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分爸爸吃完飯就出門,不困不回家。微分睡覺前屋門總是大開著的。家里的燈光照不亮的任何一處角落,她都覺得可怕。開著門,她能在黑暗處蹦出不明生物的第一時間逃離。外面明晃晃的路燈通宵不熄,見到別人家的人影晃動,也能給她足夠的安全感。
開著門已成為一種習慣,是潛意識在左右她的行為。該睡覺時她還是要把門關上拴好的,但必須是在檢查了床下和門旮旯之后。而且絕不關燈,三間房都亮著一百瓦的大燈泡。電費不要錢,家屬區全部是用的生產電,每家每戶都通宵達旦的亮著大燈。
右鄰陶老頭有一個像抽屜一樣大的收音機,每天睡覺前都在隔墻播放。微分為了不讓胡思亂想出來的可怕鬼怪嚇著自己,每次都聚精會神的凝聽。聽得疲倦了,就會沉沉入睡。眼睛睜開時天已大亮,一夜就過去了,時間快得她都懷疑,是自己還沒有閉眼睡覺。
微分從收音機里面學了大段大段的湖南花鼓戲唱曲,像《劉??抽浴?、《打銅鑼》、《補鍋》這些;豫劇《小二黑結婚》也能唱一段;越劇《紅樓夢》也能拖著嗓子跟一段黛玉葬花。
古曲《彩云追月》《二泉映月》《平沙落雁》《十面埋伏》也耳熟能詳。餓不著、有書看、每晚睡前都有戲聽,微分很幸福,爸爸回不回家是無所謂的。
在學校,愛干凈的同學嫌棄她,回家后,除了況小妹就沒有人嫌棄她了,大家都差不多。鄰居靚妹是她心有靈犀一點通的鐵哥們。兩人同出同進,像穿一條褲子,隔著墻都要喊著說話。
喊不應了,就跑去她家門口看,看不見就進門大咳幾聲,最后總找得到人。兩人在一起唱歌,一起做作業,一起出去挖野菜。
靚妹后面隨時跟著的一個小尾巴,就是她妹妹毛妹。靚妹比她大兩歲,微分比她大一歲,兩人都不待見她,趁她一不注意,就逃走了,遠遠的能聽著她哭爹喊娘地在后追趕。
微分和靚妹費盡心機甩脫了小尾巴,一人挑著一對竹籃,準備出去大干一番。
下了屋門前的石梯路,就是兩三畝大的池塘。池塘邊上是馬師傅搭的木架子瓜棚,上面爬滿了綠藤,不知道它們秋季會結些什么瓜。微分見上面結過南瓜、冬瓜、苦瓜、絲瓜、窩瓜、西紅柿。
池塘往下流水,匯成了一條水流湍急的大水溝,一路往下,溝兩邊都是蓄滿水的稻田。稻田的景色變化多端:春天爛泥漿;夏天綠油油;秋天是彩色的;冬天是游樂場,干田里有小孩奔跑,有雞飛狗跳。
深秋的時候,微分和蒙二姐曾在布滿一簇一簇稻谷樁樁的水田里,高挽褲腿,用腳丫子探尋泥漿里的荸薺。被農民采收后的水田里,會遺落很多小陀螺似的荸薺,踩下去感覺硌腳板心,摸起來就是一個個甜滋滋的“撲雞子”。
間種有荸薺的田地,水都比較深,一般沒有人愿意下去。那些半干的泥田里,卻很有趣,不但有細田螺還有泥鰍洞。蒙二姐的小鏟子又準又狠,她一鏟子下去,連泥鰍帶洞全部就進了她的小提桶。
現在稻田里水汪汪綠油油,秧苗才一寸高。微分和靚妹沿著水溝往下,走到一個積水潭,里面很深見不著底,四周圍繞著飄飄搖搖的水草,有小魚小蝦穿梭似的來回。兩人取下竹籃打水,每次都能得到一兩條蹦跳的小魚小蝦。
看看有了十來條,兩人覺得夠吃一頓了,就收工離開了水潭。水溝在水潭里匯聚后就轉彎奔向另一個方向去了。
兩人進入了一個青石錯落鋪底的大洼坑,里面草地是濕的,每踩一腳都嘰咕嘰咕的冒水,好在兩人都穿的膠桶鞋。比草地略高的石頭上青苔密布,青苔的窩窩縫縫間,一大坨一大坨的地木耳躺在上面,脹鼓鼓、綠瑩瑩。
兩人如同發現了寶藏,在上面忙乎了半個小時。眼看一籃子要滿了,不敢再撿。一個是太難洗了吃不完,二個是留一點下回才有撿的。
出了洼地,眼前是一條亂石夾道,彎彎曲曲的向上。石縫里有野蔥,有鴨腳板,還有折耳根的葉片冒出來,但不好挖。兩人就往上爬,上面好像是平地。爬呀爬,兩人各挑著半擔地木耳,累的氣喘如牛。
靚妹走在前,一腳登頂,“啊”的一聲尖叫,轉身就跳,把微分撲倒,兩人乒乒乓乓的連滾十幾下,又回到洼地里去了,籃子東倒西歪地翻在幾米之外。
靚妹全身都是土,臉色煞白,坐在地上發呆。微分爬起來推她,“怎么回事?有蛇嗎?”
靚妹眼睛四處瞟了幾眼,看見遠處有人揮舞鋤頭挖地,才像夢醒似的回過神來,“哪里是蛇,是死人坑,里面有一個骨頭腦殼。走走走,嚇死人了?!?/p>
微分聽了臉也嚇得蒼白,把籃子鋤頭拿起來就走,潑出去的東西也不要了,空手而回。微分心里暗暗慶幸:好在不是自己走前頭,要不是自己有可能昏頭轉向的跳進墳坑里去,這時候是不是還有命在,都說不定。
回家靚妹不要飯,說油水太重吃不下。來看微分沒有吃完的飯菜,她嘴里“呃、呃”的打嗝,說比豬食都還讓人惡心。
晚上睡覺隔著墻聽見她家有動靜,微分努力睜著眼睛聽,沒有聽出名堂,眼睛一閉睡著了。
再被吵醒時已經天亮。又是靚妹家,微分出去看,靚妹爸背著她正要出門。
蒙師傅看見了就過去問:“老陶,靚妹怎么了,要幫忙不?”
“發燒了,晚上喊有鬼不肯睡。腦門火燙,熬了一夜。我背她去醫院打兩針就完事,趕回來還可以上班?!闭f完匆匆而去。
微分心里吃了一驚,知道她是嚇著了。但自己沒有看見墳坑內的景象,想象不出來到底有多可怕。 靚妹這一去醫院,就住了一個多月才回來。
據她說是差一點死了,每天清醒一陣迷糊一陣。清醒地時候屁事沒有,能吃能喝,迷糊地時候就見到各種怪人圍著自己,有的有臉無五官,有的有頭無身子;有的在天上飛,有的在地上飄;有的哭,有的笑。反正千奇百怪,微分聽得毛骨悚然。
吊了無數的鹽水,吃了無數的藥,每天靚妹都還是定時發燒,胡言亂語。幾天前她爸把包老頭請了去,趁醫生護士不備,在病床前燒了一些紙錢,念了幾句咒語,手舞足蹈了一番,第二天她就退燒了,眼前的鬼怪無影無蹤,四周一片清明。
她又在醫院待著休養了兩天,一切正常后,才被護士催促著出了醫院。
更新時間:2025-05-14 20:25: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