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臺上,一只野貓竄了進來。這只貓好像受了傷,一瘸一拐的,還帶著血跡,它走了幾步,趴下來開始舔腿上的傷口。
一只白嫩的手伸過來,撫摸著貓咪。貓感受到了善意,并不躲閃。手的主人解開頭發上的緞帶,編好的發髻散落開來,長發柔柔地垂在肩頭。她用緞帶把貓受傷的腿仔細地包扎好。
門突然開了,小野貓叫一聲,掙脫她的手跳出了窗臺。
許星媛正要生氣,回頭一看是許星程,轉怒為喜,清澈的眼睛里泛出點點驚喜。她站起身來,卻不敢向前,捏著自己的裙角,想開口又發不出聲音。
許星程熱淚盈眶,他離開家的時候,她還會偶爾和人說上幾句話的。說來也是自己自私,明明預想到妹妹的處境在他走后會變得更加艱難,但他還是毅然決然的選擇出國讀書,把這個他厭惡的家和依賴他的妹妹全都拋在了腦后。
許星程摸著妹妹柔順的頭發:“媛媛,哥回來了……”
許星媛點了點頭,雖然高興,眼神里卻有幾分疏離。
“媛媛長高了好多。”許星程撫著妹妹的頭,她已經長到自己的肩膀那么高了。他拿出皮夾,給她看錢夾里那張兄妹倆唯一的合照。四年前他離開家時,妹妹的身高連他的胸口都不到,現在已長成窈窕淑女。
“不過,媛媛也重了不少,哥哥都沒法像小時候一樣抱起你轉圈了?!彼室舛核?。許星媛果然上當,向他伸出雙臂做了個撒嬌的表情。
他一把抱起許星媛轉了幾圈,這才找回一些當初的親密。
“別生氣了,看看哥給你帶了什么?”許星程從皮箱里拿出禮物遞給妹妹。許星媛拆開一看,是個綴有小貓形狀鉆飾的胸針,下面還用花體寫著她的英文名Crystal。
許星媛小心翼翼地摸著小貓的胡須,愛不釋手。
許星程幫妹妹別上胸針。許星媛對著鏡子打量了一番,很是中意,感謝地親了親哥哥的側臉。許星程坐在她的床上,拍拍身邊的位置:“過來,跟哥說說這幾年有沒有什么趣事?”
許星媛搖搖頭,還是不愿開口,或許真的沒什么值得跟他分享的事情。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和她的畫板,在這塊四方小天地中,像是被人遺忘了一般。
許星程知道妹妹的病一時急不來,耐著性子和她說起自己在國外讀書的趣事。
妹妹聽得很認真,不時露出驚訝的表情,對哥哥口中那片自由自在的天地產生了強烈的憧憬,可她心里知道,自己這一輩子也許都無法踏足那樣的地方。父親最近正在為她籌謀婚事。她這一生,嫁了,也就結束了父親的使命。
許星程慢慢講到昨日回國遇到的趣事,說起林啟凱,也說起羅浮生和洪瀾。許星媛聽到林啟凱的名字,眼波流轉,露出羞怯之意。許星程渾然不覺,繼續說到另一個她從未聽說過的名字:“我昨天遇到了一個很有趣的女孩,她的名字叫天嬰……”
許星媛托著下巴,邊聽邊替哥哥感到開心。哥哥以前從未這般神采飛揚過,恐怕是對天嬰姑娘動心了也未可知。
兄妹二人就這樣坐著說著,像小時候一樣愉快,直到東方泛起魚肚白。
深夜里,天嬰躺在床上“攤煎餅”,腦中縈繞的是胖三爺不屑的聲音和那個警察諂媚的笑容。
實在睡不著,天嬰起床走到窗邊,看著窗外的繁星。其實許家少爺的身份不難猜,只是自己被心里那一丁點歡喜給沖昏了頭腦。他和羅浮生那樣的人勾肩搭背同出同入,又怎么可能是個尋常百姓家的公子呢?
