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麥田里的巨獸夏至剛過的那幾天,鞏義芝田鎮的麥子熟得能滴出油來。
聯合收割機在田壟間突突突地開,金晃晃的麥穗卷進機器,轉眼就變成車斗里的麥粒,
田埂上飄著股焦香的麥秸味。林默蹲在永泰陵神道邊上,
手指正順著一尊半截埋在土里的石虎脖子往下摸,
指尖突然被一道凹痕硌得生疼——那是道深深的斧鑿印子,石頭表面被劈得坑坑洼洼,
夕陽斜斜地照過來,凹痕里掩藏的土坷垃泛著暗紅,像結了層沒干透的血痂。
他蹲在這兒已經大半個下午了。這身洗得發白的牛仔褲膝蓋處全是土,后背被太陽曬得發燙。
旁邊的石像生歪七扭八的,文官缺了半只手,武官的帽子裂成兩半,
就連神道邊的望柱也斷成兩截,橫在麥田里像根沒人要的搟面杖。
林默是跟著省考古所的隊伍來做志愿者的,說是志愿者,
其實就是幫忙登記文物、清理遺址的雜活。他大學學的歷史,畢業后在鄭州博物館干了三年,
去年剛辭職,就聽說鞏義這邊在搞宋陵保護項目,二話不說就跑來了?!班?,又摸那石虎呢?
”身后突然傳來個蒼老的聲音。林默回頭,看見是村口的王老漢正扛著鋤頭站在田埂上,
草帽檐壓得低低的,遮住半張曬得黝黑的臉。老漢腳上穿著雙露腳趾頭的膠鞋,
褲腿卷到膝蓋,腳脖子上沾著黃泥點子。林默笑了笑,拍拍手上的土站起來:“大爺,
您說這石虎脖子上的印子,是不是當年金兵砍的?”他來這兒三個月,跟村里老人聊過不少,
知道宋陵在北宋滅亡后被金兵和后來的偽齊政權盜掘過,石像生大多被破壞過。
王老漢卻沒接話,慢悠悠地走到石虎跟前,用鋤頭柄敲了敲石頭底座:“小伙子,
聽大爺一句勸,別老盯著這些石頭疙瘩。”他壓低聲音,眼神往四周掃了掃,
像是怕被人聽見,“尤其是底座底下,前幾年有個收古董的在這兒刨出個瓷碗,
當晚就發起高燒,嘴里直喊‘金人來了’,后來還是找了村里的神婆做法才好了。
”林默心里覺得有點好笑,但還是耐著性子問:“大爺,這底座底下能有啥?不就是土嗎?
”他蹲下身,隨手扒拉了兩下石虎底座周圍的浮土,突然看見泥土里閃過一道暗金色的光。
他心跳猛地加快,趕緊掏出隨身帶的小鏟子,小心翼翼地挖起來。泥土簌簌往下掉,
一個巴掌大的青銅物件漸漸露出來。那東西銹得厲害,表面結著層綠漆漆的銅銹,
但能看出是個虎形的符節,虎背上的紋路雖然模糊,但還能辨認出是鱗片狀的,
像是某種獸紋。林默翻過來一看,背面刻著幾個小字,雖然有些磨損,
但“靖康元年”四個陰刻的字還是清晰可見。“喲,還真讓你刨著了?
”王老漢湊過來看了一眼,臉色突然變了,鋤頭柄“當啷”一聲掉在地上,“趕緊埋回去!
這東西沾著血咒呢!”他說話時聲音都在抖,布滿老繭的手抓住林默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
林默被他嚇了一跳,趕緊掙脫開:“大爺,別激動,這就是個文物,得交給考古隊。
”他把虎符小心地放進隨身帶的密封袋里,打算明天帶回工作站。王老漢還想說什么,
遠處傳來收割機的轟鳴,幾個村民扛著農具從田那頭走過來,老漢只好嘟囔著彎腰撿起鋤頭,
轉身走了,走的時候還回頭瞪了林默一眼,像是在看個惹禍的小子。當天晚上,
林默住在村里的民宿里。屋子是老式的磚瓦房,木窗戶關不嚴,夜里的風呼呼地往屋里灌。
他躺在床上,盯著手機里拍的虎符照片,心里琢磨著明天該怎么跟考古隊的陳教授說。
迷迷糊糊剛要睡著,突然聽見窗外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像是有人在麥地里走動,
腳踩在麥秸上的“咔嚓”聲一下下敲在耳膜上。他揉揉眼睛坐起來,往窗外看去。
月光把麥田照得雪亮,麥浪隨風起伏,像一片銀色的海洋。就在這時,
他看見麥田里影影綽綽有幾個人影,穿著盔甲,騎著馬,正順著神道方向走來。
林默以為自己看花眼了,使勁眨了眨眼,再看時,
那些人影更清晰了——為首的將領騎著高頭大馬,手里舉著個明晃晃的東西,
正是他白天撿到的虎符!“哈哈哈哈!”那將領突然仰頭大笑,聲音像刀刮鐵鍋一樣刺耳,
“趙構小兒,你以為憑這虎符就能調得動岳家軍?我大金鐵蹄之下,爾等宋人不過螻蟻!
