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中了父親身邊年輕俊美的副官。那時我并不知,他已有娃娃親?;楹笪迥?,
他成了權傾一方的軍閥。找到失散的青梅,執意娶她為妻。
言語里盡是惱恨:「若非你執意要嫁,我妻始終只會是初梨一人?!刮覀碾y忍,
默默買了去上海的船票。后來,一日又一日。夏槐川終于忍不住,要親自接人回來。
卻看見了刊登報上的離婚聲明。1夏槐川帶回青梅這日。偏不巧,是他的生辰。
此前我足足忙活了一個月。
請人為他裁制新衣、重金禮聘名角唱戲、寫下五百封邀請函……可那日——他失蹤了。
整整一個白日,我疲于迎來送往,焦急他的安危。而他正同青梅溫存纏綿,道不盡相思苦。
不知情的我,還強撐著微笑,同貴客一一編出托辭?!付杰娮騼赫f,覓得了法國的波爾多梨,
要親自送來,想來路上耽擱了?!贡娙思娂娕e杯含笑:「督軍真疼愛夫人,千金運梨,
只為博夫人歡心。」也就是這時,宴會廳門口一陣嘩然。我回首,瞧見士兵簇擁之中,
身著筆挺軍裝的修長身影。顧不上儀態,我穿過熙攘人群,朝著他奔去,
只想確認他是否安然。卻對上了一雙如視仇人的冰冷眼眸。還有依偎在他身側,
恰似嬌柔菟絲花的柔弱女子。「正巧渝城的各界名流都在?!瓜幕贝⊕咭暆M堂賓客,
薄唇微勾,繼而說道:「七日之后,我將迎娶沈初梨為妻。「我與初梨青梅竹馬,兩情相悅。
「還望婚禮之上,各位貴賓大駕光臨?!刮胰缭饫着袅⒃?。所有人目光落在我身上,
憐憫的、看戲的、嘲弄的……滿堂祝賀聲里,夏槐川踩著軍靴走來,居高臨下地俯身。
掐住我下巴,逼著我對視。語氣分外冰冷:「二姨太,莫不是忘了禮數?不知給夫人行禮?」
2不出一日,消息隨著報紙飛遍渝城。人人笑話我淪為妾室,感嘆有情人終成眷屬。
沈初梨這些年淪落賣唱。夏槐川憐惜她,一門心思想要補償。
聽丫鬟曉玥講:「督軍讓那女人搬進了辦公樓同住……「督軍請了何記的掌柜,
陪著看了一天的婚紗……」「督軍帶人去鳳祥和,親自挑了一天的首飾……」這些事,
我們成婚時,他從未做過。原來,軍務繁忙是假。只是,我不值得?!覀牧苏铡?/p>
第四日頂著紅腫的眼睛醒來。正值寒冬將去,窗外梨花,一夜繁開。我恍惚憶起。
曾有人在滿堂哄笑里,堅定地說:「十八房姨太太有什么意思?我只要一人,白首到老?!?/p>
我知道,這段五年的婚姻,該結束了。3午后。夏槐川剛檢閱完軍隊,
就匆匆趕回督軍府陪沈初梨。戎裝還沾著雪。整個西南聞風喪膽的軍閥,
躬身給端坐的女人編辮子。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淺淺笑意。「嘶——夏槐川,你弄疼我了。」
女人嗔怪一聲,轉頭親昵地拍男人的手臂。她瞧見了門口的我,嬌怯地縮進身后男人的懷里。
夏槐川眼神瞬間冷下來,嗓音疏離:「有事?」我垂眸掩下神傷。整整五年,他冷淡至極,
原來并非本性使然,只是不愛。我開口,嗓音沙?。骸赣杏H人要去往上海,身份特殊,
須得一封通行證?!刮艺f話時,夏槐川垂眸。拿慣了槍的手,嫻熟地在辮尾系上紅發繩。
