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蒙恬領命而去，腳步聲消失在帳外沉沉的夜色中。帥帳之內，只剩下扶蘇一人。

燈火搖曳，將他挺拔的身影投射在輿圖之上，仿佛有一絲絲悲涼，這破地方，啥手機、電腦、ps5都沒有，上來還要我命，逼我起兵，唉，難辦啊。

方才與蒙恬定下的計策，雖然大膽，不，甚至可以說冒險，但扶蘇知道，這是眼下唯一的生路，也是勝算最大的一條路。

趙高、李斯、胡亥之流，以為自己身在咸陽，控制中樞，便可高枕無憂。

他們最大的依仗，無非是信息差和反應時間。他們賭的就是遠在上郡的自己和蒙恬，在接到那份“遺詔”后，會因為震驚、悲痛、遲疑，甚至愚孝而束手待斃，甚至直接自殺。

可惜，他們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現在的扶蘇，已經不再是那個他們印象中溫和仁厚的扶蘇了。

嘿，我不僅不自殺，我還起兵了！有本事來殺我啊！

“報！”帳外再次傳來親衛的聲音。

“進?！狈鎏K轉過身，目光沉靜。

一名年輕的將領掀簾而入，身形矯健，面容雖顯稚嫩，卻帶著一股與生俱來的悍勇之氣。他快步上前，單膝跪地，聲音洪亮：“末將王離，參見公子！”

呦，王離啊，看著眼前的年輕人，扶蘇微微一怔。這個名字，他當然不陌生。王翦之孫，王賁之子，將門虎子。在原本的歷史軌跡中，他也是秦末一位重要的將領，只是結局……并不算好。

更重要的是，根據“原主”扶蘇的記憶，這位王離，與他的私交相當不錯，甚至可以說是……自己的小迷弟！

扶蘇的目光落在王離身上，仔細打量著。眼前的青年，眉宇間確實有記憶中幾分王賁的影子，但更多的是一種尚未完全褪去的少年銳氣，眼神清澈，帶著毫不掩飾的……崇拜和親近，果然是迷弟！

這倒是讓扶蘇感覺有些離譜。他原本以為，王家的人，尤其是王翦那只老狐貍教導出來的子孫，應該都是沉穩內斂，喜怒不形于色的小狐貍，沒想到來了一只哈士奇。

“起來吧?！狈鎏K抬了抬手，語氣溫和了幾分，嘗試著用記憶中與王離相處的方式開口，“這么晚了，尋你有事?！?/p>

“公子但有吩咐，末將萬死不辭！”王離站起身，拍著胸脯，一副恨不得立刻為扶蘇沖鋒陷陣的模樣。

扶蘇看著他這副樣子，心中那點穿越者帶來的隔閡感倒是淡了不少。他走到王離面前，沒有繞彎子，直接開門見山，目光銳利地盯著他的眼睛：

“王離，孤問你，如今孤要提兵南下，劍指咸陽，清君側，誅國賊。你是站在孤這邊，還是站在……胡亥那邊？”

扶蘇特意將問題聚焦在王離個人身上，而不是整個王家。他需要先確定這個年輕將領的態度。

王離聞言，先是一愣，隨即臉上露出難以置信和幾分委屈的神色，聲音都拔高了幾分：“公子！您這話說的！我自然是站您這邊的！若非如此，末將何必死乞白賴地跑到這鳥不拉屎的上郡，求著蒙將軍收留，給他當什么裨將？”

他似乎覺得這還不夠表達自己的忠心，急切地補充道：“公子您是知道的，我阿翁……呃，我爺爺，還有我爹，他們……他們總覺得我性子跳脫，不讓我來北疆。說什么長公子身邊自有蒙將軍護持，用不著我王家子弟湊熱鬧，讓我老老實實在家習文學武。哼！我才不聽他們的！我早就想來投奔公子您了，只是家里看得緊，實在沒辦法，這才退而求其次，先來了蒙將軍麾下。就這，還是我軟磨硬泡了好久，差點沒以死相逼，我爹才勉強松口的！”

看著王離激動得臉都有些漲紅，扶蘇心中了然?？磥?，這小子對“原主”的感情確實不一般。王翦和王賁的謹慎，反而更襯托出王離此刻表態的真誠。

王離見扶蘇只是看著他，久久不語，似乎以為扶蘇還不相信他，更加急了，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種少年人特有的認真：

