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月，微分的玩伴變成了鄰居家的鄰居，劉蘭和劉梅姐妹倆。這兩姐妹也沒有媽媽，她爸爸也和微分爸爸一樣，除了吃飯時能見到他，其它時候都不見蹤影。出門時頭發總是油光可鑒，蚊子上去輪胎都要打滑。

他爸爸衣服雖然皺皺巴巴，但干干凈凈，這是劉蘭劉梅家大哥的功勞。她們的大哥已經工作了，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衣服。大盆大盆的衣服，在他腳下踩來踩去，等擠出來的黑水變成了渾水，擰干衣服晾上繩子就曬太陽。

傍晚，兩姐妹把收回家的干衣服，團在一堆硬塞進了高柜里去。他爸爸找衣服穿，就一團扯出來，取出自己要穿的，其它的又緊緊地團著塞進高柜里。

兩姐妹還有一個暴力二哥，人見人怕。一聽到他的聲音，兩姐妹不管在什么地方，玩得再投入再開心，立馬就變成了驚弓之鳥，撲撒著翅膀似的雙臂飛也似的跑回了家，主打一個快字。

但是再快也趕不上二哥的要求，迎面總是先聽見二哥的狂叫，然后就是兩姐妹的鬼哭狼嚎

微分一看見她們二哥手里的掃把飛舞，就暗暗慶幸自己家沒有了哥哥。劉二哥手舞酸了就停下來咬牙切齒的威脅，“不準哭，再哭我把你們的牙齒都鋌掉。”

兩姐妹的放聲的嚎哭就變成了壓抑的抽泣。

他們的大哥下班回來，家里又是一陣雞飛狗叫。倆姐妹邊哭邊告狀，二哥又被掃帚打得像鬼一樣嚎叫著跳來跳去。

這兩姐妹感情很好，同出同進，同哭同笑。不像靚妹與毛妹兩姐妹一天都打鬧不休。

假日，微分和靚妹經常跟著一大伙姑娘小子出去看露天電影，或者去電影院混半場免費電影，劉蘭劉梅兩姐妹從來是不參與的。

冬天是冰雪的世界。微分對冬天最深刻地記憶，就是自己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她沒有毛衣毛褲，都是在熱天的單衣外面再套一件硬得像鐵板似的紅碎花棉襖過冬。她雙腿彎曲著在單薄的褲管里發抖，風從腰間的敞口處灌進全身，微分雙手環抱，竭力阻擋。

她的心臟把自己縮小得像一個鐵錘，才能夠抵御住透心的涼?？v然是這樣的寒冷也抵擋不住看電影的魔力。微分跟著蒙家幾姐妹、靚妹，在一個堆滿茫茫大雪的傍晚，去電影院混電影看去了。

混電影，看不到前半場。只能是趁有人半路退場，要出來的開門瞬間擠進去。左擠進去幾個，右擠進去幾個，散場前就全部擠進去了。微分剛擠進去，就看見熒幕上現出來“再見”兩字。她雖然覺得等了那么久劃不著，但也算是進了電影院，總比還在外面跺腳的幾個小娃娃強得多。

轉眼間她又被人流簇擁著往外走。微分腳不沾地，又暖和又輕松，如騰云駕霧一般，比進來時有幸福感多了。

剛出門迎面就是一股寒氣撲面而來，她腳下打了幾個趔趄，好不容易才站穩扶好，嚇得冷汗直流：這個可大意不得，人一倒下去，就站不起來了，會變成眾人的腳下鬼。走出大廳，外面一片銀白，同伴一個都不見了。