聽見我的話,英挺的眉骨皺起,語氣冷淡:「這般小事,往后不必再來煩我?!?/p>
隨即接過鋼筆,在我手中的文件簽下字。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沈初梨身上。甚至未曾察覺,
我用袖口遮掩的名字。是「宋溫玉」。我轉身離開,有些落寞。身后傳來沈初梨柔柔的嗓音。
「槐川,把手上的紅繩解了吧?!钙吣昵八湍愕模炷€了還戴著,也不怕旁人笑話?!?/p>
心口突然一陣刺痛。這紅繩……原來如此。4五年前,新婚燕爾,夏槐川主動請纓出兵。
我一步一叩首,沿著千級臺階登上寺廟,為他求得平安符。他沒接,挽起袖子。
露出的手腕上,纏著女子的紅發繩。他說:「母親遺物已能庇佑平安,無需再添?!乖瓉?,
那并非母親的遺物。少年遠去參軍,心上人剪斷發繩。一半絞著她的辮子,
一半牽著他的心臟。他許諾,國家安定之日,定回來娶她。那……夏槐川,在你心里。
陪你從籍籍無名到功成名就的宋溫玉,究竟又算什么?五年相伴。她知你冷暖,寒有秋衣,
熱有涼飲。她知你心志,雖喜靜少言,卻逼著自己周旋名流,為你拓寬人脈。
她這輩子嬌生慣養,但被你的仇敵擄去,整整七日,
針扎指尖、坐老虎凳……七尺男兒都痛哭招供,她卻緊咬牙關,只字未吐。這樣的她。
只算得上你和她戲里,拆散苦命鴛鴦的惡人嗎?5我不是拖泥帶水的性子。讓曉玥一早出門,
買了最近的船票。三日后,恰是他們大婚之日。又將夏槐川從前所贈之物,一一收起。不多,
一個小皮箱足以裝下。「太太,這也要當掉嗎?「這是督軍當初親自給您打的婚戒啊。」
曉玥問道。我苦笑一下,點點頭。她紅了眼,夾著哭音說:「督軍真是沒長眼。
「咱們小姐相貌、才學、品行,哪樣不是一等一的?!改莻€女人,堂子里出來的,
什么都不懂!」「不可妄語。」我止住了她的話頭,怕小姑娘惹出禍端。等曉玥去了當鋪。
窗外忽然飄起梨花,如霰如雪。我猛地想起什么,抬手摘下鬢邊的梨蕊珠花。手指漸漸收緊。
許久,才長嘆一聲,松了手。手心被珠花下的金屬夾刺傷,現出一抹血色。6離開前兩日,
我去了法無寺,將當掉的錢悉數捐掉。寺廟收留了許多無家可歸的孩子。為感謝,
住持贈我開過光的護身符。抬腳跨出院門時。一眾騎兵,風馳電掣般馳至寺廟前。為首之人,
正是夏槐川。香客紛紛避讓,擁擠的道路讓出空地。夏槐川身著筆挺軍裝,勒住韁繩,
利落地翻身下馬,軍靴穩穩踏在地上。他伸出雙手。劍眉之下,薄唇微揚:「放心,
有我接著?!柜R背上,沈梨初面若桃花,笑意盈盈地跌落他懷中。北風乍起。我緊了緊披肩,
捂著嘴低低咳了聲?!付烫?,你怎么在這兒?」沈梨初突然轉頭看向我,嬌聲問道。
「二姨太」三個字,她咬得很深。夏槐川目光冷峻地打量著我,落在我手中的護身符上。
當著一眾好事者的面,絲毫不留情面:「這護身符,我說過不需要,你既求來了,
便獻給夫人吧?!贡緛硪膊皇墙o他的,聽他這般說,我還是止不住難過。艱難地吐出兩個字。
「不行……」夏槐川沒說什么,比了比手勢。身旁的勤務兵,端著槍,趾高氣揚地逼近。
「得罪了,二姨太?!刮铱粗幕贝?,突然笑了,松了手。護身符掉在地上。我邁步離開。