“哥！你忘了？咱們可是拜過把子的！當年在咸陽，我練武偷懶被我爹拿著鞭子追著打，不是你剛好帶著陰嫚妹妹來訪，攔住了我爹，還把我帶出去散心嗎？后來咱們仨在灞橋邊，我們三，你，我，跟陰嫚妹妹一起，對著渭水盟誓，說以后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說過以后會罩著我的！”

“哥，就算……就算整個王家因為這樣那樣的顧慮，不支持你，”王離的聲音斬釘截鐵，眼神里滿是決絕，“我王離，也絕對跟你一條道走到黑！胡亥那是個什么東西！從小就仗著陛下寵愛，飛揚跋扈，沒少欺負三妹！他要是當了皇帝，那還得了？這大秦的天下，交到他手上，遲早要完！”

“哥！”這個稱呼，帶著少年時的親昵和此刻的鄭重，瞬間擊中了扶蘇心中某個柔軟的地方。

屬于原主扶蘇的記憶碎片清晰地浮現出來：灞橋柳岸，三個半大少年少女，意氣風發，對著滔滔河水歃血為盟。那個哭唧唧、被父親揍了還要逞強的王離，那個總是跟在自己身后、嘰嘰喳喳卻又無比依賴自己的妹妹嬴陰嫚……

扶蘇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那是屬于“扶蘇”的情感，此刻與他現代的靈魂奇異地融合在一起。他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王離的肩膀，原本銳利的眼神變得溫和而堅定。

“好！”扶蘇沉聲道，“既然你認孤這個大哥，孤也不跟你廢話了。如今，有一個九死一生，卻又關乎全局的重任，孤要交給你！”

王離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仿佛等待這句話已經等了很久。他猛地挺直腰板，臉上的激動和喜悅溢于言表：“我就知道！大哥有事絕對不會忘了我！大哥您放心，別說九死一生，就是十死無生，上刀山下油鍋，您一句話，我王離眉頭要是皺一下，就不配做你的結拜兄弟！我王離誓死完成任務！”

扶蘇看著他這副打了雞血的樣子，心中既是欣慰，又有些好笑。這小子的熱情，倒是能感染人。他收斂笑容，神色重新變得嚴肅，指著身后的輿圖，語氣斬釘截鐵：

“孤給你五千鐵騎！皆是蒙將軍萬里挑一，百戰余生、馬術精湛的銳士！配備最好的戰馬和三日口糧！”

扶蘇的手指點在輿圖上的上郡，然后猛地向南劃去，直指咸陽近畿。

“明日拂曉出發！你親自率領這五千鐵騎，沿著秦直道，以最快的速度，直插南下！沿途所有據點，不必戀戰，能繞則繞，不能繞則以雷霆之勢沖垮！記住，速度是第一要務！”

他的手指最終停留在涇水北岸。

“三日！最多三日之內，這五千鐵騎，必須出現在涇水北岸！兵鋒直指咸陽！做出隨時準備渡河強攻的姿態！”

扶蘇轉過身，目光灼灼地看著王離，聲音帶著強大的感染力：“孤要讓咸陽城里的每一個人，上至公卿，下至走卒，都知道！孤，扶蘇，還活著！孤的大軍，回來了！孤要讓那些心懷叵測之徒，肝膽俱裂！要讓那些忠于大秦、忠于嬴氏的臣子們，看到希望，知道該如何選擇！”

王離聽得熱血沸騰，只覺得一股豪氣直沖頭頂。他猛地一抱拳，聲音洪亮如鐘：“諾！末將領命！”

隨即，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放光，帶著一絲興奮和好奇，湊近了些，小聲問道：“大哥，咱這是…要造反嗎？”

扶蘇：“……”

他抬手就給了王離后腦勺一個不輕不重的腦瓜崩。

“砰！”

“哎喲！”王離捂著腦袋，一臉無辜地看著扶蘇。

“蠢貨！”扶蘇沒好氣地罵道，“這天下，本就是孤父皇的！孤乃始皇帝嫡長子，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如今奸佞矯詔，弒君篡位，孤是奉天討賊，撥亂反正！清君側！懂嗎？造什么反？！”

