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許同志,快趁熱吃!”楊婧麻利地把一個飯盒遞給許國業。
飯盒里是白米飯,上面蓋著炒肉片和燉白菜,在這個年代,絕對算得上醫院食堂里的“豪華餐”了。
接著,她又把網兜里的東西一一掏出來,擺在許國業父親病床旁的空柜子上。
嶄新的白瓷臉盆,里面放著一條新毛巾和一塊肥皂。
一個印著紅五星的嶄新搪瓷茶缸,還帶著標簽。
甚至還有一個灌滿了熱水的暖水瓶,和一條疊得整整齊齊的淺藍色薄毯子。
“醫院這邊能租的我都給你租來了,臉盆毛巾牙刷牙膏肥皂,先用著?!?/p>
楊婧一邊擺放一邊念叨,透著一股子利落勁兒。
“晚上病房里可能有點涼,給你爸租了條毯子蓋蓋腳?!?/p>
“暖壺我讓食堂灌滿了熱水,渴了或者要擦洗什么的都方便。”
許國業看著這齊全的“家當”,眼圈瞬間有點發紅。
他一個剛退伍的大男人,面對父親的重病,正是手足無措的時候,這份來自陌生人的細致關懷,如同寒冬里的一把火,暖得他心頭發燙。
他連忙從自己那身洗得發白的舊軍裝口袋里掏出錢和糧票,要往楊婧手里塞。
“嬸子,這、這怎么好意思!多少錢?我給您!”
聲音都帶著點哽咽。
楊婧連忙擺手推辭。
“哎呀,這有啥!出門在外的,誰還沒個難處!”
“再說了,你爸是戰斗英雄,照顧你們是應該的!”
許富貴在旁邊卻攔住了妻子的手,接過了錢。
他看得出來,這小伙子自尊心強,不讓他給錢,他心里肯定過意不去。
“拿著吧,他娘。小許同志也是一片心意。”
許富貴接過錢,也沒細數,直接塞給楊婧。
“你去,看看這些錢能換多少飯票,都給小許同志換了?!?/p>
“省得他一天三頓跑食堂麻煩,直接用飯票方便?!?/p>
楊婧立刻明白了丈夫的意思,點點頭。
“對對!還是你想得周到!我這就去換!”
她拿著錢又風風火火地出去了,沒一會兒就拿著一小沓嶄新的飯票回來,塞到許國業手里。
“這是半個月的量,你和你爸先吃著,不夠了你再跟嬸子說!”
許國業捏著那沓還帶著溫度的飯票,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重重地點了點頭。
“謝謝嬸子!謝謝許大哥!”
這份恩情,他記下了。
安頓妥當,病房里的氣氛也緩和了不少。
許國業吃了口熱飯,感覺緊繃的神經稍微松弛了一些。
他這才顧得上看向隔壁病床,那個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沒怎么說話,只是默默觀察著的“本家兄弟”許大茂。
“許大哥,”他看向許富貴,帶著一絲關切,“您兒子這是……怎么受傷了?看著臉色也不太好?!?/p>
許富貴聞言,放下手里的飯盒,嘆了口氣。
“唉,別提了!”
他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畢竟打架住院不是什么光彩事。
“跟我們院兒里一個渾小子,從小就不對付,前兩天又嗆嗆起來,動了手,就成這樣了。”
他含糊地帶過,不想多說細節,話鋒一轉,又帶上了點無奈和自得交織的復雜情緒。
“這小子啊,書念得不咋地,高中勉強混了個畢業證?!?/p>
“現在也沒個正經工作,整天游手好閑的?!?/p>
許國業“哦”了一聲,若有所思。
看許大茂這年紀,和他差不多大,或者還小一點,高中畢業,沒工作……
他心里微微一動,正想開口說點什么,比如部隊現在也需要有文化的年輕人之類的話。
許富貴卻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或者只是單純地想展示一下自己的安排,緊接著就說道,語氣里透著對未來的規劃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
“不過沒事兒!”
“我已經給他想好路子了!”
