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條被縛的鮫人,獻給傳說中暴戾嗜殺的君王蕭玦。我的價值,
在于模仿他逝去的白月光,月凝。龍涎香終日氤氳,金殿玉階囚禁著我。
他冰冷的指尖劃過我的眉眼,命令我笑,命令我哭。不像,就死。為了活下去,我泣血成珠,
把自己雕琢成另一個女人的模樣。1蝕骨的寒意從玉石地面滲入雙腿,
那不是我天生魚尾時習慣的深海的冷,而是一種陌生的、帶著鈍痛的僵硬。每一次呼吸,
胸腔都像被無形的巨手攥緊,喉嚨里泛著鐵銹般的腥甜。
那是強行化出雙腿、長久離水的代價?!柑痤^來?!箤儆诰醯纳ひ舻统炼滟?/p>
像淬了寒冰的利刃,輕易就能剖開我的所有偽裝。我順從地抬眼,
撞入一雙幽深得不見底的眸子。蕭玦。大晏朝最年輕的君王,
也是史書上最喜怒無常、手段最酷烈的暴君。他此刻斜倚在鋪著雪白狐裘的御座上,
玄色龍袍襯得他膚色愈發蒼白,眉眼卻凌厲如刀刻。龍涎香與血腥氣詭異地混合在他周身,
那是他剛結束一場「清理」的證明。我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手中摩挲著一支剔透的玉簪,
視線卻像實質的鎖鏈,將我釘在原地?!钢澜袢帐鞘裁慈兆訂??」他問,
聲音里聽不出情緒。我垂下眼瞼,聲音盡量放得輕柔空靈,
模仿著無數次在宮人口中聽到的、關于月凝貴妃的描述:「回陛下,
今日……是月凝貴妃的生辰?!姑客鲁鲆粋€不屬于我的名字,我都感覺像吞下了一把碎冰。
月凝,蕭玦已逝的白月光,也是我這條來自深海的鮫人靈珠,能夠暫時茍活于世的唯一理由。
蕭玦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眼中瞬間漫上一種近乎毀滅的猩紅?!改潜阈σ粋€,像她一樣?!?/p>
2像她一樣。這四個字,是我入宮以來聽得最多,也最感恐懼的魔咒。我不知道月凝是誰,
只知道她死了,死在了蕭玦最愛她的時候。于是,整個大晏皇宮,
都籠罩在她亡魂的陰影之下。而我,靈珠,因為有著一張據說與月凝貴妃七分相似的臉,
被南??な禺斪鳌赶槿稹公I了上來。真正的祥瑞么?我低頭,
看著自己依舊不太適應行走的雙腿,以及皮膚下隱隱的青色鱗光,心中冷笑。
我只是一個更精致的囚徒,一個更逼真的玩偶。努力調動起面部僵硬的肌肉,
我試圖勾勒出一個月凝式溫婉悲憫的笑容。那笑容的弧度,宮中老嬤嬤曾用尺子量過,
說差一分便要受罰??晌抑?,蕭玦要的不是精準的復刻,而是感覺。
一種……他失去月凝后,再也找不回來的感覺?!覆幌瘛!构?,
他聲音里的溫度又降了幾分。那支玉簪在他指尖輕點,仿佛下一刻就要擲出,洞穿我的喉嚨。
冷汗從額角滲出,與未干的水汽混在一起,更添寒意。我強壓下心中的恐懼,
努力回想那些被刻意灌輸的關于月凝的片段:她愛穿素色衣衫,她喜歡在月下吹笛,
她笑起來眼角會微微下垂,帶著一絲悲天憫人的溫柔。于是,我眼睫微顫,
目光投向他身后空茫的屏風,仿佛透過那明黃的絲綢,
看到了什么值得眷戀又遙不可及的東西。唇邊的笑意淡了些,添了幾分欲說還休的悵惘。
「陛下,」我聲音輕顫,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今日月色正好,
可月凝……再也看不到了。」說完,我便低下頭,不敢看他的反應。3大殿內死一般的寂靜。
我能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以及雙腿骨骼不堪重負的輕微呻吟。再這樣下去,
我很快就需要水了,大量的、冰冷的海水。否則,我的皮膚會干裂,我的力量會流失,
甚至可能無法維持人形。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是永恒?!负??!?/p>
一聲極輕的嗤笑從頭頂傳來,帶著七分嘲弄,三分……疲憊?我錯愕地微微抬頭,
只見蕭玦不知何時已走到了我的面前。他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陰影,將我完全籠罩。