他頓了頓，繼續道：“再說，等孤的大軍兵臨城下，自有那些飽讀詩書的大儒們為孤辯經！輪得到你在這里瞎操心？”

“哦哦哦，懂了懂了！清君側！”王離恍然大悟，連連點頭，隨即又想到一個關鍵問題，臉色微微一變，“大哥，那…那要是路上，遇上我爹……通武侯他，若是奉了偽詔，領兵阻攔，末將……當如何？”

這或許是個問題，王賁手握重兵，扼守關中要沖，他的態度至關重要。

誰知，王離剛說完，沒等扶蘇回答，反而眼睛一瞪，脖子一梗，一股混不吝的狠勁冒了出來，惡狠狠地說道：

“殺！”

扶蘇：“？？？”

王離揮舞著拳頭，仿佛他爹王賁此刻就在眼前：“管他是誰！擋我大哥的路，就是我王離不共戴天的仇人！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照殺不誤！先殺他個片甲不留，挫挫他的銳氣！然后……然后把他綁了！五花大綁！送到大哥您面前，聽候發落！”

扶蘇聽得眼角直抽，嘴角也跟著抽搐。

不是，哥們，你跟你爹這是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怨??？人家那是你親爹，不是你殺父仇人！用得著這么狠嗎？還片甲不留？還五花大綁？

扶蘇忍不住上下打量了王離幾眼，用一種極度懷疑的眼神看著他：“我說……王離，你確定……你打得過你爹嗎？通武侯王賁，那可是水淹大梁、突襲臨淄的狠角色，人久經沙場，你這三腳貓的功夫……”

“嘿嘿！”王離聽到這話，非但不生氣，反而得意地笑了起來，露出一口白牙，湊近扶蘇，神秘兮兮地道：“大哥，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旁人怕他，我可不怕！”

他挺了挺胸膛，一臉驕傲：“我可是王家這一代唯一的嫡孫！獨苗！金貴著呢！借他十個膽子，他敢真動我一根汗毛？我要是少了一根頭發，回去我阿翁不得扒了他的皮！”

“再說了，”王離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我這五千鐵騎，如同疾風驟雨般沖過去，打的就是一個出其不意！他就算得到消息，倉促領兵來堵，能有多少人？等他反應過來，看到領軍的是我，他肯定得懵一下！只要我不認他這個爹，就說奉了大公子將令，誅殺一切叛逆！他還能拿我怎么樣？”

“嘿嘿，他肯定想不到我敢真的對他下死手！打他個措手不及！大哥，你放心，我穩贏！到時候把他綁來，看他還敢不敢整天說我游手好閑，不成器！”

嘶——

扶蘇倒吸一口涼氣。

好家伙！真不愧是王翦的孫子，這腦回路，這清奇的邏輯，這坑爹的勇氣……簡直絕了！

要不怎么說你能長這么大沒被王賁打死呢？這心眼子，全用在怎么對付你爹上了吧！

扶蘇只覺得一陣頭疼，揉了揉太陽穴。他算是看明白了，指望王離在戰場上對王賁手下留情，恐怕是想多了。這小子，搞不好還真能給他爹一個“驚喜”。

不過，轉念一想，這樣也好。王離這混不吝的態度，說不定真能打亂王賁的陣腳，甚至……逼著王賁做出選擇。

“好……好！”扶蘇嘴角扯了扯，露出一絲哭笑不得的表情，最終還是揮了揮手，“那大哥就預祝你……馬到成功，‘拿下’王賁那老小子！”

他加重了“拿下”兩個字的讀音，意味深長。

“速去尋蒙將軍吧，讓他給你點齊兵馬，安排最好的戰馬和裝備！記住，此去兇險，萬事以快為先，務必在三日內抵達涇水！不得有誤！”

“諾！大哥放心！末將保證完成任務！”王離興奮地再次抱拳行禮，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將親爹五花大綁獻給大哥的“光輝”場面。

他轉身，腳步輕快，帶著一股難以抑制的激動和昂揚的斗志，掀簾而去。

帳內，再次恢復了寂靜。

扶蘇看著搖曳的燈火，聽著帳外隱隱傳來的兵甲調動之聲，心中五味雜陳。

更新時間：2025-05-08 21:35: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