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馬車駛過泥濘的路,車廂猛地晃了一下,晃地里面的人也跟著打了個踉蹌。
柳云舒像是突然被驚醒一般。
眨了眨眼,猛然回過神來。
映入眼簾的手指纖細潔白,絲毫沒有受過傷的痕跡。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是一身有些褪色的短打,懷里還抱著一個小包袱。
沒有炙熱的火苗,也沒有嗆人的煙味。
被火灼燒過的痛苦,仿佛昨日黃花逐漸遠去。
柳云舒詫異地握緊了拳頭。
她這是回來了?!
慶云十二年!
是她剛剛被賣進侯府,還沒做世子的小妾之前!
她回來了!
一切都還沒發生!
沒等她收拾好心情,馬車便停了下來。
一個婆子掀開簾子:“意娘,下來歇歇,再有一刻鐘就該到了?!?/p>
柳云舒垂眼斂下情緒,學著自己從前的性子,小聲地說了句:“多謝婆婆?!?/p>
下了馬車,周圍都是些林子。
車夫走遠了些,只剩下李婆婆捶打著老腰。
見柳云舒下來,她又忍不住絮絮叨叨地說起話來。
“意娘,你這樣的容貌要是落到其他的地方,可都是做花娘的命。
老婆子心善,幫你找了個好去處。大戶人家雖規矩多,但賞銀也不少,說不定過幾年就能贖身出來了?!?/p>
上輩子李婆婆也說了這樣的話,當時柳云舒還沉浸在賣身的惶恐中,只膽怯地點了點頭。
辜負了婆婆的好意。
柳云舒行了個禮:“婆婆的心意我知曉的,往后若是有機會,意娘定會報答婆婆。
只是還請婆婆幫我把賣身銀子給我娘,也算是盡了我這不孝女的一份心意?!?/p>
李婆婆一聽,腰也不捶了,略有些吃驚:“哎呀你這丫頭,可算是腦子開竅了。先前你說要給胡秀才我就不同意,還好婆婆我留了個心眼,要回去才能給銀子。你放心,這銀子我一定交到你母親手上?!?/p>
胡秀才是她定了親的未婚夫,柳云舒和他說好了。她的賣身銀子都給他,他幫柳云舒照顧臥病在床的雙親。
想到這里,柳云舒垂下眼,掩蓋住了眼中的怨恨。
她還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做!
柳云舒福了福身子,懇求道:“兄長他以后定會在鎮上出人頭地,還請婆婆將我賣身契上的名字改上一改,遮掩一二,免得日后兄長受了我的拖累。”
李婆婆并未應下,而是又絮絮叨叨了半天,說柳云舒半年沒消息的兄長沒良心。
柳云舒還以為她是不愿意改,跪在了地上。
“婆婆的大恩大德,意娘永生難忘!”
見柳云舒跪下了,李婆婆嚇了一跳。
“哎喲你跪下做甚,老婆子答應你就是了!快起來快起來?!?/p>
說著,她便拿了張新的身契出來,讓柳云舒重新簽字畫押,將柳云舒改成了柳玉兒。
原本的賣身契則是撕了個粉碎。
柳云舒知道這樣沒什么用,但能糊弄住一時算一時。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車夫便回來了,柳云舒故意落在后面,在路邊抓了把土,跟著李婆婆上了馬車。
狹小的車廂里,柳云舒勉強壓下心中滔天的恨意,回想起了上輩子的事。
她從未想過自己的人生與旁人的有什么不同。
雙親恩愛,兄長寵愛,未婚夫婿前途光明。
她原本以為自己會這樣平平淡淡地過完一生。
可惜天不遂人愿。
七月末的時候,雙親去隔壁鎮上買藥材。
不料路上卻遇到了下大雨,馬車出了事,老兩口昏迷著被人抬了回來。
哥哥外出行商不在,家中又沒個主事的人。
六神無主的柳云舒,擅自做主拿出了家里全部的銀兩給雙親治病。
就這樣還是不夠,連父親的醫館和家中的田地都被她賣了個干凈,才勉強保住了雙親的性命。
家里沒了銀子,雙親卻一直昏迷不醒。
柳云舒一時慌了神,被胡斌趁虛而入,用花言巧語攛掇哄騙著,跑去找李婆婆賣了身。
胡斌與她定親多年,對她從來都是呵護有加,溫柔細心。
柳云舒當真以為他會來替自己贖身,不顧旁人的勸導,一心要賣身。
好在李婆婆并不是個壞心腸的,柳家的變故她看在眼里。
勸阻無果后,也并未將柳云舒賣到那些不堪的地方,而是托關系將她賣進了京城的大戶人家做丫鬟。
為雙親賣身,柳云舒是不后悔的。
她悔就悔在聽了胡斌的鬼話,將銀子給了他,白白斷送了雙親的性命!
