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的靈堂內，香燭繚繞，扶蘇剛剛對著那冰冷的棺槨，傾訴完心中復雜的情感，也許下了沉甸甸的承諾。

他站起身，轉身之際，卻聽見一陣急促而略顯凌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大鍋！大鍋！”

一個清脆又帶著哭腔的女聲傳來，伴隨著腳步聲，一道淡粉色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沖進了靈堂。來者正是扶蘇的同母妹妹，也是始皇帝諸多子女中，與他關系最為親近的公主——年僅14的小鼻噶陰嫚。

此刻的陰嫚，哪里還有平日里半分皇家公主的端莊模樣。小姑娘梳著簡單的雙丫髻，幾縷發絲凌亂地貼在汗濕的額角，身上那件原本精致的淡粉色襦裙也顯得有些褶皺。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雙又大又亮的眼睛，此刻紅腫得像兩顆熟透的桃子，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小巧的鼻尖也哭得通紅。

她幾乎是撲到了扶蘇面前，一把抓住了扶蘇的胳膊，仰著滿是淚痕的小臉，聲音哽咽，斷斷續續：“大哥……嗚嗚……真的是你嗎？大哥……你……你沒死……太好了……嗚嗚嗚……”

這話說的......

陰蔓此時的心情多是驚喜還有一丟丟失而復得？畢竟，趙高之前說始皇遺詔可是要賜死扶蘇的，他真以為扶蘇會自殺的，以至于聽見扶蘇起兵的時候她還以為是假的。

這誰能想到一向至孝的“儒家典范”扶蘇能起兵打咸陽。

此刻的陰蔓都有些語無倫次了，只能緊緊抓著扶蘇，仿佛一松手，眼前的人就會消失不見。

扶蘇心中一軟，原本有些緊繃的心弦，瞬間被這小丫頭對大哥的關心所觸動。他反手握住妹妹冰涼的小手，另一只手輕輕拍著她的后背，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柔：“傻丫頭，大哥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別哭了，再哭要不可愛了?！?/p>

他的聲音溫柔讓人安心，原本激動得渾身顫抖的陰嫚，也漸漸平靜下來，但淚水依舊止不住地流?！按蟾纭摇疫€以為……嗚……他們說……說父皇賜死了你和蒙恬將軍……我……我嚇壞了……”

“都過去了?！狈鎏K柔聲安慰，用指腹輕輕擦去她臉頰上的淚珠，“大哥才沒那么傻呢，現在他們已經被抓起來了，沒事了?！?/p>

陰嫚抽噎著，用力點了點頭，淚眼朦朧地看著扶蘇，似乎想確認他真的毫發無傷。扶蘇心中微暖，拉著她的手走到始皇靈前，點上香遞給小丫頭。

小丫頭吸了口氣接過，乖乖跪下行禮，嘴里還念著：“父親，大哥回來了，壞人都被抓起來了，您一定要保佑大哥，保佑大秦。”

扶蘇安靜的看著眼前的小丫頭，等她起身后又眼巴巴望著扶蘇，扶蘇溫柔的笑著牽過陰蔓的小手道：“走吧，我們先去看看母妃，她肯定也擔心壞了。”

“嗯！”陰嫚重重地點頭，緊緊攥著扶蘇的手，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兩人緩緩走出了肅穆的靈堂，宮中的內侍和宮女們遠遠地看到扶蘇牽著陰嫚公主出來，都嚴肅地低下頭，不敢多看。

這位剛剛以雷霆手段奪回一切的長公子，此刻卻對妹妹卻如此溫柔，讓他們心中暗道公子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呀，都怪那趙高和胡亥，狗東西，把大公子都逼急了！

穿過幾條宮廷回廊，來到一處相對僻靜雅致的宮殿，這里便是楚夫人的居所。楚夫人出身楚國貴族，性情溫婉嫻靜，在勾心斗角的后宮中，一向與世無爭，只一心撫養扶蘇和陰嫚。

殿門早已被聞訊趕來的宮女打開。扶蘇牽著陰嫚，快步走了進去。

內殿之中，一位身著素雅宮裝、風韻猶存的美婦人正端坐在榻上，雙手緊緊絞著手中的絲帕，眼神焦灼地望向門口。她正是扶蘇和陰嫚的生母，楚夫人。雖然保養得宜，但眉宇間難掩的憂慮和憔悴，顯然這些天她所承受的壓力不小。

當看到扶蘇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時，楚夫人猛地站起身，手中的絲帕滑落在地也渾然不覺。她的嘴唇微微顫抖著，眼中瞬間蓄滿了淚水，卻強忍著沒有立刻落下。

