坐主位。柳如煙挨著他坐,
頸間系了條鵝黃絲巾,把淤青遮得嚴嚴實實。陸文昭蜷在角落的繡墩上,
抱著個布老虎啃指甲?!岸車L嘗這水晶肘子。
”陸遠山夾了塊顫巍巍的肉片擱進陸明軒碗里,“御膳房傳出來的方子,用陳年花雕煨的。
”肉片晶瑩透亮,陸明軒卻想起昨夜案板上那塊血糊糊的肉。他筷子懸在半空,
冷不丁被陸文昭拽住袖口?!靶∈宄赃@個?!蹦型中娜藟K硬邦邦的肉干,
湊近時一股腥膻味直沖鼻子。陸明軒低頭一看,肉干縫里粘著幾根暗紅血絲?!芭荆?/p>
”柳如煙突然摔了青瓷湯碗。熱湯濺到陸文昭手背上,孩子“哇”地哭了。她渾身發抖,
指甲摳進桌布繡的牡丹花里:“誰教你說這些混賬話?昨日挨的板子不夠疼是不是?
”陸遠山“哐”地撂下酒杯。滿屋子丫鬟婆子齊刷刷跪了一地。
陸明軒忙打圓場:“童言無忌,大嫂別動氣……”話沒說完,他瞥見陸文昭沖他咧嘴笑,
沾著湯漬的乳牙縫里卡著肉渣。夜里飄起細雨。陸明軒借口消食,拎著燈籠在回廊轉悠。
經過東廂房時,聽見里頭“咚”地悶響,像是重物倒地。他湊近窗縫,瞧見柳如煙癱坐在地,
絲巾散落,脖頸上赫然五個青紫指印?!斑@是怎么弄的?”陸遠山的聲音從里間傳來,
聽著竟帶著笑。柳如煙慌忙捂住脖子:“昨、昨日更衣時撞到妝奩……”陸明軒倒退兩步,
燈籠桿撞上廊柱。里頭頓時沒了聲響。他轉身要跑,卻見陸文昭蹲在月洞門下,
正把肉干掰碎了喂池子里的錦鯉。紅魚爭相躍起,水花濺濕了男童的繡鞋?!靶∈蹇匆娏税??
”陸文昭頭也不回,“爹說,說謊的人要割舌頭。
”3 夜半驚魂陸明軒翻出箱底那本《洗冤錄》,就著燭火一頁頁看。
窗縫里漏進的冷風把火苗吹得亂晃,
書頁上的血手印忽明忽暗——這是他爹生前勘驗命案留下的。梆子敲過二更時,
外頭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他抬頭看見紙窗上映出個人影,發髻歪斜,肩膀單薄得像片柳葉。
“二弟睡了嗎?”柳如煙的聲音夾在風里,聽著像貓兒撓門。陸明軒剛拔了門閂,
一股甜膩香氣撲面而來。柳如煙只披著件月白紗衣,脖頸上的淤青抹了胭脂,紅得刺眼。
她赤腳踩在地磚上,腳踝系著銀鈴,每走一步就叮當響。
“我、我給二弟送安神湯……”她捧著青瓷碗的手直抖,湯水潑濕了前襟。紗衣貼在身上,
透出里頭大紅的鴛鴦肚兜。陸明軒慌忙扯過架子上的外袍扔過去,嗓子發緊:“嫂嫂自重!
”瓷碗“咣當”砸在地上。柳如煙突然撲上來,冰涼的指尖掐進他胳膊肉里:“帶我走!
現在就……”話沒說完,后院傳來“哐啷”一聲巨響。柳如煙觸電似的松了手,
紗衣滑落半邊也顧不上拉,踉蹌著沖進雨里。陸明軒追到門口,
只看見她消失在月洞門下的背影,活像被惡鬼攆著。他抹了把臉,摸到滿手胭脂香。
正要關門,余光瞥見東廂房窗紙破了個洞,陸文昭的臉貼在洞口,咧著嘴沖他笑。后半夜,
陸明軒被尿憋醒。提著燈籠走到茅房門口,忽然聽見身后有拖刀聲?;仡^一看,
魂兒差點嚇飛——陸遠山只穿中衣,提著把鬼頭刀在游廊里晃蕩。刀刃拖過青磚地,
刮出刺耳的“滋啦”聲。他兩眼翻白,
嘴里嘀嘀咕咕:“奸夫……都該剜心……剜心……”陸明軒閃身躲進芭蕉叢,
冷汗順著脊梁骨往下淌。眼瞅著陸遠山晃到西廂房門口,舉起刀就要劈門——“老爺!