他俯下身,冰涼的指尖挑起我的下頜,迫使我與他對視?!笇W得倒快?!顾嗽斨业哪?,
眼神像是在透過我,看著另一個人,「賞?!挂粋€字,如同天恩浩蕩。
我緊繃的神經驟然一松,差點癱軟在地。一旁的內侍總管李德全忙不迭地上前,
尖細的嗓音帶著諂媚:「陛下圣明!靈珠姑娘……哦不,是月才人,月才人天資聰穎,
定能慰陛下思念之苦?!乖虏湃?。這是蕭玦在三天前,心血來潮一般扔給我的位份。
不高不低,卻足以讓整個后宮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那些目光,有的好奇,有的嫉妒,
更多的,是淬了毒的利箭。蕭玦沒有理會李德全的馬屁,他的手指依舊捏著我的下巴,
力度不輕不重,卻帶著不容抗拒的掌控?!赣涀?,孤要的是月凝,不是一條學人話的魚?!?/p>
他聲音壓得很低,只有我能聽見,「若有下次……你知道后果?!刮液韲蛋l緊,
艱難地點了點頭。他這才松開我,直起身,語氣恢復了平日的淡漠:「帶她下去,
好生『調教』。明日,孤要看到她親手做的蓮子羹,月凝最愛的那道?!拐f完,
他轉身走向內殿,再也沒有看我一眼。直到他明黃的衣角消失在重重帷幔之后,
我才敢大口喘息,如同溺水之人終于浮出水面。李德全堆著笑臉走過來:「月才人,請吧。
陛下的吩咐,您可得用心記下了?!刮尹c點頭,在宮女的攙扶下,拖著幾乎麻木的雙腿,
離開了這座名為「月華殿」的華美囚籠。我知道,等待我的,
將是更嚴苛的訓練和更無休止的模仿。4回到被賜居的偏僻宮苑「泠泉居」,名字倒好聽,
可惜泉是死泉,泠是真泠。屏退了名為伺候實為監視的宮女,
我立刻撲到內室那只巨大的木桶旁。這是我入宮時提出的唯一要求,
也是蕭玦為了讓我「活得久一些,裝得像一些」而給予的恩典。褪去繁復的宮裝,
我幾乎是滾進了冰冷的井水中。熟悉的涼意包裹住每一寸肌膚,
腿骨處撕裂般的疼痛漸漸緩解,皮膚也重新變得光滑水潤。水汽氤氳中,
我能感覺到力量正一點點回歸。但這點水,遠遠不夠。我需要的是無垠的大海,
是咸澀的浪濤,是能讓我自由舒展尾鰭的廣闊??扇缃?,我卻被困在這四方天井之下,
靠一桶死水茍延殘喘?!冈履履刮覍⒛樎袢胨校瑹o聲地念著這個名字。
那個女人,究竟是何等模樣,能讓蕭玦如此瘋魔?入宮一月,我從未見過她的畫像,
蕭玦不許。他似乎只想通過我的模仿,來一點點拼湊和確認他記憶中的月凝。
這是一種病態的執念。而我,是他的藥,也是他的毒。次日的蓮子羹,我學了整整一夜。
從蓮子的挑選去芯,到冰糖的用量火候,宮中負責教導的老嬤嬤幾乎將我的手打腫,
才勉強滿意。她說,月凝貴妃的蓮子羹,甜而不膩,清心去火,曾是陛下的最愛。
當我顫抖著雙手將那碗白玉瓷盅盛著的蓮子羹呈給蕭玦時,他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阜畔隆!?/p>
然后,便繼續批閱奏折,仿佛那碗羹與路邊石子無異。我侍立一旁,雙腿又開始隱隱作痛。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擱下朱筆,端起那碗已經涼透的蓮子羹,淺嘗了一口。
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5「味道不對。」他放下瓷盅,聲音平靜無波。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這已是我能做到的極致?!刚埍菹滤∽?。」我立刻跪下,
額頭抵著冰涼的地面?!概叮亢巫镏??」他饒有興味地問?!概尽居掴g,
未能做出月凝貴妃的……真味。」我小心翼翼地措辭。他輕笑一聲,起身踱到我面前,
用腳尖輕輕踢了踢我的手腕:「你自然做不出她的味道。世上只有一個月凝?!刮倚闹幸粍C,
不知他這話是何意?!覆贿^,」他話鋒一轉,「這羹,倒也有幾分意思。比那些御廚做的,
多了些……人氣?!刮乙琅f不敢抬頭?!柑痤^來?!顾置畹馈N乙姥蕴ь^,
