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串的問題問得極細,老大娘也一一回答。
季秋一邊聽,一邊在病歷本上快速記錄,時不時點點頭。
問完診,他又讓老大娘伸出舌頭看了看舌苔,最后才拿起筆,刷刷點點地開起了藥方。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沒有絲毫拖沓,顯得極為老道。
許大茂站在一旁,看得暗暗點頭。
這位季秋師兄,雖然師父說他“缺了點靈氣”,但基本功是真扎實,問診的思路也很清晰。
完全不像一個只跟師十二年的人,倒像是浸淫此道數十年的老中醫。
開完一張藥方,季秋習慣性地抬頭,將方子遞給坐在旁邊另一張桌子后的瞿林彥。
瞿林彥接過方子,目光銳利地掃過,指尖在其中一味藥上點了點,又提筆在旁邊加了兩個字,調整了一下劑量。
“這里的柴胡,加到四錢。她肝氣郁結之象明顯,加重點量疏肝解郁?!?/p>
季秋湊過來看了一眼,臉上露出恍然之色,連忙點頭。
“是,師父,弟子明白了?!?/p>
瞿林彥點點頭,將方子遞還給他。
病人拿著方子,千恩萬謝地離開了。
下一個病人立刻又坐了下來,季秋深吸一口氣,再次投入到緊張的問診之中。
一上午的時間,就在這絡繹不絕的病人、細致入微的問診、和偶爾響起的瞿林彥的指點聲中悄然流逝。
診室里的病人換了一撥又一撥,季秋額頭上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端起搪瓷缸子喝水的頻率也越來越高。
但許大茂卻看得津津有味,絲毫沒有覺得枯燥。
他站在瞿林彥身后不遠處,將季秋的每一次問診、每一次開方都盡收眼底,暗中與自己腦海中的中醫理論知識相互印證、比較。
他發現,季秋的辨證思路很清晰,遵循著經典的六經辨證或臟腑辨證體系,用藥也中規中矩,以經方、驗方為主,效果應該是穩妥的。
但也正如師父所言,他的診療方案,匠氣有余,靈氣不足。
對于一些疑難雜癥,或者病情復雜多變的患者,似乎就顯得有些束手束腳,缺乏變通。
‘看來,理論和實踐的結合,果然重要。’許大茂心中暗忖。
‘知識是死的,只有在臨床中不斷磨礪,才能真正化為己用,甚至推陳出新?!?/p>
臨近中午,診室外的病人漸漸少了。
瞿林彥抬手看了看表,招呼許大茂。
“大茂,過來?!?/p>
許大茂連忙上前。
瞿林彥指了指旁邊的凳子。
“坐。”
他壓低了聲音,帶著考較的意味。
“看了一上午,有什么想法?”
許大茂沉吟片刻,實話實說。
“師兄基礎非常扎實,問診細致,開方老道,對病人的病情把握得很準。”
瞿林彥不置可否,繼續道。
“然后呢?”
許大茂頓了頓,斟酌著詞句。
“感覺…師兄的方子,似乎…穩妥有余,變化略少?對于一些常見的病癥,自然是藥到病除。但如果遇到更復雜的……”
他沒有說下去,但意思已經很明顯。
瞿林彥眼中閃過一絲贊賞,點了點頭。
“你能看到這一點,不錯?!?/p>
“你師兄,就是太‘規矩’了。學醫,不能死守規矩。規矩是基礎,是讓你不至于走偏,但真正的精髓,在于‘變通’二字。”
“因人、因時、因地制宜,方為良醫?!?/p>
他拍了拍許大茂的肩膀,語重心長。
“你的底子好,悟性也高,這是天賦。但天賦不能當飯吃,更要勤奮?!?/p>
“以后你就多跟著季秋,看他怎么問診,怎么開方。不懂就問,多看多想?!?/p>
“把基礎打牢,再談其他?!?/p>
“是!弟子記住了!”許大茂恭敬應道。
瞿林彥滿意地點點頭,站起身。
“好了,今天上午就到這里。”
“你先回病房去,跟你爸媽說一聲。然后直接到醫院后面的員工食堂來找我們?!?/p>
“今天中午,師父請客,算是給你接風,也讓你和師兄正式認識一下?!?/p>
許大茂腳步輕快地回到病房,推開門,就看到母親楊婧正和一個穿著干凈利落、約莫四十出頭的婦女相談甚歡。
那婦女神情和藹,眉眼間與許國業有幾分相似。
“媽,這位是?”許大茂主動開口。
楊婧臉上笑容燦爛,連忙拉過他。
“大茂,快叫人!這是你許哥的二姨!”
她又轉頭對那婦女說。
“二姐,這就是我家大茂,剛醒過來沒兩天,多虧了瞿大夫妙手回春?!?/p>
許大茂從善如流,立刻喊道,“二姨好!”
這位二姨,他有所了解,是許國業的表姨,似乎是在街道辦事處工作,算是個吃公家飯的。
二姨上下打量著許大茂,臉上露出關切的笑容。
“哎呦,這就是大茂啊,長得真精神!前兩天聽說你傷得不輕,可把我跟你姨夫嚇壞了?!?/p>
“現在看著氣色好多了,年輕人,底子就是好,恢復得快!”
