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的雪簌簌落在百花樓的飛檐上,我將臉頰貼在冰涼的窗欞上,
看著琉璃瓦上凝結的冰棱折射出細碎的光。三年前的初雪仿佛還停留在發間,那時我總以為,
司馬震鎧甲上的霜花,會是我余生最溫暖的慰藉。那是個難得的晴日,
我帶著婢女青黛出城踏青。東麗城的郊外被厚厚的積雪覆蓋,銀裝素裹,宛如仙境。
腳下的積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感受著這冬日的寧靜。遠處,
紅梅在雪中綻放,那一抹艷紅為這純白的世界增添了幾分生機。忽然間,
一聲尖銳的破空聲刺破寂靜,一支利箭擦著我的耳畔飛過,釘入身后的古松,
箭尾的白羽還在簌簌顫動?!氨Wo姑娘!”青黛尖叫著將我護在身后。緊接著,
一陣密集的馬蹄聲由遠及近,為首的銀甲將軍勒住韁繩,駿馬前蹄高高揚起,
濺起的雪粒撲在我滾燙的臉頰上。那人翻身下馬時,我看見他腰間懸著的螭紋玉佩,
在陽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那是北國皇室才能佩戴的紋樣?!肮媚锸荏@了?!彼骂^盔,
露出被寒風吹得發紅的臉,劍眉下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仿佛藏著漫天星河,“在下司馬震,
奉皇命前來狩獵,不想驚擾了姑娘。”他身后的士兵已經將受傷的白狐抬了過來,
雪白皮毛上的血珠滴落在雪地里,像一朵朵盛開的紅梅。我盯著那只奄奄一息的狐貍,
鬼使神差地開口:“將軍可否網開一面?這靈狐生得如此俊美,
若能放它一條生路……”我的話音未落,司馬震突然笑起來,他的笑聲驚起遠處的寒鴉,
撲棱棱地掠過灰藍色的天空:“姑娘既有此善心,本將軍自然成全。”他揮揮手,
士兵們便將狐貍放生。那只白狐臨走前竟回頭望了我一眼,
漆黑的眼睛里仿佛藏著某種神秘的讖語。后來我才知道,那一眼,竟是我悲劇命運的開端。
自那日起,司馬震開始頻繁出入百花樓。起初,老鴇還戰戰兢兢地提醒我:“金姑娘,
這位爺可是手握十萬大軍的鎮北大將軍,
咱們這種身份……”我卻只是笑著為她斟茶:“媽媽放心,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
”可當他在某個雪夜捧著紅梅出現在我面前,說“這是在百里外的山中尋到的,
開得正好”時,我望著他被凍得通紅的耳朵,心里最堅硬的防線轟然倒塌。
我們常在百花樓的頂樓對酌。他給我講戰場上的故事,說如何在雁門關外以少勝多,
如何在雪崩中死里逃生;我則為他唱江南小調,
講小時候在臨安城的巷子里追著糖畫跑的趣事。每當我唱到“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時,
他總會握住我的手,說:“樰兒,等邊疆安定,我定要帶你回京城。”直到有一日,
我在他的鎧甲縫隙里發現半枚斷玉。那溫潤的羊脂白玉上,
赫然刻著“枝”字——正是長公主梁枝的閨名。我攥著那枚斷玉,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卻還是強笑著問他:“這玉倒是別致。”他神色微怔,
隨即笑道:“不過是隨手撿的小玩意兒?!碑斖?,我翻出藏在箱底的錦帕。那是國破家亡時,
母后塞進我懷里的,上面用金線繡著東麗皇室的圖騰。窗外風雪呼嘯,
我忽然想起城破那日的場景:父親被砍下的頭顱懸在城門上,母親投井前將我推進密道,
冰涼的手撫過我的臉頰:“活下去,記住,你是東麗的公主。”此后,
我開始不動聲色地收集線索。發現他書房暗格里的密信,字里行間透露著與梁枝早有婚約。
看到他每次回京都帶回的胭脂水粉,皆是梁枝最愛的「醉海棠」
色;甚至他教我騎馬時的口令,都與傳聞中教梁枝時如出一轍。
可每當他用溫熱的掌心為我焐熱凍僵的手指,我又忍不住沉溺在他「此生非你不娶」
的誓言里。我懷孕的消息讓暗流涌動的局勢更加復雜。司馬震得知后,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但很快又被狂喜取代。他抱著我轉了好幾圈,說要在東麗城為我建一座別苑,
