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與活了十八年,這是第一次被一個女子赤裸裸地諷刺他無能。
對于一個只有兩個月生命的人來說,即便他有能力,那又如何?
云染看到容與陷入沉思,意識到自己說的話起了點作用。
“流放來的路上,你一直不肯讓我靠近你,是不是覺著我會害你?既然我要回京,若跟著夫君回去,我行動自然會更方便,我何必去害你?讓云家再把我嫁給其他人?”
“難道你就沒有懷疑過魏王府是被人陷害的?難道你就不想為自己的父親洗刷冤屈?難道你希望史書上留下魏王府謀反的事情?”
“好,這些你都可以不顧及,都可以死了一了百了。你有想過,你死了,魏王妃要靠什么在流放地活下去?姨娘跟你年幼的弟弟妹妹們怎么生活?”
“沒有錢交給官差,日后容爍要去服役,礦山挖礦,衛所屯田。容婳本可以日后是郡主,錦衣玉食過完下輩子。但她在這個地方,她只會嫁給附近的村民,面朝黃土背朝天。若她適應還好,若她不適應,過不了多少時日,她也下去跟你湊一桌吃飯。”
容與終于觸動,“你不知全貌,切勿隨意亂評價他人。”
“那你不知我全貌,為何又把我當成敵人?”
容與不說話。
“如今我與你是夫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希望世子身體健康,魏王府重新成為京城權貴,讓人高不可攀,我臉上也有光?!?/p>
容與定定地看著她:“你有話便直說?!?/p>
“來的路上,我觀察到你的身子并不是風寒所致,如果你愿意,就讓我替你診治。”
容與忽然低聲冷笑:“你可知道,我這身體,是皇上賜我的毒酒,皇上并不希望魏王府的男丁活著。而我甘愿赴死,便是希望皇上留弟弟一命?!?/p>
“那又如何?”云染道,“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并沒有人知道我會醫術,若真是把你治好了,我們也可以對外說,是世子身體自己愈合的,也可以用別的借口,只要說得通就是。船到橋頭自然直。大目標拆解成小目標,一定可以慢慢實現,不是嗎?”
容與道:“你不用再說,我若痊愈,屆時母親弟妹更難保全。”
兩個人聊天不歡而散。
云染出來的時候,余氏已經烤好了兩只兔子,肉香四溢,容婳咬一口,嚼了三兩下就吞進腹中。
“大嫂,姨娘烤的兔肉好好吃,外焦里嫩,你快嘗嘗?!?/p>
容婳吃的時候,還掰了一塊肉,放到余氏的嘴里。
余氏高興地吃下去后說道:“家里沒有鹽,只能烤著吃,香一些。”
容爍也掰了一個兔腿給魏王妃,魏王妃也利落地接過來,吃了一口,隨后滿意的點頭。
容婳是余氏所生,魏王妃生了容與跟容爍,魏王府就這么幾個主子。
他們剛離開京城的時候,根本做不出拿手吃東西的事情。
后來餓極了,哪還管太多,直接用手抓著食物吃,困了就躺在地上睡覺。
在‘活下去’面前,曾經的那些規矩禮儀都不存在。
他們已經好幾日不曾吃飽,更別說碰葷腥了。
這會兒都大口吃起肉來,越嚼越香。
以前金銀財寶無數,總覺著不知足,如今吃一口不帶鹽的兔肉,竟是滿嘴留香,十分滿足。
魏王妃道:“阿染,你把這些拿進屋子里給與兒,讓他多少吃一些,身體也能快些好起來?!?/p>
云染便端了兔肉進去,看到容與還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沉思。
她把碗放到床邊,說道:“母親讓我送進來的。”
等了會兒,見容與沒有應聲,她自行出來了。
容與玉貌清越,絕代風華,跟著朝中大官破過不少案子,也參加過治水,修建過河堤。
曾經是皇孫里最被人看好的繼承人。
即便他跟容國公府有婚事,也有不少世家女子想嫁給他為側室,看中的便是他的樣貌,以及將來尊貴的后宮妃位。
不成想,一夜之間,魏王府倒臺,成了不可言說的禁忌。
云染明白這種人的心理落差,容與心里或許是想改變的,但皇權在上,他不得不放棄自己的生命。
也許容與只是差一個契機。
云染腦瓜一閃,用嘴說不動,那便讓容與真切體會到自己真正死去后,家人會是個什么悲慘的境況。
吃飽了后,云染跟余氏在院子里燒起火,上面搭了個鐵鍋燒水,一會兒她要洗去身上的腥味。
趁著這個空檔,她跟余氏借著火光,一起編織竹籃。
這竹子跟柴火是白天余氏跟容爍一起去山腳下撿回來的。
云染看到余氏手腳十分靈活,不一會兒就把竹筐編了一大半,好奇道:“姨娘這手法好嫻熟,是在哪里學的?”
余氏道:“小時候我幫父親編織竹籃去賣,賺些家用,不至于揭不開鍋?!?/p>
容婳這時端了兩碗茶過來:“大嫂,姨娘,你們喝茶?!?/p>
云染拿起來聞了聞,有一股淡淡的清香的味道,喝了一口,竟然口齒生香。
“這是淡竹葉?”
“大嫂真厲害,一喝便知道?!比輯O得意地說,“二哥說雖然不在王府了,但是飯后還是要喝茶的,白天二哥跟姨娘去撿柴火,便摘了好些竹葉回來。”
淡竹葉可以去口氣,清熱降火,緩解煩渴,是個不錯的免費茶。
生活在這個地方久了,很多人都會上火,拿來做成飲品,說不定可以賣點錢。
不過眼下她不打算干這個,既然要回京城,自然得在這里做出一番能讓皇上觸動的事情。
眼下還是先把豬肉賣了再說,事情得一步一步來。
水燒好后,云染將水倒進木盆里,回自己的屋子拿了衣服,掛在搖搖欲墜的木門上,
竹簾被山風掀得嘩嘩響,蚊蟲從破窗縫里鉆進來。
云染摸著木盆邊緣的毛刺,忽然想起母親曾說‘女子的手該戴玉鐲,不該沾柴火’,如今她的掌心早已磨出薄繭。
母親已經離開她十二年了,可她還記得母親護住她時,滿身的鮮血。
云染快速清洗身上的污垢,擦拭掉身上的水漬,摸索地穿上干凈的衣服。
在這蠻荒之地,連洗澡也成了奢望。
躺在床上的時候,她下定決心,一定要在一個月內,把生活需要的最基本的東西都置辦齊全。
翌日,天還沒亮,她就醒了。
院子里只有蟲叫聲,以及容與偶爾低聲的咳嗽聲。
她朝容與的屋子走去,敲了敲竹簾,里面傳來進的聲音。
她掀開竹簾,看見容與穿著中衣坐在床邊。
似乎是沒想到她那么早過來,容與問道:“你打算走路去鎮上?”
“咱們也沒有錢坐別人的牛車啊?!?/p>
容與一噎,云染說的是真話,他們身無分文,東西全被人搜刮走了。
“我先去山里切二十斤的豬肉,帶到鎮上去賣。按照我走路的速度,在太陽落山前,只要不出意外,一定能回到家?!?/p>
容與聽她如此說,便自動往下想,萬一云染出了意外呢?那她是不是回不來了?
云染看到他眼神有點暗,達到讓他擔心的目的,便滿意地出了屋子。
她在外面拼搏,總不可能讓容與安安心心地躺在床上吧?
讓容與知道她的不易,她隨時會有危險,才能牽動容與的情緒,讓容與對她放下芥蒂,讓他知道她對他有恩。
更新時間:2025-05-09 10:05: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