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章槐花初綻的四月，江沉舟在轉學生名冊上看到"蘇南雪"三個字時，
鋼筆尖突然洇出團墨云。前排少女轉身借橡皮的瞬間，
他看見她耳后朱砂痣泛起奇異的光暈——像是有人往他顱骨里撒了把星砂，
無數陌生而溫暖的記憶在神經末梢炸開。那是三十年后的蘇南雪在廚房熬酸梅湯，
砂鍋沿凝著琥珀色水珠；是白發蒼蒼的他們在老槐樹下對弈，
棋子落在青石板上敲出《雨霖鈴》的節拍；甚至有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舉著紙風車跑過回廊，
脆生生喊著"爸爸"。"同學？"少女晃了晃橡皮，腕間紅繩墜著的木珠磕在桌沿，
發出類似古剎鐘聲的輕響。江沉舟猛然驚醒。窗外飄進幾瓣槐花，
落在名冊"雪"字最后一筆，像極了預知夢里那孩子發間的蝴蝶結。
暮春的夕陽給教室鍍了層甜白釉。值日生陸續離開的聲響驚醒了對著數學卷發呆的江沉舟。
他抬頭時，正撞見蘇南雪咬著筆桿蹙眉的模樣，細碎的金光在她睫毛上跳著胡旋舞。
鬼使神差地，他抽走對方壓在課本下的漫畫稿——畫中少女在星夜原野奔跑，
裙擺化作漫天流螢。"你也喜歡螢火蟲？"蘇南雪慌忙去搶，
袖口帶翻的鐵皮盒里滾出鹽漬梅子，"老家后山每到芒種，溪澗邊的螢火能把月亮襯得失色。
"江沉舟含住她塞來的梅子，酸甜汁液在舌尖炸開的剎那，
腦海中突然閃過急救室的心電圖警報。他倉皇起身帶倒椅子，卻聽見少女輕笑："你這反應，
像我阿婆說的被山魈勾了魂。"---秘密基地是圖書館閣樓廢棄的美術教室。
蘇南雪總在周三午休時溜進來畫星軌圖，江沉舟則假裝溫書實則貪看她筆尖流轉的光塵。
某日暴雨突至，她掀開遮塵布露出滿墻未完成的涂鴉：穿校服的少年站在銀河瀑布下，
掌心托著枚將熄的螢火蟲。"這是......""上次你說的螢火蟲呀。
"少女蘸著雨水在玻璃窗上勾出流螢軌跡，"你說它們拼命發光，其實是在用光寫遺書。
"江沉舟的太陽穴突突跳動。他確實在某個似夢非夢的場景說過這話，
但記憶中聽眾是位穿白大褂的醫生。此刻蘇南雪眼底跳動的微光與醫生胸牌的反光重疊，
令他無端想起解剖課上跳動的青蛙神經。芒種前夜的教學樓飄著槐花香。
江沉舟在走廊盡頭攔住蘇南雪時，
她懷里的《天文觀測手冊》正滑出一張素描：兩個背影并肩坐在麥垛上，
銀河傾瀉成環繞他們的星環。"后天去溪澗看螢火蟲吧。"他遞出連夜折的紙風車，
"我向氣象站確認過，晴天。"少女雀躍的驚呼被突如其來的頭痛截斷。江沉舟扶住窗框，
視網膜上炸開無數血色光斑——每片光斑里都是蘇南雪不同的死狀。最清晰的那幅畫面里，
穿白裙的她跌進溪澗，腕間紅繩纏住的水草在月光下如女妖長發。"抱歉，我記錯天氣了。
"他揉碎寫著觀測攻略的便簽，"那天有暴雨。
"蘇南雪拾起碎片拼湊："可是你畫的小人還在笑呢。"中考前最后一次模擬考，
江沉舟在作文里寫了溪澗螢火。"它們用二十天等待，二十天相愛，
用最后二十天把彼此的光刻進對方基因。億萬年后當我們仰望星空，
那些閃爍的星辰都是螢火蟲輪回的碑文。"講評課上，語文老師特意朗讀這段時，
蘇南雪回頭沖他眨眼。江沉舟卻盯著她改錯的選擇題——B選項的墨跡在陽光下泛著青金色，
正是預知夢里急救室儀器的顏色。放學后他在她課桌塞了罐折紙螢火蟲，
每只翅膀都用針尖刺著星圖。保安鎖門時，頂樓突然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
江沉舟發瘋般沖上去，卻只看到被風掀落的石膏像碎在蘇南雪常駐足的走廊。
石膏像手中原本捧著的陶罐，此刻正在他書包里發燙，罐底朱砂寫著「螢冢」。
第一章：槐蔭驚清夢江沉舟的手指深深摳進槐樹皴裂的樹皮里。暮春的月光像揉碎的宣紙屑，
零零落落灑在青石板上。十五歲的少年仰頭望著這棵千年古樹，
枝椏間垂落的許愿簽在夜風中沙沙作響，像無數雙欲說還休的眼睛。