看到他深邃的眼眸中,似乎閃過一絲復雜難辨的情緒,快得讓我以為是錯覺?!改氵@雙手,
不像月凝?!顾鋈徽f,視線落在我的手上。月凝的雙手,據聞是十指纖纖,柔若無骨,
最適合撫琴。而我的手,雖然也算白皙,但常年在海中捕食、撥弄珊瑚,
指尖和掌心都有些薄繭,再怎么保養也去不掉。這是我無法模仿的破綻?!甘牵镜氖?,
蒲柳之姿,不及月凝貴妃萬一?!刮一炭值??!冈履龔牟蛔鲞@些粗活?!顾值?,
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我宣告,「以后,這些事,讓下人去做?!刮倚闹形?,
這算是……一種維護?可隨即,
他下一句話便將我打入冰窟:「孤不想看到任何不像月凝的地方。既然手不像,
那便……藏起來吧。」藏起來?如何藏?我正驚疑不定,李德全已捧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
上面放著一雙精美的白色絲質手套。「月才人,陛下恩典,賞您的?!估畹氯Σ[瞇地說。
那手套入手冰涼,邊緣繡著細密的月桂暗紋,華美而……束縛。蕭玦的意思是,從今往后,
我連自己的手,都不能輕易示人了么?只因為,它不像月凝。6戴上手套的日子并不好過。
絲綢滑膩,做任何事都不方便,更像是一種無聲的羞辱,時刻提醒著我替身的身份。
后宮之中,流言蜚語也隨之而起?!嘎犝f了嗎?那月才人,連手都要遮起來,
定是生了什么見不得人的怪?。 埂负?,什么怪病,怕不是妖孽吧?南海獻上來的,
誰知道是什么東西?!惯@些話,總會通過各種渠道,或明或暗地傳到我的耳中。
柔妃是其中最甚者。她是當朝丞相之女,在月凝過世后,一度是最受寵的妃子。我的出現,
無疑奪走了本該屬于她的榮光。這日,她「偶遇」我于御花園?!竼眩@不是月才人么?
戴著這手套,倒真是別致?!谷徨鷵u著團扇,語氣嬌柔,眼神卻像淬了毒的針。
她身邊的宮女太監立刻將我圍住。我屈膝行禮:「見過柔妃娘娘?!埂该妹貌槐囟喽Y?!?/p>
柔妃扶起我,指尖有意無意地劃過我戴著手套的手,「只是姐姐好奇,妹妹這雙手,
是何等金尊玉貴,竟要如此小心翼翼地護著?莫不是……有什么不能讓陛下知道的隱疾?」
她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周圍豎著耳朵的宮人都聽得清楚。我心中警鈴大作。
柔妃這是要逼我當眾摘下手套。若我手上的薄繭被大肆渲染,傳到蕭玦耳中,
定又是一場災禍。「柔妃娘娘說笑了,」我垂眸,聲音盡量平靜,「只是賤妾體質畏寒,
陛下憐惜,才特賜了這雙手套保暖?!埂肝泛俊谷徨首黧@訝地掩唇,
「如今可是初夏時節,御花園中暖風和煦,妹妹竟還畏寒?這可真是奇了?!顾讲骄o逼,
分明是不信我的說辭。7「姐姐若是不信,大可去問陛下。」我抬眼,直視著柔妃,
語氣不卑不亢。我知道,此刻退縮,只會讓她更得意。蕭玦雖然喜怒無常,但他對「月凝」
的偏執維護也是人盡皆知。柔妃再跋扈,也不敢公然質疑蕭玦的決定。柔妃的笑容僵了一下,
隨即又恢復如常:「妹妹這是拿陛下壓我么?也罷,姐姐不過是關心妹妹的身體。
既然妹妹說是畏寒,那便是畏寒吧?!顾掍h一轉,
目光落在我腰間的香囊上:「妹妹這香囊倒是別致,用的什么香料?聞著……有些特別?!?/p>
那是我用鮫人特有的幾種海藻干花混合了普通香料制成的,有凝神靜氣的效果,
也能稍微緩解我離水的焦躁?!钢皇且恍こ;ú萘T了?!刮液馈!甘敲矗俊?/p>
柔妃眼珠一轉,忽然伸手便要來奪我的香囊,「讓姐姐開開眼,是何等尋?;ú?,
竟有如此異香?!顾膭幼魈?,我猝不及防,香囊已被她扯了過去?!溉徨锬?!」
我驚呼,想要搶回。「放肆!竟敢對柔妃娘娘不敬!」柔妃身邊的掌事宮女厲聲呵斥,
伸手就要推我。我腳下本就不穩,被她一推,眼看就要摔倒。就在這時,
一道明黃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的回廊盡頭?!缸∈郑 故鞘挮i!他怎么會來這里?