“等他這傷養好了,就讓他跟著我,學放電影!”
“我們軋鋼廠的電影放映員,那可是技術工種!走到哪兒都受人尊敬,餓不著!”
他拍了拍胸脯,仿佛已經看到了兒子端上鐵飯碗,風光無限的樣子。
許國業聽到這話,到了嘴邊的話,又悄無聲息地咽了回去。
他原本看許大茂這情況,年齡也合適,還想著是不是可以問問他愿不愿意去當兵。
畢竟他剛從部隊回來,要是能介紹個年輕人去部隊鍛煉鍛煉,也算是好事。
可聽許富貴這意思,是早就給兒子把將來的路都鋪排好了。
放映員……聽著確實是個不錯的差事,清閑,體面,還有技術含量。
每個當爹的,心里都有一本為孩子寫好的劇本。
他一個剛剛認識的“本家侄子”,實在不好對人家的家事指手畫腳,多嘴多舌。
也罷,許國業心里想著,端起飯盒,默默地扒了兩口飯。
病房內,一時間只有輕微的咀嚼聲和儀器運作的聲響。
許大茂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
這新來的“本家”鄰居,看起來人不錯,背后還有軍方背景……
這四合院的日子,看來是越來越有看頭了。
病房的門在身后輕輕關上,隔絕了父母和小妹逐漸遠去的腳步聲和叮囑。
許大茂靠在床頭,看著空蕩蕩的門口,心里微微一暖。
雖然是占了原主的身子,但這便宜爹媽和小妹對他確實是真心實意的好。
剛才看他們仨眼巴巴瞅著自己手里的飯盒,卻一口沒動,顯然是惦記著讓他這個“病號”多吃點,自己寧愿餓著肚子回家。
這份樸素的親情,讓他這個上輩子孤兒出身的人,格外珍惜。
“叔,嬸子,你們放心回吧!”旁邊傳來許國業誠懇的聲音。
“大茂兄弟這邊有我呢!肯定給照看得好好的?!?/p>
他拍了拍自己并不算特別厚實的胸膛,語氣斬釘截鐵,帶著軍人特有的承諾感。
許富貴這才徹底放下心,又扭頭沖著許大茂囑咐。
“兒子,聽見沒?有國業兄弟照看你,爸媽就放心了?!?/p>
“你自個兒也注意點,傷口別亂動,有啥事就按鈴喊護士,別逞強!”
楊婧也在一旁連連點頭,眼神里滿是關切。
“對對,多休息,少說話。想吃啥了,明天媽再給你帶來。”
許青青也小聲說了句。
“哥,你快點好起來?!?/p>
一家人這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病房。
隨著房門再次關閉,病房里徹底安靜下來,只剩下墻上掛鐘輕微的“咔噠”聲,和許國業父親那帶著細微雜音的呼吸聲。
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楊婧帶來的那股飯菜香氣。
“來,大茂兄弟,咱們也吃飯。”
許國業將其中一個鋁飯盒遞給許大茂,自己則拿起另一個,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
許大茂接過來,入手溫熱。
打開飯盒蓋,一股白面饅頭特有的麥香混著菜香撲面而來。
底下是四個暄騰騰、胖乎乎的白面饅頭,上面是兩個搪瓷小格子盛著的菜。
一葷一素。
葷的是幾片薄薄的炒肉片,邊緣帶著點焦色,油光看起來挺足。
素的是熬得軟爛入味的大白菜,湯汁浸潤著饅頭底部。
在這個年月,醫院食堂能有這樣的伙食,絕對是用了心的,也虧得楊婧舍得花錢。
他拿起一個饅頭,咬了一口,松軟又有嚼勁。
再夾起一片肉,嗯,味道不錯,火候剛好。
旁邊的許國業,吃飯的動作卻快得驚人。
只見他拿起饅頭,大口大口地就著菜,腮幫子飛快地鼓動,喉結上下滾動,幾乎是狼吞虎咽,風卷殘云。
筷子在飯盒里扒拉得“哐哐”作響,沒一會兒工夫,四個饅頭連帶兩個菜,就被他消滅得干干凈凈,連菜湯都沒剩下。
他甚至還意猶未盡地拿起搪瓷茶缸,“咕咚咕咚”灌了幾口熱水,這才滿足地打了個響亮的飽嗝。