”他話音未落,身后的金兵齊聲吶喊,盔甲碰撞的聲音震得地面都在抖。林默感覺胸口發悶,
想喊卻喊不出聲,只見那些金兵越來越近,馬鼻子里噴出的白氣都能看見,
為首將領手中的虎符突然發出紅光,符文在夜色中明滅不定……“?。 绷帜偷伢@醒,
發現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被子都踢到了床底下。窗外的月光還是那么亮,麥田里靜悄悄的,
只有風吹過麥穗的沙沙聲。他伸手摸了摸枕頭底下的密封袋,虎符還在,
冰涼的金屬質感讓他稍微定了定神。一看手機,才凌晨三點,心跳卻怎么也平靜不下來。
第二天一早,林默帶著虎符來到考古工作站。工作站設在村里的舊小學,
幾間教室改成了辦公室和庫房。陳教授正在給實習生講宋陵的布局,看見林默進來,
招了招手:“小林,來得正好,昨天在永裕陵發現的瓷片測年結果出來了,
是……”“陳教授,我昨天在永泰陵撿到個東西,您看看?!绷帜s緊掏出密封袋,
遞了過去。陳教授接過袋子,戴上老花鏡仔細看了看,臉色突然變了。
他顫抖著手指打開密封袋,小心翼翼地取出虎符,翻過來看到背面的字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這是趙構當年調動岳家軍的密令虎符啊!”陳教授聲音都在抖,
“當年趙構在應天府即位后,為了籠絡岳飛,曾賜過這種虎符,上面刻有密文,
只有特定的將領才能識別??蛇@虎符怎么會出現在永泰陵?按道理,
這種調兵符應該在朝廷中樞,怎么會埋在皇陵的石像底座下?”旁邊的實習生們都圍了過來,
小聲議論著。林默也覺得奇怪:“會不會是當年金兵盜墓時帶來的?
或者是南宋的人埋在這里的?”陳教授搖搖頭,用放大鏡仔細觀察虎符的紋路:“不對,
你看這銹蝕程度,至少埋在地下八百年了,而且這虎符的形制,
和史書記載的‘忠勇’虎符一模一樣。當年岳飛被十二道金牌召回時,就是用的這種虎符。
可問題是,趙構后來對岳飛起了疑心,下令收回所有虎符,現存的記載中,
只有故宮博物院有半枚殘件,這完整的虎符……”他突然抬頭看向林默,
眼神里帶著幾分嚴肅,“小林,這個發現太重要了,但暫時不要對外說,尤其是村里的人。
”正說著,門口突然傳來咳嗽聲。林默回頭,看見王老漢站在門口,手里拎著個布袋子。
老漢看見虎符,臉色一白,趕緊把布袋子塞給林默:“小伙子,大爺給你帶了點艾草,
晚上點上驅驅邪。”說完轉身就走,布鞋在水泥地上踩出“啪嗒啪嗒”的聲音。中午吃飯時,
林默坐在食堂里,手里捧著饅頭,腦子里還想著早上的事。同屋的小張湊過來,
壓低聲音說:“你聽說了嗎?村口的李大爺說,他爺爺的爺爺那輩人傳下來,
說宋陵的石像生一到夜里就會變活,替老趙家守陵呢。”林默笑了笑:“封建迷信吧,
石像生就是石頭刻的,還能成精?”小張卻認真地點點頭:“可別不信,
我昨天看見王老漢在永泰陵那邊燒紙錢,嘴里念叨著‘金爺饒命’,
估計跟你撿到的那東西有關?!背酝觑垼帜瑤е⒎チ颂随偵系奈奈锞?,
想做個初步的鑒定。文物局的張主任看了之后,也是一臉震驚:“小陳沒說錯,
這確實是趙構時期的調兵符。不過奇怪的是,虎符背面除了‘靖康元年’,還有一行小字,
你看——”他指著虎符邊緣,那里有幾個幾乎被銹跡蓋住的刻痕,“好像是‘岳’字,
難道和岳飛有關?”從文物局出來,太陽已經偏西了。林默走在回村的路上,路過永泰陵時,
忍不住又拐了進去。麥田里的收割機已經收工了,只剩下一片麥秸 茬子,
石像生在夕陽下投下長長的影子,顯得格外蒼涼。他蹲在石虎旁邊,伸手摸了摸那道斧鑿痕,
突然發現底座周圍的泥土里,似乎還有些細碎的金屬片,像是盔甲上的殘片。“林默!
”遠處傳來同事的喊聲,“陳教授叫你回去,說虎符的檢測報告出來了!”他站起身,
拍了拍褲子上的土,最后看了眼石虎。夕陽的余暉照在石虎的眼睛上,
那對石頭眼睛仿佛突然有了神采,像是在凝視著北方,
凝視著八百年前那場讓帝國崩塌的災難。回到工作站,陳教授正拿著檢測報告在等他。
“金屬成分分析顯示,虎符里含有少量的北方草原特有的鎳元素,
這說明它可能在金國境內流傳過一段時間?!标惤淌谕屏送蒲坨R,“更奇怪的是,
更新時間:2025-05-07 16:43: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