柔妃等人顯然也沒料到,皆是一驚,慌忙跪下行禮。蕭玦緩步走來,面沉如水,
目光掃過柔妃手中緊攥的香囊,又落在我微亂的衣衫和蒼白的臉上。「柔妃,」他聲音平靜,
卻帶著山雨欲來的壓迫感,「你在做什么?」柔妃心頭一顫,連忙解釋:「陛下恕罪,
臣妾……臣妾只是見月才人香囊別致,想借來賞玩一番,并無他意?!埂纲p玩?」
蕭玦冷笑一聲,走到她面前,從她手中拿過香囊,看也不看便扔還給我,「朕的東西,
你也配賞玩?」一句話,將我劃歸為他的「東西」。也同時,將柔妃的顏面,
狠狠踩在了腳下。8柔妃的臉一陣青一陣白,伏在地上不敢言語。蕭玦不再看她,
轉而對我說:「跟朕來?!刮夷谒砗螅闹袇s波瀾起伏。他方才那句「朕的東西」,
究竟是在維護月凝的替身,還是……有那么一絲絲,是針對我,靈珠?這個念頭一生出來,
便被我死死掐滅。不可多想,想多了,會死得更快。他帶我回了月華殿?!赶隳医o朕?!?/p>
他伸出手。我遲疑了一下,還是解下香囊遞給他。他打開細看,又湊到鼻尖輕嗅,
眉頭微蹙:「這是何物?不像宮中常用的香料?!埂甘恰炯亦l的一些草藥,
有安神之效?!刮抑荒苡仓^皮撒謊。鮫人的存在,是禁忌?!讣亦l?」他挑眉,「南????
」「是?!顾聊蹋鋈坏溃骸该魅?,隨朕去一個地方?!刮倚闹幸痪o,
不知等待我的又是什么。9翌日,天還未亮,我便被宮人喚醒,梳妝打扮。
與往日的素雅不同,今日的妝容格外精致,
衣衫也換成了月凝貴妃生前最愛的一套月白色廣袖流仙裙。裙擺上用銀線繡著細密的浪濤紋,
行走間仿佛有月華流動。我看著銅鏡中的自己,陌生而……酷似另一個人。
蕭玦派來的馬車早已在宮門外等候。車廂寬大,內里鋪著厚厚的軟墊。他已在車中等我,
依舊是一身玄衣,閉目養神。我小心翼翼地坐到他對面,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馬車緩緩駛出皇宮,一路向西。我不知他要帶我去哪里,也不敢問。只能從車窗的縫隙中,
窺見外面飛逝的景物。大約一個時辰后,馬車停了下來。「到了。」蕭玦睜開眼,
聲音有些沙啞。我隨他下車,眼前是一片幽靜的山谷,谷中竟有一大片碧藍的湖泊,
湖水清澈見底,水汽氤氳,帶著淡淡的咸腥味。是……海水?在這遠離海岸的京畿之地,
怎會有如此規模的海水湖?我震驚得無以復加,一時間忘了身在何處,
幾乎是貪婪地呼吸著那久違的、屬于故鄉的氣息。「喜歡這里么?」蕭玦的聲音自身后傳來。
我猛地回神,轉身行禮:「陛下……此地,鐘靈毓秀,令人心曠神怡。」
「這是月凝生前最喜歡來的地方?!故挮i看著湖面,眼神悠遠,帶著我從未見過的溫柔,
「她說,這里的湖水,像極了她夢中的無垠之海?!篃o垠之?!业男暮莺菀怀?。月凝,
難道她也……「她說,她是一尾來自無垠之海的魚,被困在了這深宮高墻之內,只有在這里,
才能暫時得到喘息?!故挮i繼續說著,聲音低沉,帶著一絲壓抑的痛楚。我如遭雷擊,
呆立當場。他知道!他知道月凝不是凡人!那他……是否也猜到了我的身份?