“謐竹……”她喃喃開口,念出這個名字又馬上收口,像是怕人聽到似的。
天嬰心里很難受,為了被扼殺的那一點期望。既然羅浮生是碰不得的人物,作為軍政大臣家的少爺,許星程更是挨不得邊的。天嬰努力說服著自己,為了戲班的平安,為了自己的前程,讓自己堅定起來。
此時,同樣輾轉難眠的還有一個人。
羅浮生躺在硬板床上,黑著燈。羅誠沒敲門就跑進屋,一看少當家躺著,以為他睡著了,正準備退出去。
“還有沒有點規矩?”羅浮生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羅誠一回頭,只見黑暗中羅浮生睜著眼睛,格外嚇人。
“我來給你送東西的,你下午要我錄的東西。生哥,你怎么睜著眼睛睡覺???把我的魂都快嚇飛了?!?/p>
羅浮生對這個腦子缺根筋的小弟很無奈:“老子睡眠質量本來就不好,你每次還不分時間,不敲門就往里沖?!?/p>
羅誠顯然并不會看臉色:“您老是睡在美高美這夜夜笙歌的地方,能睡得好才有鬼呢。洪幫主給您準備的那么大的宅子不住,偏偏喜歡睡在歌舞廳里,莫不是怕鬼?”
黑暗中,一個枕頭準確地飛到了羅誠臉上:“你是不是想死?東西呢?”
羅誠求饒,從身上拿出一張黑膠唱片:“照你的吩咐,現場錄的,一句沒漏?!?/p>
羅浮生看到唱片,臉色稍好,親自把唱片放在留聲機上,放下撞針。天嬰鏗鏘有力的唱腔從留聲機里傳出來。
羅浮生躺在床上,閉眼仔細聽著,很愜意的模樣:“人呢?”
“她先去了一趟城東的當鋪,出來后就直奔去了警局。不過無功而返,子時已經回了戲班?!绷_誠恨鐵不成鋼地嘆了一口氣,“生哥,追個女戲子哪用得著這么費勁?這可真不像你的做事風格?!?/p>
羅誠說完這話,做好了挨打的準備,但對方完全沒有回應。他再一看,羅浮生已經聽著戲曲安詳地睡著了。
羅誠有些驚訝,不是吧?這戲把少當家多年的失眠頑疾給治好了?還別說,這天嬰姑娘可真不是一般人,從這一點來說,羅誠認她。
次日一早,段天賜就陪天嬰來當鋪贖回她的吊墜。
他昨夜知道天嬰把吊墜當了很生氣:“那是你……咱們娘留給你的唯一念想。且不說它值多少錢,這意義就非同一般。”
天嬰任他數落,也不回嘴。他見她如此模樣,知道她心里也難受,反倒不忍說太多,只有今日陪她來贖回吊墜。
可老板卻翻臉不認賬了。
“老板,當時咱們不是說好了,只要是十日之內來贖,都是按原價贖回嗎?您怎么能一日給我加三分利息呢?”
老板指著當鋪門口的告示。那上面,明明白白寫著一日三分息。
“可是我昨夜來時,并沒有這個告示?!碧鞁肟旒笨蘖恕?/p>
段天賜也在一旁幫腔:“是啊,老板,我妹妹是個很守信的人,不會騙人?!?/p>
“那你的意思是我騙人?口說無憑,落筆為證。我這告示一直是這么寫的,哪里就答應你是按原價贖回了?不信你看看你手里的當票?!?/p>
天嬰仔細一看,當票旁當真有行小字說明了利息。昨夜走得太急,根本沒有仔細檢查。
“昨夜我讓你高價當了救人,是幫了你的大忙?,F在你想要這塊吊墜,那就痛痛快快把錢給了,吊墜立刻還你。要是過了十日,那可是誰出價高我就賣給誰嘍!這個吊墜可遠遠不止八十銀元?!?/p>
天嬰咬唇,知道自己上當了,偏偏對方有字有據,就算鬧到警察局也不會有個說法:“哥,我們走?!?/p>
“不贖了?”段天賜驚訝。
“我十日內會賺到足夠的利息,你莫要賣給別人。”天嬰對老板說。
可老板只是一臉圓滑的笑,并不應聲。
兄妹二人走后,珠簾掀開,羅浮生從里間走出來,手里拿著那個星星吊墜。
老板趕忙迎上去:“二當家,剛剛突然有客,沒顧得上您,招待不周,還望見諒。”
“無妨,反正剛剛你們的對話,我在里間也聽得一清二楚?!?/p>
“您都聽見了?剛才那小姑娘還說我是奸商。我們店您知道的,誠信為本,童叟無欺啊。對了,您相中什么寶貝了嗎?”
羅浮生亮出手中的星星吊墜。
老板有些舍不得:“這……這哪里是什么值錢的玩意?我給二當家拿更好的寶貝過目。”
“不用了,這吊墜跟我有眼緣。”羅浮生把吊墜揣到兜里,放下一百大洋,扭頭就走。
老板心痛不已,卻也只得目送著他拿走吊墜。
更新時間:2025-05-08 04:02: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