擦肩而過時,卻被一把拽住手腕。夏槐川垂下眼睫,冷冷睨著我。皮質手套冰涼刺骨,
力道大到像要捏碎腕骨。「去,撿起來?!埂富贝ā股虺趵娉读顺端男渥樱?/p>
怯生生地說:「宋家小姐不愿讓我進門,不給就算了?!广Q著我手腕的力道又多了幾分。
夏槐川忽然像是察覺到什么。喉結滾動,像審問奸細般逼問:「你手上的婚戒呢?」
我怔愣住,沒想到他竟會留意到。隨口騙他:「圈口斷了,叫人修補去了?!?/p>
他凸起的眉骨微展。身后,沈梨初嘴角撇了下來。變故就是那一瞬發生的。7剎那間,
槍聲大作。夏槐川重重地丟開我,任由我踉蹌著摔倒在地,手心擦出血痕。
槍聲、尖叫、哭聲……混成一團。我眨著酸紅的眼眶,清楚地看見。他以自身血肉為盾牌,
將沈初梨緊緊護在懷中。子彈貫穿了他的肩膀。殷紅的鮮血迅速洇染了普魯士藍的軍裝。
他只抿緊了唇,眉頭都沒皺一下。一手按著懷中人的后腦,另一手迅速掏出勃朗寧反擊。
片刻之間,硝煙散盡。士兵們將方才隱匿在香客中的殺手,押成一排。夏槐川收起配槍,
神色冷峻如煞神,下令道:「押回警務局,我要親自審問?!股蚶娉跏曮@呼:「槐川!
你的肩膀!」夏槐川抬手輕撫她的發絲,柔聲安慰:「無妨,快離開這?!埂改嵌烫??
要帶她一起嗎?她也受傷了?!瓜幕贝ɡ淅涞仄尺^來。對我滿身的狼狽視而不見。踩著軍靴,
徑直從我面前走過,頭也不回地離去。心里最后一絲留戀,也煙消殆盡了?;亓硕杰姼?,
我院里的丫鬟奶媽都不見蹤影。8管家回我,面有不忍:「夫人……督軍抓了所有人,
去了警務局。」我身形一晃,險些站立不穩。警務局,那是吃人的地方。
再嘴硬的奸細也會皮開肉綻,張口說話。我在辦公樓外等了許久。披肩上積了一重雪,
才有勤務兵打開大門。沙發上,夏槐川袒露著精壯的上身,胸前裹了一圈繃帶。他懷里,
沈初梨旗袍領口凌亂,雙頰緋紅。我直直地盯著他,
張開快凍冰的唇:「夏槐川……「你把她們放了,你清楚與我無關?!鼓腥顺涠宦?。
若無其事地俯身,吻住沈初梨的雙唇。唇齒交纏,水聲曖昧。在沈初梨的嬌嗔里結束。
「槐川,二姨太看著呢。」他這才撩起薄薄的眼皮看過來,語氣冷淡:「等我審問結果出來,
自然放她們回去。」我咬緊下唇。兩年前,父親去世。他收攏了父親大批部下,
還擴張了勢力范圍。如今我好像真沒什么可威脅他,連命也是。「徐老……「帶二姨太出去,
半小時后人會送回?!刮也豢芍眯诺靥ь^。夏槐川說完那話,就起身離開,
只留給我一個背影。他身后,沈初梨陰沉地剜了我一眼。直到管家遞過來手帕,
我才反應過來,臉上滿是濕淚?;厝ヂ飞?,老管家勸我:「夫人,老奴瞧得出,
督軍心里有您?!改坏魷I,督軍這不就心軟了。「只是沈家于他有恩,他負了沈小姐,
讓她淪落為歌女,沈家二老也遭遇不測,他心里愧疚。「且等些時日再看……」
我聽著他絮叨,蒼涼笑笑,沒接話。誰都明白,夏槐川此番是在殺雞儆猴。他太在乎她,
舍不得她受半點傷害。他是在警告我,但凡敢動她,下場當如此。
老管家又幽幽嘆了口氣:「夫人這樣的聰慧溫婉女子,督軍定是要悔的。」9那夜,
