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走廊的消毒水氣味刺鼻,林小北坐在長椅上,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座椅邊緣的塑料皮。
他盯著對面墻上的電子鐘,數字從23:59跳到了00:00。
這是他十七年來第一次在醫院過夜。三個月前,他還是那個讓整個小區聞風喪膽的叛逆少年。
染著一頭扎眼的紅發,耳朵上打滿耳釘,校服永遠敞開著,露出里面印著骷髏頭的T恤。
班主任李老師每次見到他都搖頭嘆氣,鄰居們看見他就拉著自家孩子繞道走。"林小北!
你又逃課是不是?"記憶中父親的聲音總是這樣嚴厲。那天他翻墻逃學被逮個正著,
父親氣得渾身發抖,揚起的手掌最終重重拍在了自己大腿上。"別管我!
"他記得自己當時吼得整條街都能聽見,"你們根本就不懂我!"現在想來多么可笑。
他低頭看著自己洗得發白的牛仔褲,紅發早就染回了黑色,耳釘也全部取了下來。
口袋里還揣著今天剛發下來的月考成績單——數學92分,全班第三。"48床家屬?
"護士的聲音把他拉回現實,"病人醒了。"林小北猛地站起來,膝蓋撞到了長椅,
但他顧不上疼,三步并作兩步沖進了病房。母親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得像紙。
三周前的那場車禍帶走了她的一條腿,
也帶走了父親——那個總是板著臉卻會在深夜給他蓋被子的男人。"媽..."他聲音發顫,
輕輕握住母親的手。那只曾經能做出全家最愛吃的紅燒肉的手,現在瘦得能看見骨頭的輪廓。
母親虛弱地睜開眼睛,目光落在他身上時突然亮了起來:"小北...作業寫完了嗎?
"他的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即使在這種時候,母親惦記的還是他的作業。
他想起上周整理父親遺物時,在抽屜最底層發現的那本日記。從小學一年級開始,
父親記錄了他每一次考試的成績,
甚至保留了他所有的獎狀——包括那張三年級"勞動小能手"的幼稚獎狀。"寫完了,
都寫完了。"他抹了把臉,從書包里掏出試卷,"您看,數學92分呢。"母親笑了,
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她吃力地抬起手,摸了摸他的頭,就像小時候那樣。
"好孩子...你爸爸要是知道..."她的聲音哽咽了。
林小北握住母親的手貼在自己臉上。他記得最后一次和父親吵架,
摔門而出前說的最后一句話是"我恨你們"。而現在,他多希望能再聽一次父親的嘮叨,
哪怕是被罵也好。病房的窗戶映出他的倒影,那個曾經滿身戾氣的少年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眼神堅定的青年。他每天五點起床,
給母親做好早飯再趕去學校;放學后直奔醫院,
一邊陪母親做復健一邊背英語單詞;周末去便利店打工,把工資全部存進母親的醫療賬戶。
"媽,您別擔心。"他輕聲說,"我會照顧好這個家的。"窗外的月光灑進來,
照在母子二人交握的手上。曾經斷裂的親情紐帶,正在以最溫柔的方式重新連接。
林小北知道,這條路還很長,但這一次,他絕不會再逃跑了。夜深了,
病房里的其他病人都已入睡,只剩下監護儀器發出規律的"滴滴"聲。
林小北輕手輕腳地幫母親掖好被角,看著她沉沉睡去。
月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影子,他突然想起今天是父親的七七。悄悄走出病房,
他在走廊盡頭的自動販賣機前停下。手指懸在咖啡按鈕上方猶豫了一會兒,
最終選擇了熱牛奶——父親總說咖啡影響發育。捧著溫熱的紙杯,他靠在消防通道的樓梯間,
從手機相冊里翻出全家福。那是去年春節拍的,父親難得地笑著,手臂搭在他肩膀上,
他卻故意板著臉。"爸..."他對著照片輕聲說,"我現在...挺好的。
"樓梯間的聲控燈突然熄滅,黑暗中他的眼淚終于落了下來。記得車禍那天,
父親在最后一刻把他推開了。那個總是對他嚴厲的男人,
在生死關頭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保護他。第二天清晨,林小北被護士站的電話鈴聲驚醒。
他這才發現自己趴在母親病床邊睡著了,半邊臉壓出了紅印子。母親已經醒了,
正用沒打點滴的那只手輕輕梳理他睡亂的頭發。"媽!您怎么不叫醒我?"他慌忙直起身子,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母親搖搖頭:"看你睡得香。"她的目光落在兒子眼下的青黑上,
"小北,今晚回家睡吧,這里有護士呢。""不行。"他斬釘截鐵地拒絕,起身去倒溫水,
"醫生說今天要開始做復健,我得陪著。"復健室的鏡子映出母子二人的身影。
母親咬著牙在雙杠上練習行走,假肢與地面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汗水很快浸透了病號服。
林小北站在一步之外,雙手虛扶著,既不敢太近讓母親覺得被小瞧,也不敢太遠以防萬一。
"媽,休息會兒吧。"看著母親蒼白的嘴唇,他心疼地勸道。"再...再來一次。
"母親喘著氣說,"我得...早點好起來...不能拖累你...""您說什么呢!