10「陛下……」我艱難地開口,聲音干澀,「月凝貴妃她……」「她自然與你不同?!?/p>
蕭玦打斷我,語氣恢復了往日的冰冷,「她靈動、純粹,不像你,滿身匠氣?!刮业拖骂^,
心中苦澀。是啊,我是模仿者,自然處處透著刻意的痕跡?!覆贿^,」他話鋒一轉,
走到湖邊,撿起一塊卵石投入湖中,蕩起一圈圈漣漪,「你這身皮囊,倒是與她一般無二。
尤其是這雙眼,像極了?!顾D過身,目光灼灼地看著我:「今日,朕要你為她跳一支舞,
就在這湖邊。月凝生前,最愛在此起舞?!固??我自幼在深海長大,只知踏浪逐波,
何曾學過人類的舞蹈?更何況是月凝的舞?!概尽居掴g,
恐難展現月凝貴妃的舞姿神韻。」我惶恐道?!笩o妨?!故挮i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殘忍的笑意,
「你只需記住,你跳的不是舞,是她的影子。影子,是不需要神韻的,只需要……像?!?/p>
他的目光落在我依舊穿著絲質軟鞋的雙腳上:「或者,你更喜歡用魚尾來跳?」我渾身一僵,
如墜冰窟。他果然……知道了什么。這句話,是試探,也是警告??謶窒癯彼銓⑽已蜎]。
我仿佛又回到了剛入宮時,那種任人宰割的無力感?!概尽衩!刮仪?,
聲音抑制不住地顫抖。他滿意地頷首,退到一旁,示意我開始。
湖邊的風帶著水汽吹拂著我的臉頰,那熟悉的咸腥味此刻卻像催命符。我深吸一口氣,
努力回想嬤嬤們描述過的月凝舞姿:輕盈如燕,婉轉如柳,
帶著一種破碎的、令人憐惜的美感。可我此刻腦中一片空白,只有恐懼和絕望。
腳下一個踉蹌,我險些摔倒?!笍U物!」蕭玦厲聲呵斥,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失望和暴戾。
他一步步向我逼近,強大的壓迫感讓我幾乎窒息。「看來,不給你些教訓,你是學不乖的?!?/p>
他扼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將我的骨頭捏碎,「這湖水,你不是很喜歡么?
那就下去好好清醒清醒!」說罷,他竟真的拽著我,向湖邊拖去!11「不!陛下!不要!」
我驚恐地尖叫,死死地扒住地面,指甲在泥土中劃出深深的痕跡。這湖水雖是海水,
可若我此刻現出原形,便再無轉圜余地!鮫人身份一旦坐實,等待我的,絕不是回歸大海,
而是被當成怪物,被千刀萬剮!蕭玦的力氣何其之大,我的掙扎在他看來不過是螳臂當車。
他面無表情地將我拖到湖邊,冰冷的湖水瞬間漫過我的腳踝。「陛下!求您!