得知這件事時,她已經是世子后院里的小妾了。
胡斌花著她的賣身銀子,考上了舉人。
安遠候府自然不會為她這個不受寵的小妾出頭,去為難一個新進的舉人。
死前她才從恩人那里得知,他們一家全都死于非命!
她進府后不久,雙親便被胡秀才捂死在了床上。
而外出行商的哥哥失蹤多年,其實是被人滅了口!
就連她自己也被折磨到只剩一口氣,死在一場大火里。
想到上輩子的事,柳云舒悲痛欲絕,差點嘔出血來。
她一進府里,就被郡主挑了去刷恭桶,新進的丫鬟里就她的去處不好。
在恭房里做了三年,她好不容易用攢下來的銀子買通了洗衣的婆子,才將自己調換了過去。
她知曉郡主不喜她,即使是去做洗衣這樣最苦最累的活,她從來都是避著府中的各位主子,只想存夠銀子后贖身回家。
沒想到她不過是替婆子去取衣的功夫,就被醉酒的世子拉上了床。
盛怒之下,郡主揮鞭將她打了個半死,渾身上下沒一處好的,全身皮開肉綻,血幾乎染紅了整個院子。
還是路過的侯爺看不下去,她才勉強撿回了一條命。
她養了整整一年。
但整張臉都被毀了容,渾身上下都是鞭痕,好幾次高燒差點熬不下去。
要不是她幫過的小丫鬟看不下去,偷偷給她喂了幾次藥,只怕早就死了。
即便如此,她也從來沒有過任何怨恨,只嘆自己的命運不好。
那以后,她一直做小伏低,不敢任何人起爭執,也不輕易出現在人前,活得還不如一條狗。
就是想有朝一日能出府去,到雙親兄長的墳前磕個頭。
就算是這樣,侯府還是容不下她。
在得知哥哥的死訊后沒多久,她就被人陷害,與侍衛茍且在床。
被折磨到只剩一口氣后,被扔到了莊子上自生自滅。
死前見到的最后一個人,便是郡主蕭熙瑤。
她穿著一身大紅的衣裳,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像是在看什么垃圾一樣,眼里都是狠毒。
“你還回來做什么?乖乖做個賤婢去死不行嗎?還敢活著回來礙我的眼。你以為你能拿回你的身份?下輩子吧!”
之后她所在的莊子,就被一場大火燒了個干凈,火焰席卷著她的身體,將一切埋在了灰燼里。
再睜眼,她就回到了十年前。
若不是賣身進了府,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不是柳家親生的孩子。
她倒是要看看,自己的身世究竟什么樣,竟然讓人人都想要置她于死地。
上不管是做丫鬟還是做妾,她從未爭取過什么,只想好好活下去。
是那些人不肯放過她。
他們越是不想要她回去,她就越是要回去。
他們越是不放過她,她就越是要去爭。
就算是尊貴的侯府又如何,她定要讓人知道什么叫做血債血償!
馬車停了下來,李婆婆在外面說了聲:“到了?!?/p>
如上輩子那般,她被李婆婆帶到了角門處,身后便是安遠侯府。
角門處的婆子一臉刻?。骸霸醯默F在才來,像個大小姐似得,府里可要不起。”
更新時間:2025-05-11 08:04: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