”柳如煙不知從哪兒冒出來,死死抱住陸遠山的腰。鬼頭刀“當啷”掉在地上,
陸遠山渾身一抖,眼珠子慢慢轉回原位?!拔覊粲瘟??”他揉著太陽穴,
彎腰撿刀時突然盯住芭蕉叢,“二弟蹲那兒作甚?”陸明軒硬著頭皮鉆出來,
褲腳還在滴水:“起夜……撞見只野貓。”陸遠山把刀往柳如煙懷里一塞,
笑得意味深長:“這宅子不干凈,二弟夜里少走動。”說完摟著柳如煙往主屋去,
手指掐得她肩膀發白。次日清晨,陸明軒在井邊撞見洗衣裳的丫鬟。
木盆里泡著件染血的里衣,看尺寸是柳如煙的。小丫鬟見他盯著瞧,
慌慌張張拿搗衣杵蓋住了。4 巫醫之謎陸明軒蹲在灶房后頭的柴堆邊,捏著半塊冷饅頭啃。
打更的梆子聲飄進院子時,他瞥見柳如煙貼著墻根溜出角門,懷里鼓鼓囊囊揣著個布包。
他扔了饅頭跟上去。夜霧濃得化不開,柳如煙七拐八繞鉆進城西亂葬崗,
在一棵老槐樹前停住腳。樹杈上掛滿褪色的符紙,風一吹嘩啦響。“東西呢?
”樹后閃出個佝僂身影,裹著黑袍看不清臉。柳如煙哆嗦著遞上布包,里頭滾出幾錠銀子。
黑袍人嘿嘿一笑,從袖中摸出個油紙包:“這是最后一劑藥,服滿七七四十九天,
保管那活閻王暴斃?!标懨鬈幉鹊礁葜?,“咔嚓”一聲脆響。黑袍人猛地轉頭,
兜帽下露出半張潰爛的臉:“誰?!”柳如煙尖叫著跌坐在地。陸明軒扭頭就跑,
后心突然挨了一腳。他撲進墳堆里,腐臭味直沖腦門。黑袍人踩住他脖頸,
枯爪似的指頭摳向他眼珠——“住手!”柳如煙撲上來扯住黑袍人的腿:“這是我小叔子!
殺了他你也活不成!”黑袍人啐了口唾沫,甩開她鉆進霧里。陸明軒爬起來時,
柳如煙正跪在地上撿碎銀子,發髻散了半邊?!按笊┮o誰下毒?”他攥住她手腕,
摸到滿手冷汗。柳如煙突然咯咯笑起來,笑聲比夜貓子還瘆人:“二弟聽說過人形何首烏嗎?
千年靈藥,吃一口延壽十年?!彼郎惤?,呼氣帶著腥甜,
“你大哥吃了整整三年……”回府時天已微亮。陸明軒翻墻落地,
正撞見陸文昭蹲在井邊洗腳。男童腳踝上纏著串銅鈴,泡得發白的腳趾間粘著幾根黑毛。
“小叔摸過死人骨頭啦?”陸文昭歪頭看他衣擺的泥,“爹說,沾了尸氣會爛肚腸。
”陸明軒胃里一陣翻騰。他沖回廂房扒了外袍,
發現袖袋里多了個油紙包——準是廝打時從黑袍人身上扯下的。
紙包里裹著截干枯的“人參”,根須分明是個蜷縮的嬰兒。
5 肉湯秘辛陸明軒盯著桌上的油紙包,渾身發冷。那截“人形何首烏”蜷在桌上,
干癟的四肢分明是嬰孩模樣,頭頂還粘著幾根胎毛。窗外傳來陸遠山的笑聲,
他慌忙扯過帕子蓋住,手抖得差點打翻茶盞?!岸?!”陸遠山掀簾子進來,
官服下擺沾著泥點,“廚子燉了鍋好湯,趁熱嘗嘗?!标懨鬈幈挥怖斤垙d。
八仙桌中央擺著個青花瓷甕,熱氣裹著腥香直往上躥。陸遠山舀了碗稠湯推過來,
湯面上浮著層黃澄澄的油花,底下沉著幾塊暗紅色肉塊。“這是西域進貢的雪駝峰,
更新時間:2025-05-15 04:18: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