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將天衍大陸北境綿延千里的寒山暈染成暗紫色。山巔終年不散的罡風裹挾著冰晶，在斷崖峭壁間呼嘯盤旋，宛若上古巨獸垂死的嗚咽。璇璣宮三清殿內，青銅鶴首香爐騰起裊裊青煙，七十二盞鮫珠燈映得玉磚地面泛起幽藍漣漪。

"弟子愿往。"

清冷嗓音穿透繚繞的檀香，云昭立于九級青玉階下，素白廣袖垂落如云。十六歲的少女脊背挺直似雪中青竹，額間冰藍色劍紋在燈火下流轉著寒芒。她腰間懸著的寒玉劍"碎瓊"嗡鳴震顫，劍穗青銅鈴無風自動，在寂靜大殿蕩開一串空靈鈴音。

端坐云臺之上的玉衡真人攏了攏雪色鶴氅，指尖摩挲著青玉笏板上新呈的急報。墨跡在冰蠶絲絹上洇開猙獰形狀——寒山腳下三個村落被屠，殘肢斷臂間皆殘留著妖氣腐蝕的焦痕。

"此去多加小心。"玉衡真人抬眸望向自己最得意的弟子，眼底似有碎冰浮動，"三日前觀星臺測得熒惑守心，此番妖獸暴動恐非尋常。"

云昭躬身領命時，青銅鈴鐺正巧撞上劍鞘，發出"叮"的一聲脆響。這鈴是師尊在她及笄那年所贈，鈴身鐫刻著繁復的璇璣星圖，內里卻空空如也，任她如何灌注靈力都發不出半點聲響。

此刻這聲鈴音，竟讓她后頸泛起細密的戰栗。

御劍掠過云海時，暮色已褪成濃墨。云昭掐了個避風訣，素白裙裾在獵獵罡風中紋絲不動。寒玉劍在足下泛起月華般的清輝，映得她眉目愈發冷冽如霜。越靠近寒山地界，空氣中腐敗的血腥氣便愈重，其間還混著某種詭異的甜香，像是陳年朱砂混著曼陀羅花粉。

突然，劍身傳來劇烈震顫。云昭足尖輕點劍脊翻身躍起，一道裹挾著黑霧的利爪堪堪擦過她飛揚的衣袂。下方密林中，數十雙猩紅獸瞳次第亮起，此起彼伏的嘶吼聲震得山石簌簌滾落。

"魘獸？"云昭瞳孔微縮。這種以夢境為食的上古妖獸本該在千年前絕跡，此刻它們嶙峋的脊背上竟生著詭異的金色符紋，在暗夜中明滅如呼吸。

寒玉劍出鞘的剎那，青銅鈴陡然發出清越長鳴。云昭只覺靈臺一陣刺痛，眼前忽而閃過零碎畫面：皸裂的祭壇上，九條染血狐尾在暴雨中狂舞；有人在她耳邊輕笑，尾音帶著金石相擊的冷意："阿昭，你終究..."

劍氣破空之聲將她拽回現實。為首魘獸的利爪已逼至面門，云昭旋身避開時，腕間冰綾如靈蛇出洞，將三丈外的古松攔腰截斷。巨木轟然倒塌的煙塵中，少女劍勢陡然凌厲，碎瓊劍在夜幕中劃出萬千寒星。

劍鋒刺入妖獸咽喉時，溫熱血漿濺上她雪色的衣襟。云昭忽然想起師尊曾說，燭龍之血熾若熔金，可焚盡世間污穢。而她此刻指尖沾染的獸血，卻是刺骨的寒。

百丈外的斷崖上，玄冥倚著虬曲古松，銀發在夜風中糾纏如月下溪流。他蒼白指尖撫過頸間新添的血痕，暗金色豎瞳倒映著遠處翻飛的劍光。少女眉心的劍紋與記憶深處某個烙印漸漸重合，心口沉寂百年的噬心咒突然灼燒起來。

"主上，要出手嗎？"陰影中傳來嘶啞人聲。一只通體漆黑的影妖跪伏在地，鱗片縫隙間滲出墨綠色毒霧。

玄冥漫不經心地把玩著龍骨鞭梢褪色的紅綢，那是百年前弱水河畔，有人用染血的指尖從他尾尖扯下的。此刻紅綢突然無風自燃，幽藍火焰中浮現出破碎畫面：青銅鈴在血泊中滾動，鈴舌竟是一截森白骨刺。

"不必。"他抬手掐滅火焰，唇角勾起玩味的弧度，"讓我們的燭龍仙子...再玩會兒。"

話音未落，變故陡生。云昭劍勢突變，一道裹挾著霜雪的劍氣竟穿透層層妖霧，直取他咽喉而來！玄冥瞳孔驟縮，本能地催動護體妖氣，卻見那劍氣在觸及他皮膚的瞬間化作冰晶消散，唯余頸側一線血痕。

隔著翻涌的妖霧，少女回眸的剎那，玄冥尾椎骨竄起戰栗的酥麻——那雙寒潭般的眸子深處，竟流轉著一抹鎏金色暗芒。

當最后一頭魘獸在劍光中化為齏粉，東方已泛起魚肚白。云昭以劍拄地微微喘息，發現青銅鈴表面不知何時爬滿了蛛網般的裂痕。鈴舌在晨光中泛著詭譎的幽藍，仔細看去，竟像是某種妖獸的指骨。

她正要細察，忽聽得身后枯枝斷裂的輕響。轉身時只見晨霧繚繞，唯余崖邊一株古松枝椏輕顫，松針上懸著滴將落未落的血珠，在曦光中折射出七彩光暈。

回璇璣宮復命的路上，云昭鬼使神差地繞道去了后山禁地。晨露未晞的竹林深處，那座千年不啟的鎮妖塔正在薄霧中若隱若現。當她伸手觸及冰涼的玄鐵門環時，青銅鈴突然發出凄厲嗡鳴，門環上饕餮紋樣的獸瞳竟滲出暗紅血淚！

"師姐？"

慕晚舟溫潤的嗓音驚得云昭猛然收手。她轉身時，那位總是蒼白著臉的病弱師兄正倚著青竹輕笑，藥香從他懷中琉璃罐里幽幽飄來。云昭卻莫名想起昨夜妖獸血中的甜腥氣，胃部突然泛起寒意。

"師尊說..."慕晚舟咳嗽著遞上一方素帕，指節在陽光下近乎透明，"寒山之事，師姐不必再查。"

云昭接過素帕的瞬間，瞥見他腕間一閃而逝的金線。那線痕極細，像是被人用銀針生生挑入血脈，蜿蜒著沒入廣袖深處。

晨鐘恰在此時響起，驚起滿林寒鴉。當云昭再望向鎮妖塔時，門環上的血淚已消失無蹤，仿佛方才種種不過是靈力耗損后的幻覺。

更新時間：2025-05-10 11:5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