她蜷縮著身子在寒風中踽踽獨行，身前身后都是陌生的大人。越走擋風的人越少，耳邊颯颯的寒風呼嘯；積雪也越來越厚，把她鞋子里灌滿了，每次拔腳出來都顯得困難。

這才走了一半路，她已經前胸貼后背，透心涼，“完了，今天走不回去了?！?微分心里有些悲哀，覺得自己會死在路上。

她正絕望，抬頭就看見了幾個晃動的人影在路燈下往自己這邊看。她喊了一聲靚妹，就哭了。一伙人全部都涌過來接她，她全身奇跡般的熱乎了起來。

以后出門她必看天氣，她再也不想下雪天去混電影看了，冷死在外面她爸爸都發現不了，只有等他第二天看不見活人了再去收尸。

不下雪的冬天也是冷得透人心骨，去上學的小學生大部分都提著一個小烘籠。就是在小木箱里放一個土缽子，灰里面燒幾顆木炭，有的冒煙，有的不冒煙，但都是暖和的。

木箱子上裝有提手，冒煙的就被它小主人掄起來甩，像風輪似的在空中劃火圈。停下來時，就變成了一盆熊熊的烈火，有時候連木箱子都燒垮架。

沒有烘籠的同學是少數，他們在課堂上跺腳取暖，嘴里還會像吃多了辣椒似的“吃吃”冒冷氣。有時候聲音太整齊劃一，會影響到老師上課。

好歹微分也有一個小巧玲瓏的小烘籠，只是里面經常既不冒煙也沒有熱氣，提出門時是一爐黑炭。半路一般會想辦法用黑色的火炭交換到一顆紅色的火子。

這一點星星之火，被她在空中掄的和哪吒一樣嫻熟，轉眼就成了熊熊燃燒的風火輪。她會及時停下，不會忘乎所以的讓烘籠起火。

火太大了，她會用小鐵夾把四周的炭灰刨著，去堆熄滅一部分火炭，只要留一點火引子熱乎就行。每天上午的課前課后和三節課的間隙，同學們都在玩火，老師也是默許的。他們自己也冷得要死，巴不得上課時教室里溫度高一些，讓他們講課的聲音抖的不是那么明顯。

處在高寒地區的大礦區是微分的出生之地。她小小的身板，單薄得像一張紙，冬天沒有被冷死簡直是一個奇跡。

當然無端端被冷死的人還是少見。她讀初一時的班主任老師，算是被冷死的一個例子。劉老師晚飯和人喝酒后，獨自回家，昏頭昏腦間失足從路坎上撲下水溝的積雪堆里，一睡就再也沒有醒來。他才三十出頭，婚都還沒有結。

冬天是一個美麗的惡魔，微分對它愛恨交加。寒冷從深秋就開始了。深秋的早上，一打開門，外面的寒風就撲面而來，樹葉、小草、屋瓦都掛滿了白霜。這樣的早上微分要穿上她的硬殼子棉襖，單褲外面再套上一條單褲去上課。

放學路上，棉襖和長褲被她一半抱在手上，一半拖在地上，滿頭大汗的頂著太陽回家。小學生大部分都和她一樣的狼狽不堪。這個季節拖膿鼻涕的小孩比比皆是，顯不出微分這個常年的老鼻涕蟲了。

立冬過后，天上開始飄霧罩雨，眼前迷迷蒙蒙，十來米外的人都看不清五官。

霧雨天天飄，越來越大、越來越密，不知什么時候就變成了牛毛細雨?？耧L一吹，溫度驟降，濕漉漉的地上、樹上、瓦上全部結上了冰殼子。人們頭上、睫毛上也結上了小冰粒。

微分上學路上倒退著走，寒風把她后腦勺的頭發，吹得在眼前亂飛。耳邊有風聲怪里怪氣地叫囂，四周像是有惡獸出沒。

小水洼上踩一腳，就會聽見“嘩啦”的碎裂聲，鞋子也就進水了，走路嘰咕嘰咕地鼓水出來。早上一過，地上的薄冰殼子就被踩化，只要是土路就會變成稀泥地。稀泥跟在腳上，把室內弄得和室外一樣的骯臟不堪。

微分在冬季過得很糟糕，心里拔涼拔涼。

更新時間：2025-05-14 18:13: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