“蘇……蘇兒……”她聲音發顫，帶著難以自抑的欣喜。

“母親！”扶蘇快步上前，在楚夫人面前站定，看著母親憔悴的面容和眼中的淚光，心中一酸，這是來自原主扶蘇的真實情感，也是此時扶蘇內心的真實感受，他能感受到眼前婦人對自己厚重的母愛，也能感受到自身對其的深切母子親情。

賜死的扶蘇聲音也有些哽咽了，“兒子……回來了。”

“回來就好……”楚夫人伸出微微顫抖的手，輕輕撫摸著扶蘇的臉頰，淚水終于忍不住滑落，滴落在扶蘇的手背上，溫熱的，“回來就好……”

她反復呢喃著這四個字，仿佛要將這些天所有的擔驚受怕、所有的絕望與期盼，都傾注在這簡單的字句里。

“回來就好……”

這飽含深情的第三句“回來就好”，徹底擊潰了剛剛才止住眼淚的陰嫚。她哇的一聲又哭了出來，撲進母親懷里：“嗚嗚……”

“好了，好了，都回來了，這是好事，不哭了?！背蛉艘贿呡p拍著女兒的后背，一邊淚眼婆娑地看著扶蘇，眼中滿滿愛意。

扶蘇趕緊上前，一手扶住母親，一手輕撫妹妹的頭發，柔聲安慰道：“母親，小妹，都不哭了。扶蘇回來了，以后有扶蘇在，再也不會讓你們受委屈了，任何人都不行！”

母女倆依偎在扶蘇身邊，感受著他身上傳來熟悉的氣息，激動的心情才漸漸平復下來。

三人坐下，楚夫人拉著扶蘇的手，仔細地端詳著他，仿佛要將這些日子錯過的都看回來。“瘦了些，也……也好像更英武了?！彼p聲說道，語氣中卻是深深的關切。

扶蘇心中了然，知道母親察覺到了他氣質上的變化。他笑了笑，握緊母親的手：“母妃，經歷了一些事，人總是會變的。不過，扶蘇依舊是您的兒子，永遠都是?！?/p>

楚夫人欣慰地點點頭，眼中滿是慈愛和暖意。“嗯，這些天，我和你妹妹……真是度日如年。趙高那賊人派人守在宮門外，名為保護，實為監視，連父皇的靈堂都不許我們靠近……”

“是啊！大哥！”陰嫚一聽這個，立刻氣鼓鼓地插嘴，小臉漲得通紅，“趙高和胡亥那兩個壞蛋！他們不僅不讓我們去給父皇守靈，還……還說了很多難聽的話！說大哥你……你抗旨不遵，是大逆不道！胡亥那個混蛋，得了勢更加作威作福，連其他幾個年幼的弟弟妹妹都被他嚇得不敢出門！真是氣死我了！”

她越說越氣，小拳頭都攥緊了，一副氣鼓鼓的模樣。

扶蘇看著妹妹義憤填膺的樣子，笑著伸手揉了揉她氣得鼓起的臉頰，安慰道：“好了，都過去了。那些欺負過你們的人，大哥一個都不會放過。趙高和胡亥都已經被關進大牢，哥哥定會嚴懲的。”

“大哥！”陰嫚立刻抬起頭，大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扶蘇，天真地問道，“你會殺了胡亥嗎？”

不等扶蘇回答，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自己點了點頭，一副惡狠狠的樣子，揮了揮小拳頭：“哼！胡亥那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他不僅跟著趙高矯詔，還想害死大哥你，甚至連其他兄弟都不放過！這種人，死有余辜！大哥就算殺了他，也是應該！”

看著妹妹這副奶兇奶兇的模樣，扶蘇忍俊不禁，再次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腦袋瓜，語氣卻變得認真起來：“嫚兒，你說的對，胡亥罪無可恕。他若只是愚蠢，尚可原諒，但他心腸歹毒，參與矯詔弒兄，按律當斬。”

陰嫚和楚夫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扶蘇的接下來的話。

扶蘇頓了頓，目光掃過母親和妹妹擔憂的臉龐，緩緩說道：“不過……他不仁，孤不能不義。父皇尸骨未寒，孤不想再讓嬴氏的血，染紅這咸陽宮。殺了他，固然解恨，也干凈利落，但終究是兄弟相殘。”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負手而立，望著宮外的天空，語氣平淡卻帶著睥睨天下的自信：“孤不在乎所謂的名聲，如有必要，孤會毫不猶豫的殺了他?！?/p>