“嗝!”許國業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吃相有點“豪放”,黝黑的臉上泛起一絲不好意思的紅暈,對著看過來的許大茂笑了笑。
“嘿嘿,見笑了,大茂兄弟?!?/p>
他撓了撓頭,帶著點自嘲解釋道。
“部隊里練出來的毛病,改不了了?!?/p>
“那時候,吃飯跟打仗似的,上級命令一下,幾分鐘之內就得把飯扒拉完,立刻就要投入下一項任務或者訓練?!?/p>
“根本沒時間讓你細嚼慢咽?!?/p>
他頓了頓,眼神里閃過一絲回憶的色彩,語氣也變得低沉了些。
“而且,那時候條件艱苦,物資匱乏得很?!?/p>
“經常是饑一頓飽一頓的。有吃的就得趕緊往肚子里塞,能塞多少塞多少,快速填飽肚子是第一要務?!?/p>
“因為誰也不知道下一頓在哪兒,啥時候能吃上。”
“有時候在野外執行任務,別說熱飯熱菜了,能啃上一個硬邦邦的凍土豆,那就是改善生活了?!?/p>
許國業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經歷過風雨的滄桑感。
“最難熬的是冬天,在冰天雪地里潛伏,趴在雪地里一動不動就是幾個鐘頭,甚至一整天?!?/p>
“冷得那叫一個刺骨啊,感覺渾身的血液都要凍僵了。手指頭、腳趾頭凍得失去知覺是常事,回來緩好久才能感覺到那種鉆心的疼?!?/p>
“吃的?有時候就是一把炒面,就著雪水往下咽?!?/p>
“渴了,就抓一把雪塞嘴里?!?/p>
他講述著,仿佛那些艱苦的畫面就在眼前重現。
沒有抱怨,沒有渲染,只是平靜地陳述著事實。
許大茂默默地聽著,手里的饅頭似乎也變得沉重起來。
他上輩子只是個和平年代的獸醫,雖然也經歷過生活的坎坷,但和眼前這位軍人所經歷的生死考驗、極限環境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這些共和國的軍人,是用怎樣的意志和血肉之軀,才在那樣艱苦卓絕的條件下,保家衛國,換來了后來的和平與安穩?
一股難以言喻的敬佩之情,從心底油然而生。
同時,也夾雜著一絲對他們所承受苦難的無聲哀悼。
這些最可愛的人,值得所有的尊敬。
“那時候,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吃上一頓飽飯,睡上一個安穩覺。”
許國業輕輕嘆了口氣,目光轉向病床上沉睡的父親,眼神變得復雜而柔軟。
“我爸……他經歷的比我還多,受的苦,更多……”
正說著,病床上的老人忽然發出了一聲輕微的呻·吟。
兩人立刻停止了交談,目光都投了過去。
只見許老先生花白的眉頭微微皺起,眼皮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了眼睛。
眼神還有些渾濁,帶著剛醒來的迷茫,但很快,似乎是聽到了兒子剛才的話,捕捉到了“國家”、“好起來”之類的字眼,他的眼神里竟慢慢聚起了一絲光彩,甚至透著一股興奮。
他張了張干裂的嘴唇,發出微弱但清晰的聲音。
“嗯……國……國家……好……好起來了……”
他努力地想轉動頭部,看向許國業,嘴角甚至扯出一絲笑容。
“拿……拿酒來!”
“老子……要……要喝一杯!慶……慶祝!”
聲音嘶啞,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豪氣和執拗。
許大茂看得一愣,這位老英雄,真是……性情中人??!
剛從鬼門關轉一圈回來,居然就想著喝酒慶祝。
更新時間:2025-05-09 14:12: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