等孩子出生就昭告天下。然而,朝廷的加急軍報打亂了一切計劃,他不得不提前回京述職。
臨走前的那個夜晚,他跪在我面前,親吻我的孕肚:“樰兒,等我回來。
”我望著他頭頂的白發——那是上次戰役留下的痕跡,突然有些心疼。可當他轉身離去時,
我摸到他腰間的螭紋玉佩還在,而那半枚刻著“枝”字的斷玉,早已被我悄悄收進了檀木匣。
三個月后,青黛舉著京城傳來的邸報沖進房間,上面赫然印著司馬震與長公主大婚的畫像。
我的胃里一陣翻涌,扶著梳妝臺干嘔起來。銅鏡里,我蒼白的臉上還留著妊娠斑,
像一道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疤。“姑娘,我們去找將軍問個清楚!”青黛哭著要收拾行李,
我卻攔住她:“不用了,我自己去。”這一路艱辛遠超想象。我喬裝成商人的妻子,
卻在過潼關時被守城士兵刁難。領頭的校尉盯著我隆起的腹部,
露出不懷好意的笑:“這位娘子孤身趕路,莫不是逃荒的?不如……”話音未落,
我懷中的匕首已經抵在他喉間:“我丈夫是鎮北大將軍的副將,你若不想腦袋搬家,
就放我們過去。”當我終于站在司馬府門前時,正趕上府里張燈結彩。門房攔住我,
說將軍正在陪長公主試穿婚服。我攥著欄桿,指甲幾乎要嵌進木頭里:“去告訴司馬震,
金樰求見。”內堂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響,緊接著是司馬震暴怒的吼聲:“誰準你到京城來的?
你可知這樣會壞了我的大事!”我望著他腰間完整的螭紋玉佩,
又看看他身后神色得意的梁枝,突然笑出聲來。這笑聲驚飛了梁上的燕子,
也震碎了我最后一絲幻想。“原來從一開始,我就是個笑話?!蔽颐嗣亲樱?/p>
“不過沒關系,將軍盡管安心大婚,只是這孩子……”我的話還沒說完,
梁枝已經尖叫著撲過來:“來人!把這個不知廉恥的賤人拖出去!
”我被囚禁在梁枝的別院里。每日清晨,都會有嬤嬤端著湯藥進來,說是“補身子”。
我將藥潑在地上,看著青磚被腐蝕出一個個小洞,終于明白這是墮胎藥。第五個月時,
我開始咳血,青黛不知從哪里弄來的草藥根本無濟于事。透過鐵窗,
我能看見司馬震騎著馬在府外來回徘徊,卻始終沒有踏進別院半步。一天深夜,
青黛冒險潛進牢房:“姑娘,我打聽到,將軍一直在找你,
可長公主派人封鎖了消息……”她的話被一陣腳步聲打斷,幾個蒙面人闖進來,將青黛拖走。
我拼命捶打著牢門,卻只聽到青黛最后的哭喊:“姑娘快走!”生產那日,暴雨傾盆。
梁枝穿著華服站在產房外,手里把玩著那半枚斷玉:“金姑娘,你放心,孩子我會好好撫養。
至于你……”她的話音未落,一陣劇烈的疼痛襲來,我死死咬住床單,在血與汗的交織中,
聽見嬰兒微弱的啼哭。再次醒來時,我躺在亂葬崗的腐葉堆上。遠處傳來軍隊開拔的號角,
與三年前他初到東麗城時一模一樣。我掙扎著摸向腹部,那里已經變得平坦而冰冷。
天空中又開始飄雪,一片雪花落在我的唇上,恍惚間,我又看見那只白狐回頭的眼神。
原來它早就告訴我了,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倘若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對著飄落的雪花呢喃,喉間涌出的鮮血將雪染成妖艷的紅,
“我寧愿從未見過你,司馬震?!毖┰较略酱螅芸毂銓⑽业纳眢w覆蓋。在這冰冷的雪地里,
一個深愛又痛恨的故事,終于畫上了句點。而我的日記,那本藏著東麗皇室秘密的日記,
此刻正安靜地躺在百花樓的暗格里,等待著某一天被人發現。五年后,北國與鄰國爆發戰爭。
司馬震奉命出征,卻在戰場上意外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秘密——敵方陣營中,
有個與他亡子長相極為相似的少年。少年腰間系著的,正是當年他送給金樰的同心結。
更新時間:2025-05-09 01:59: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