他轉過身，臉上帶著一絲輕松的笑意：“所以，孤決定，廢黜胡亥所有封號爵位，貶為庶人，將其終身監禁于深宮，嚴加看管，讓他好好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懺悔，只要他安分或許還能活到老死，若是不安分，孤的劍也未嘗不利！”

扶蘇說這番話的時候，語氣輕松，仿佛在談論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自信和氣勢，卻讓陰嫚看得兩眼直冒小星星。

“哇！大哥你好膩害！”陰嫚忍不住拍手手，眼中滿滿的崇拜，“這樣處置最好！讓那個壞蛋一輩子待在黑屋子里反?。『?！”她覺得，這才是她心目中那個英明神武的大哥該有的樣子！殺伐果斷，卻又不失仁慈。

其實，扶蘇心中想的僅僅只是懶得殺而已，他是真看不起胡亥......

楚夫人看著眼前意氣風發的兒子，也不由得一陣恍惚。曾幾何時，那個男人——她的丈夫，大秦的始皇帝嬴政，也是這般模樣，龍鳳之姿，天日之表，翻手為云覆手雨。

這才是大秦的王該有的樣子！

“陛下……”楚夫人在心中默默念道，“我們的孩兒，他終于長大了，長成了您一直期望他成為的樣子。您若泉下有知，想必……也會感到欣慰吧?！彼难劭粼俅螡駶?，但這一次，是欣慰和驕傲的淚水。

……

次日，天色微明。

咸陽宮內外，氣氛肅穆莊重。始皇帝的靈堂前，已經站滿了前來吊唁的人。

黑壓壓的人群，按照身份地位，井然有序地排列著。最前方的，是始皇帝的子女們，除了被囚禁的胡亥，其余的公子公主都已到齊，他們大多神情悲戚，眼眶紅腫。

緊隨其后的，是后宮中位份較高的嬪妃，她們身著素服，面帶哀容。再往后，便是以蒙毅、王賁為首的文武百官，以及嬴氏宗族的代表們。

整個吊唁儀式，在禮官的引導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上香、叩拜、哭靈……一套繁瑣而莊重的流程走下來，空氣中都彌漫著濃濃的哀傷。

扶蘇身著孝服，站在最前方，神情肅穆地完成了每一個環節。雖然來自后世的他沒經歷過這些，但他也是認認真真按照禮官的指引吊唁。

儀式結束后，后宮嬪妃暫時退下。

靈堂前，那位在朝會上提議靈前即位的嬴氏宗正，顫巍巍地走上前來。他先是恭敬地對著始皇帝的靈柩行了大禮，然后轉身面向扶蘇，聲音蒼老卻洪亮：

“啟稟陛下！吉時已到！請陛下靈前即位，總攝國喪，以安社稷！”

扶蘇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

接下來的靈前即位儀式，相比于日后正式的登基大典，確實簡化了許多。沒有祭天告地，更多的是一種在宗族和核心臣子見證下的權力交接。

宗正取過早已準備好的一方象征臨時權力的玉印，雙手捧著，高高舉起，口中念念有詞，大概是祈求先祖保佑、宣告扶蘇繼承大統的禱文。隨后，他將玉印鄭重地交到扶蘇手中。

扶蘇接過玉印，觸手冰涼，心中卻是火熱，這可是真貨啊！開門，真開門，拿到后世朝衛生紙上按一下，那張衛生紙都能成為一級。

受命于天，既壽永昌！

接著，又是向靈柩叩拜，接受宗室代表和核心大臣的朝賀。整個過程莊重而肅穆，每一個環節都一絲不茍。

扶蘇按住激動地內心一一完成。

終于，當最后一個環節完成，年輕的中車府令鄭和也是強忍著激動，上前一步，用盡全身力氣，以他那獨特的嗓音，高聲唱喏，聲音響徹整個靈堂，甚至傳到了殿外：

“禮————成————！”

短暫的停頓后，是更加高昂、更加充滿力量的呼喊：

“陛下萬年！大秦萬年！”

隨著鄭和的呼喊，靈堂內外的嬴氏宗親、大臣，以及遠處隱約聽到的宮廷衛士，齊刷刷地跪伏下去，如同潮水般的聲音匯聚在一起，響徹云霄：

“陛下萬年！大秦萬年！”

“陛下萬年！大秦萬年！”

“陛下萬年！大秦萬年！”

山呼海嘯般的吶喊，宣告著始皇時代的徹底終結，新皇時代的正式開啟。

扶蘇手握玉印，站在靈前，聽著這震耳欲聾的效忠之聲，心中澎湃。

從此刻起，他不再僅僅是公子扶蘇，他，是這龐大帝國的新主人——秦國的皇帝！

更新時間：2025-05-08 21:35: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