楊婧在一旁與有榮焉,嘴角都合不攏。
“可不是嘛!而且啊,二姐,跟你說個大喜事!我們家大茂,被這醫院的瞿林彥瞿老看中了,要收他做關門弟子呢!以后啊,也要當大夫!”
雖然許富貴叮囑過要保密,但楊婧還是忍不住炫耀起來。
二姨眼睛一亮,驚訝道。
“真的假的?瞿林彥?那可是咱們市里有名的老中醫專家!乖乖,大茂這孩子,有出息!”
她看向許大茂的眼神頓時又熱切了幾分,帶著幾分羨慕和贊嘆。
許大茂只是笑了笑,沒接話,他心里惦記著另一件事,時間差不多了。
“媽,二姨,我得先失陪一下?!痹S大茂開口道。
“剛才瞿師父交代了,讓我中午去醫院后頭的員工食堂找他和他徒弟,一起吃個飯,認認師兄?!?/p>
楊婧一聽是瞿林彥的安排,哪有不應的道理,連忙催促。
“哎呀!那可是正事!快去快去!別讓師父等著急了!”
二姨也連連點頭,“對對對,拜師是大事,跟著瞿老好好學,將來前途無量!快去吧!”
許大茂點點頭,跟兩人告別,轉身便朝著醫院后院的方向走去。
穿過幾條走廊,繞過住院部,空氣里的消毒水味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誘人的飯菜香氣。
員工食堂不大,但干凈整潔。
此刻正是飯點,不少穿著白大褂或護士服的醫護人員端著搪瓷盤子,邊吃邊聊。
許大茂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瞿林彥和季秋,他們面前的桌子上,擺著幾個搪瓷盤子。
許大茂走近一看,眼睛微微一亮,伙食真不錯!
盤子里,一葷兩素搭配得宜。
油汪汪的紅燒肉塊,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旁邊是翠綠的炒青菜和金黃的炒土豆絲。
主食更是實打實的白面饅頭,個大飽滿,散發著純粹的麥香。
這年頭,普通人家想吃頓白面饅頭都難,更別說這樣扎實的硬菜了。
“看來,這當醫生的福利,是真不賴啊?!?/p>
許大茂心里美滋滋地想著,對未來的行醫生涯又多了幾分期待。
“師父,師兄?!痹S大茂上前打招呼。
季秋抬頭,對他溫和一笑,指了指旁邊的空位。
“師弟來了,快坐。”
瞿林彥也點了點頭,“嗯,坐下吃飯吧!”
許大茂依言坐下,食堂的師傅很快給他打了一份同樣的飯菜。
熱氣騰騰的飯菜下肚,許大茂感覺渾身的疲憊都消散了不少。
紅燒肉肥而不膩,青菜爽脆可口,白面饅頭嚼勁十足。
簡單的一頓飯,卻讓他吃得格外滿足。
飯后,瞿林彥看了看手表,開始收拾桌上的東西。
“我下午要去市二院那邊會診,就不在醫院了?!?/p>
他一邊說著,一邊從隨身攜帶的一個舊皮箱里拿出鑰匙,打開了旁邊墻壁上的一個鐵皮柜。
許大茂眼睛尖,看到柜子里整齊地碼放著不少書籍,大多是線裝的,透著一股古樸的氣息。
機會來了!他連忙湊上前,帶著幾分討好和渴望。
“師父,您看我現在身體也恢復得差不多了,總躺著也悶得慌。您這兒有沒有什么醫書,能先借我看看?我也好提前預習預習,免得到時候什么都不懂,給您丟人?!?/p>
瞿林彥聞言,贊許地看了他一眼,“嗯,有這份心是好的?!?/p>
他伸手在柜子里翻找起來,動作小心翼翼。
片刻后,他從中抽出了四本線裝古籍,遞給許大茂。
這四本書,封面都已泛黃,紙張邊緣也有些磨損,顯然有些年頭了。
“這幾本,你先拿去看?!宾牧謴┑恼Z氣帶著鄭重。
“這兩本是孤本,市面上早已絕跡;一本是前朝御醫的手稿札記,記錄了不少疑難雜癥的辨治心得;還有一本《傷寒雜病論》的早期刻本,注解詳實?!?/p>
“這些書,不是讓你囫圇吞棗看的?!?/p>
他目光變得嚴肅起來,盯著許大茂。
“里面的醫理,博大精深,每一個字都值得反復揣摩。你要靜下心來,一字一句地去啃,去悟。什么時候真正理解了,什么時候再來找我要別的?!?/p>
許大茂心中狂喜!前朝御醫手稿!孤本!
他上輩子雖然是獸醫,但爺爺是正經八百的老中醫,從小耳濡目染,深知這些古籍的價值!這簡直是無價之寶!
這便宜師父,出手也太大方了!
更新時間:2025-05-09 14:12: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