靈珠再也不敢了!靈珠會好好跳舞!」我泣不成聲,語無倫次地哀求。這一刻,什么月凝,
什么模仿,都被我拋諸腦后,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他似乎被我的狼狽取悅了,
停下腳步,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中閃過一絲快意:「哦?現在知道怕了?」我拼命點頭,
淚水模糊了視線?!改蔷徒o朕好好跳。若再有差池……」他沒有說完,但那未盡的威脅,
比任何酷刑都更令我恐懼。他松開我的手腕,我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連滾帶爬地遠離湖邊。驚魂未定,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能再出錯了。我閉上眼,
腦海中飛速閃過關于月凝的一切信息。她的悲憫,她的溫柔,
她如同月華般清冷又易碎的氣質。還有……她對無垠之海的向往,以及被困深宮的哀愁。
或許,我無法模仿她的舞姿,但我可以演繹她的「心境」。那種渴望自由,
卻身不由己的絕望。這何嘗不是我此刻的心情?再次睜開眼,我的眼神變了。
不再是恐懼和哀求,而是一種沉靜的、帶著破碎感的哀傷。我緩緩起身,對著湖面,
仿佛那是阻隔我回歸故鄉的無形屏障。沒有音樂,我便以風聲、水聲為律。我開始舞動,
動作生澀,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那不是人類宮廷的舞蹈,更像是海中水草的搖曳,
魚群的擺尾,浪花的翻卷。我的身體極度柔軟,每一個彎腰,每一次旋轉,
都帶著一種非人的柔韌與空靈。廣袖在風中翻飛,如同被驚擾的蝶翼。
我沒有刻意去模仿任何特定的動作,
只是將自己完全沉浸在那種渴望自由而不得的悲傷與掙扎之中。淚水,
不受控制地從眼角滑落。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感同身受。一舞畢,
我力竭地跌坐在地,大口喘息,汗水浸濕了衣衫。周圍一片寂靜。我忐忑地抬起頭,
看向蕭玦。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只是怔怔地看著我,眼神復雜得讓我看不懂。有震驚,
有疑惑,有……一絲我不敢確認的動容。12許久,他才緩緩開口,
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你……方才跳的是什么?」我心中一緊,不知該如何回答。
難道要告訴他,那是我在絕望中,憑借鮫人的本能胡亂舞動的么?「回陛下,」我低下頭,
聲音微弱,「奴婢……奴婢只是想著月凝貴妃對故鄉的思念,對自由的渴望,情不自禁,
并非……刻意編排?!惯@話說得極巧,既解釋了舞姿的怪異,
又再次將一切歸功于對月凝的「共情」。蕭玦沉默了。他一步步走到我面前,蹲下身,
與我平視。這是他第一次,用如此平等的姿態看我。他伸出手,似乎想觸碰我的臉頰,
卻在即將碰到的時候,指尖微微一顫,又猛地收了回去。「你的眼淚……」他忽然說,
目光落在我的臉頰上。我下意識地伸手一抹,入手冰涼。「與她不同。」他又說,語氣篤定。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哪里不同?難道他看出什么破綻了?「月凝的淚,是冷的,像冰珠,
碎了便無痕?!故挮i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悵惘,「而你的淚……是熱的。」
熱的?我有些發懵。我的淚,和所有人類一樣,自然是熱的。
難道月凝的淚……真的與眾不同?還是說,這只是蕭玦美化記憶的說辭?「而且,」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如鷹隼,緊緊鎖住我,「方才你的舞,雖然生疏,卻帶著一股……妖氣。
」妖氣!這兩個字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上。我臉色煞白,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他知道了!他一定是什么都知道了!「陛下……奴婢……奴婢不知您在說什么……」
我語無倫次地辯解,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甘敲??」蕭玦緩緩站起身,負手而立,
重新恢復了那種高高在上的君王姿態,「南??な氐故侵倚模瑸榱宋拷咫薜南嗨贾?,
竟連『海中鮫人』這種傳說中的東西都找了來?!顾蛔忠痪?,說得清晰而緩慢。每一個字,
都像一把冰錐,刺入我的骨髓。完了。一切都完了。我的身份,徹底暴露了。
13我癱坐在地上,渾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空了。所有的偽裝,所有的掙扎,
在這一刻都顯得如此可笑。他早就知道了?;蛟S從我入宮的第一天起,
他就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卻一直不動聲色,冷眼看著我拙劣的表演,
看著我像個小丑一樣在他面前模仿另一個人。這是何等的諷刺,何等的……殘忍。
「陛下……既然您都知道了……為何……」我艱難地開口,聲音嘶啞。為何還要留下我?
為何還要配合我演這場戲?「為何?」蕭玦輕笑一聲,笑容中帶著一絲自嘲,
「大概是……朕也想看看,一條魚,究竟能模仿月凝到何種地步吧?!?/p>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卻不再是看一個替身,而是像在打量一件稀奇的玩物?!赣只蛘?,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朕只是想知道,你的血,是不是真的如傳說中那般,
能生死人,肉白骨。你的淚,是不是真的能化作珍珠?!刮冶轶w生寒。原來,從始至終,
我不過是他眼中一個更具利用價值的工具。先是月凝的替身,如今,
又成了可以試驗傳說的鮫人?!副菹隆肴绾翁幹门??」我閉上眼,放棄了所有掙扎。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多說無益?!柑幹茫俊故挮i似乎覺得這個詞很有趣,
「朕為何要處置你?你這條小魚,如今可是大晏唯一的『月凝』了,不是么?」
我猛地睜開眼,不解地看著他?!改愕奈瑁m然匠氣未脫,但那份『妖氣』,
卻與月凝記憶中的某些特質……不謀而合?!顾従彽溃冈履苍f過,
她是一尾來自深海的魚?;蛟S,你們本就是同類?!雇悾课倚闹邢破痼@濤駭浪。
月凝……也是鮫人?這怎么可能?!若她是鮫人,又怎會輕易死去?