不知為何。我想起了同夏槐川最快樂的日子。十八歲的宋溫玉,見慣了政要權貴妻妾成群,
將女人視作賤物。生了青燈古佛的心思。只有父親身邊這位副官,與眾不同。他長相俊美,
身手不凡,智謀過人,深得父親器重。更難得的是。每次發了軍餉,
別的軍官勾肩搭背去吃花酒。獨有他,拿著不多的銀元,去買七粒珍珠。值班室里,
英氣逼人的青年,低垂眼眸。專注地將一顆顆珍珠串成梨蕊模樣。一日,我佯裝路過,
不經意地問道?!赶母惫龠@是給心上人做的吧?」青年抬起頭,
古井無波的漆黑眼眸撞進我眼中。我忐忑不安等一個回答。許久,
聽他輕聲說:「我想……小姐戴著,必定很好看。」我太過開心,以至于沒注意到。
他捏著珠花的指節蜷起,指骨用力到泛白?!侨眨弥矣辛诵纳先恕8赣H喜出望外,
念著總算不想做尼姑了。知道我喜歡上梨花,他親自挑了一株枝繁葉茂的梨樹,種在我房前。
他那么欣喜,女兒終于有所依靠。直到死那天,還把夏槐川叫到病床前。掐著最后一口氣,
死死抓著他手臂:「夏小子,要不是溫玉三年前看上你,你怎么能有今天?!改阋煤么?/p>
不然老子做鬼都不放過你,聽到了嗎?」夏槐川拉過我的手,放在手心攥住,他說:「好。」
10離開前一日。晨起梳妝,我攥緊了梨蕊珠花。雙眼酸澀難抑。五年婚姻,
他心里始終有人??晌疫€是會想問。親自給我戴上珠花時,紅透的耳根,也是能偽裝的嗎?
「我做了督軍夫人,這府里哪樣不是我的?「別說這梨枝,就是你家二姨太,
我也能說打得就打得?!归T外傳來沈初梨的嗓音。我走出去,瞬間渾身血液逆流。
幾個長工架著梯子,拿著斧子。一斧又一斧,父親為我親手種下的梨樹,殘枝紛飛。梨樹前,
沈初梨手搖羽扇,笑意盈盈。她身前,曉玥跪在地上,左臉高高腫起。我沖上去,
抬手狠狠扇了她一巴掌。「誰許你動這棵樹了,未經主人允許,擅自毀壞他人之物,
你還有沒有教養?」沈初梨不可置信地捂著臉。抖著唇說了半天你。最后眼睛一紅,
嗓音委屈至極:「姐姐何必這么生氣,我只是想摘些梨花,裝點下婚禮。「我知道,
姐姐不樂意槐川娶我進門?!刮乙贿叿鲋鴷垣h起身,一邊冷冷嘲諷:「你比我老三歲,
怎么好意思叫我姐姐?」「宋溫玉,我以為昨日的教訓已經夠了?!?/p>
夏槐川冷冽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掠過我,眉頭緊皺,輕輕撫摸沈初梨的臉頰。
側頭厲聲呵責:「不過是一棵樹,你既為妾,理當懂得尊卑?!钢灰趵娓吲d,整根樹拔了,
你也沒權置喙?!共贿^是一棵樹……他全然忘了。我從前有多喜歡這棵梨樹。
每半旬摘下梨枝,放在我們床頭,他的辦公桌上?,F在,他滿心滿眼,全是沈初梨。夏槐川,
我可以不要。但父親親自種的樹,不行。我展開手臂擋在梨樹前,咽下所有情緒,
平靜地說:「夏槐川,你要是敢動,我會恨你一輩子?!顾佳畚樱瑒恿藙幼齑?。
一旁的沈初梨像是察覺到什么,眼睛一轉,指著我頭頂說:「槐川,姐姐頭上的珠花,
更新時間:2025-05-08 15:44: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