這是他第三次夢見這個場景。前兩次在預知夢里，
他看見自己明天在考場用藍黑色鋼筆寫下「南城一中」。三天后放榜時，
那個總愛把馬尾辮扎成蝴蝶結的姑娘會舉著冰鎮酸梅湯在校門口等他，
杏色裙擺被夏風吹得鼓起來，像朵隨時會飄走的蒲公英。但在之后的無數個傍晚，
蘇南雪都會以不同角度從實驗樓頂層的天文臺墜落。監控錄像里她伸手去夠被風吹走的紙，
白色帆布鞋在夕陽里劃出半道弧光。上面寫著的名字無不顯出這是他的試卷或是記筆。
江沉舟的后頸沁出冷汗?；睒浯植诘募y路硌得掌心發疼，空氣里浮動著若有若無的槐花香，
這味道比夢境更真實。他忽然想起古書里說千年槐樹能通陰陽，此刻樹影婆娑宛如老者垂詢，
樹洞深處隱約傳來宿命的回響。教導主任辦公室的燈光在子夜依然亮著。
江沉舟看著自己影子被拉得很長，指尖還沾著槐樹汁液的青澀氣息。
他在轉學申請表上寫下「臨州實驗中學」時，聽見窗外傳來宿鳥驚飛的聲音。
后來很多個午夜夢回，江沉舟都會想起那個夏天蘇南雪來找他的樣子。
她抱著裝滿筆記的牛皮紙袋站在老槐樹下，發梢沾著晶瑩的雨珠。
那是他第一次違背預知夢的指引后，因果律鎖送來的第一道漣漪。"聽說你要去臨州？
"她的聲音比槐花還輕，"這套錯題本......"風掠過樹梢，
十幾張許愿簽突然簌簌墜落。江沉舟彎腰去撿，
發現最上面那張灑金箋上用簪花小楷寫著：「愿做星軌塵，長伴明月側」。
雨水在墨跡上暈開淡淡的青灰色，像某種未愈的舊傷。他最終沒有接那個紙袋。
轉身時聽見身后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空氣里炸開酸梅湯清冽的芬芳。
這味道纏繞在他往后七年的每個夏天，比任何預知夢都刻骨銘心。
江沉舟的指甲縫里嵌著槐樹皮碎屑，青苔的潮濕透過校服褲蔓延到膝蓋。
第七次從同樣的夢境驚醒時，
他發現左手掌心出現了與夢中相同的墨跡——那是中考考場上不慎劃破指尖沾染的藍黑墨水，
此刻正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幽光。樹洞深處傳來類似帛書撕裂的聲響，
二十一張許愿簽無風自動。江沉舟忽然看清每張灑金箋背面都浮現出細密的批注，
那些字跡隨著他的呼吸明滅：「甲子年霜降歿于墜樓」「丙戌年大雪溺于冰湖」
「庚寅年驚蟄焚于書閣」......每個日期都對應著蘇南雪不同的死法。
---第二章：河燈引命路高考前夜，江沉舟在運河邊遇見放河燈的蘇南雪。
十八歲的少女蹲在青石碼頭，藕荷色裙裾浸在粼粼波光里。她正往桐油燈罩上題字，
狼毫筆尖懸在"鵬程萬里"四個字上方，墨汁將落未落。江沉舟的太陽穴突突跳動。
預知夢的碎片在視網膜上閃回：如果蘇南雪考入北京，
會在畢業旅行時遭遇山體滑坡；若是留在省內，則要面臨實驗室事故。
他握緊口袋里的志愿草稿紙，上面"哈爾濱工業大學"的字跡被汗水洇濕。河燈順流而下，
載著無數個平行時空的祈愿。江沉舟看著蘇南雪將燈推入水中，暖黃的光暈映著她腕間紅繩，
那是去年端午他悄悄系在槐樹枝頭的——此刻竟出現在這里。"你也來許愿么？
"她忽然轉頭，眼底映著萬千流燈。江沉舟后退半步。石板縫里的青苔在鞋底發出細微呻吟，
他想起古書記載的"因果律鎖"，羈絆深重之人縱使天各一方，也會被無形的引力重新聚攏。
就像此刻，他明明刻意避開所有可能相遇的軌跡，命運卻借著一盞河燈完成閉環。
后來他在哈爾濱的初雪夜收到高中同學寄來的照片。鏡頭里蘇南雪站在南京大學的銀杏樹下，
腕間紅繩鮮艷如初。照片背面有人用鉛筆寫道："她說這紅繩是六月十五在槐樹下撿的"。
江沉舟對著北國蒼茫的月色呵出一團白霧。冰城與金陵相距兩千公里，
但預知夢里依然頻繁出現蘇南雪的身影：圖書館靠窗的第四張桌子，
地鐵二號線鼓樓站的扶梯，先鋒書店的咖啡區——每個場景都暗藏致命危機。
更新時間：2025-05-07 23:55: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