又怎會留下那么多與人類無異的生活痕跡?除非……她是自愿放棄了鮫人的長壽與力量,
選擇了像凡人一樣生老病死。又或者,她的死,根本不像蕭玦所以為的那樣簡單。
「從今日起,你便住在這月鏡湖畔吧?!故挮i忽然道,「這里有你喜歡的海水,
朕也會派人送來你需要的食物。你只需……繼續做你的『月凝』。直到朕……厭倦為止?!?/p>
他轉身,似乎打算離開?!副菹拢 刮夜钠鹩職饨凶∷?。他腳步一頓,并未回頭。
「月凝貴妃……她……究竟是如何死的?」我問出了心中最大的疑問。
14蕭玦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他沒有立刻回答,山谷中的風吹過,
帶著湖水的咸腥和一絲蕭瑟。過了許久,他才緩緩開口,
聲音像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她是為了救朕,中了刺客的毒箭,不治身亡?!?/p>
他的語氣很平淡,平淡得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在敘述一件與己無關的舊事。
可我卻從那平淡中,聽出了深不見底的痛楚和……壓抑。刺客?毒箭?這與宮中流傳的,
月凝貴妃因病早逝的說法,截然不同?!改菫楹螌m中……」「夠了?!故挮i冷冷打斷我,
「不該問的,不要問。你只需記住你的本分?!拐f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我一人,
在這空曠的山谷,面對著這片囚禁了月凝,如今又將囚禁我的「月鏡湖」。原來,
他帶我來此,不是為了揭穿我的身份然后處死我,而是為了給我一個新的、更逼真的囚籠。
一個有海水,能讓我活得更久,也就能為他扮演「月凝」更久的囚籠。
蕭玦……你究竟是個怎樣的人?你對月凝的執念,究竟是愛,是悔,
還是……一種無法擺脫的枷鎖?而我,靈珠,又該如何在這場真假難辨的迷局中,
找到一線生機?15月鏡湖畔的日子,與皇宮中相比,確實多了幾分自在。至少,
這里有充足的海水,能讓我的身體得到滋養,不必再忍受化形和離水的雙重痛苦。
蕭玦似乎真的打算將我長期「豢養」于此。他派人送來了柔軟的鮫綃衣物,
以及一些深海的珍奇食材。甚至,還命人環繞湖邊種植了許多散發著清冷香氣的月桂樹,
只因月凝生前喜歡月桂。他依舊會不定期地來看我。有時,他只是靜靜地坐在湖邊,
看我在水中嬉戲,眼神復雜難辨。我能感覺到,他在透過我,追憶著另一個影子。有時,
他會帶著滿身酒氣而來,粗暴地將我從水中撈起,逼問我一些關于月凝的細節,
那些細節細碎到連教導我的嬤嬤都未曾提及?!冈履吕洌绽锼氖挚偸潜鶝龅?,
你的呢?」他會攥著我的手,貼在他的臉頰上,然后厭惡地甩開,「為何你的手總是這么暖?
」我只能沉默。鮫人的體溫本就比人類略低,但在這深宮壓抑之下,我的血似乎總是滾燙的。
「月凝的歌聲,能引來百鳥,能讓百花失色。你呢?你這條小魚,
除了哭泣時能落下幾顆不值錢的珠子,還會什么?」他似乎忘了,那「不值錢的珠子」,
曾被他小心翼翼地收集起來,珍藏在明黃的錦盒中。每當這時,我都會垂下眼眸,
輕聲說:「奴婢愚鈍,不及月凝貴妃萬一?!顾銜颖┰辏餍涠?,
留下我在空寂的湖邊,獨自舔舐那些無形的傷口。我漸漸明白,
蕭玦并未因知曉我的鮫人身份而對我有所不同。他依舊將我視為月凝的替代品,
更新時間:2025-05-07 01:41: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