"他聲音突然提高,又趕緊壓低,"您從來不是拖累。"他蹲下來幫母親調整假肢,
"我們是一家人啊。"這句話讓母親愣住了。她想起兒子小時候摔斷胳膊,
也是這么倔強地說"我不疼"。那時她和丈夫還擔心這孩子性格太要強,
沒想到現在成了支撐她的力量?;丶业墓卉嚿希中”笔盏搅税嘀魅蔚亩绦?,
說他被提名參加市里的數學競賽。要是以前,他肯定會不屑一顧,現在卻忍不住嘴角上揚。
他想著要把這個消息告訴母親,還要去墓園告訴父親。路過小區門口時,
他遇見了以前的"哥們兒"王浩。對方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耳朵上新打了兩個洞。
"喲,大學霸!"王浩陰陽怪氣地喊他,"聽說你現在乖得跟綿羊似的?
"林小北平靜地看著他:"有事嗎?""裝什么裝?。?王浩湊過來,"今晚有個場子,
來不來?保證比你那破數學題刺激多了。
"他想起曾經和王浩一起在網吧通宵、偷家里錢買煙的日子。
那些所謂的"刺激"現在想來多么幼稚可笑。"不了。"他轉身要走,"我媽等我回家做飯。
""切,沒勁!"王浩在背后罵罵咧咧,"你爸死了就把你嚇成這樣?"林小北猛地轉身,
拳頭攥得發抖。但最終他只是深吸一口氣:"王浩,別再這樣混下去了。
你媽上次找你找到派出所,眼睛都哭腫了。"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王浩站在原地發愣。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那個曾經蜷縮在叛逆外殼里的少年,
如今已經能夠挺直脊背向前走了。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在安靜的家里顯得格外清晰。
林小北習慣性地喊了聲"我回來了",卻再也聽不到父親的應答。
餐桌上還放著父親常用的茶杯,里面的茶葉已經干枯。他輕輕拿起杯子,
仿佛還能感受到父親手掌的溫度。廚房里,
他系上母親的碎花圍裙——這曾經是他們之間的笑料?,F在他卻能熟練地淘米切菜,
照著母親教的步驟做出一頓像樣的晚飯。香味彌漫開來時,他恍惚聽見父親說"咸了",
就像過去無數個平凡的傍晚。打包好飯菜準備去醫院時,他在玄關的鏡子前停下。
鏡中的少年眼神堅定,肩膀上扛著的是一個家的重量。他知道,這條救贖之路還很長,
但每一步都走得踏實。因為在他身后,永遠有兩個人用不同的方式愛著他——一個在天上,
一個在人間。醫院的電梯里,林小北碰到了隔壁床的劉阿姨。
她打量著這個每天準時來送飯的男孩,目光落在他手里精心打包的餐盒上。
"今天又給你媽做什么好吃的了?"劉阿姨笑著問。"紅燒茄子,還有冬瓜排骨湯。
"林小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是...排骨可能燉得有點老。"電梯停在五樓,
劉阿姨突然叫住他:"小北啊,你媽媽昨天跟我說,你爸臨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更新時間:2025-05-08 03:00: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