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裹著雨絲撲在雕花窗欞上,我蜷在貴妃榻上數著檐角滴落的水珠。
銅鏡里那張臉蒼白得近乎透明,
眼尾卻暈著不正常的潮紅——這是今晨多服了三錢鶴頂紅的杰作。謝夫人撫著翡翠佛珠冷笑,
鎏金護甲劃過謝云昭的生辰帖:"明日賞花宴,讓那病秧子穿上熏過依蘭香的衣裳。
"她將香餅投入狻猊爐,青煙扭曲成毒蛇狀,"當年她娘親血崩時流的臟血,
這次該從她七竅淌干凈了。"謝明嫣正對鏡試戴九尾鳳釵:"母親何必麻煩?
直接喂她鶴頂紅..."話音未落,謝夫人突然掐住她喉嚨:"蠢貨!
要讓太子親眼看見她發瘋,謝家才能名正言順送你去東宮!""小姐,該進藥了。
"碧桃捧著青釉蓮花盞進來時,裙擺沾著幾片芍藥花瓣。我盯著她發間新換的翡翠蜻蜓簪,
這可不是三等丫鬟該有的物件。藥汁在碗底晃出暗褐波紋,我忽然按住胸口劇烈咳嗽起來。
碧桃慌忙來扶,卻被我反手扣住腕子:"這安神湯...咳咳...怎的比往日更苦些?
""夫人說近來倒春寒..."她話音未落,房門已被鎏金護甲挑開。
謝明嫣茜色裙裾掃過門檻,鬢邊累絲金鳳銜著的東珠正撞上我視線。
"長姐這咳疾愈發精妙了。"她蔥指捏著杏紅帕子掩住口鼻,"前日咳斷了張太醫的胡子,
昨日咳碎了祖母的茶盞,今日莫不是要咳出朵白蓮來?"我攥著錦帕的手背爆出青筋,
啞聲道:"二妹妹慎言...""慎什么?"她突然欺身上前,
護甲尖抵住我頸間跳動的那處,"母親讓我捎句話,當年能讓你娘血崩而亡,
今日就能讓你在賞花宴上失心瘋。"鎏金護甲劃過鎖骨,留下一道血線,
"聽說太子殿下最厭女子癲狂?"窗外驚雷炸響,我抖如篩糠的模樣取悅了她。
謝明嫣甩開我時,發間鳳釵瓔珞掃過藥碗,褐色藥汁潑了半幅裙裾。待那金鈴聲漸遠,
我拭去唇邊藥漬,指尖在榻邊第七塊磚縫輕叩。暗格彈開的剎那,
先帝御賜的白玉嵌紅寶簪泛起冷光——今晨從太子近衛手中接過的,可不止這件東西。
"小姐,夫人送來的熏衣香。"碧桃捧著鎏金狻猊爐進來時,我正對鏡描畫柳葉眉。
鏡中映出她將香餅投入爐中的動作,依蘭香混著甘松的氣息瞬間彌漫。
我忽然按住她添香的手:"這香味...倒讓我想起母親留下的百濯香。
"碧桃腕間翡翠鐲磕在香爐上叮當作響:"大小姐說笑,
奴婢怎敢用先夫人的..."我在銅鏡前細細勾畫柳葉眉,燭火將她的影子投在茜紗窗上。
病容難掩的昳麗輪廓,像一尊被雨打濕的玉觀音。唯有湊近了看,
才能發現她右眼尾三寸處綴著顆小痣,垂眸時如淚滴懸在宣紙邊緣。"慌什么。
"我輕笑著松開手,任她將熏過香的月白披風罩在我肩頭。銅鏡里,
那支白玉簪正插在墮馬髻左側——那是給東宮暗衛的訊號。馬車駛過朱雀大街時,雨絲正密。
我掀簾望著謝明嫣的八寶華蓋轎碾過青石板,她發間九尾鳳釵在雨幕中晃出刺目光斑。
禮部尚書的女兒用逾制鳳釵,我那繼母當真是狗急跳墻了。
"謝大小姐到——"經過曲廊之時我故意"不慎"打翻茶盞,將謝明嫣的茜色襦裙染滿褐漬。
"長姐這是病得手抖了?"她揚手便要掌摑,卻被我昭攥住手腕。暗處傳來環佩聲的剎那,
我突然踉蹌跌坐,袖中銀針精準刺入謝明嫣合谷穴。
"妹妹饒我..."我咳著血沫顫聲哀求,恰讓趕來貴女們看見謝明嫣高舉的巴掌。
謝明嫣驚覺手臂不受控地扯開自己衣襟,
金線牡丹襦裙竟露出內里逾制的鳳穿牡丹肚兜——那本是謝夫人為太子備的"驚喜"。
唱喏聲里我故意踩住裙裾,在眾目睽睽下撲倒在漢白玉階前。四周響起壓抑的嗤笑,
我垂首掩去冷笑,卻在抬眸瞬間撞進一片竹葉青的衣袂。謝明嫣扶著鎏金護甲踏過水洼,
看著前方那個搖搖欲墜的月白身影。她最厭煩謝云昭那截雪色后頸,
像玉蘭花枝似的從素錦領口探出來。明明日日喝著摻了鉛粉的湯藥,
怎的還能養出這等冰肌玉骨?"姐姐當心腳下。"她突然伸手去攙,
指尖蔻丹狠狠掐進謝云昭肘彎。感受到那具單薄身子猛地一顫,謝明嫣險些笑出聲。
可下一刻她撞進對方抬起的眼眸,春水般的瞳仁里竟閃過一絲寒芒,驚得她倒退半步。
"臣女失儀..."我倉皇欲退,發間玉簪卻勾住對方腰間玉帶。
龍涎香混著松煙墨的氣息籠罩下來,太子蕭景珩的手指撫上我后頸,
指尖正壓在母親留下的那道疤上。"謝姑娘的見面禮,讓孤想起十年前大理寺獄的烙鐵印。
"他聲音輕得像情人間呢喃,手上力道卻幾乎捏碎我頸骨,"謝御史咬舌自盡前,
是不是往你襁褓里塞了半塊虎符?"我疼出滿眼淚花,
顫聲道:"殿下...臣女不懂..."遠處突然傳來驚呼,
御花園方向騰起的黑煙吞沒了半邊天光。蕭景珩卻紋絲不動,
拇指摩挲著我頸間舊疤輕笑:"這疤該用珍珠粉配雪蛤膏,
謝夫人倒是舍得給嫡女用朱砂兌鉛粉。"玄甲侍衛握緊刀柄,
看著太子殿下俯身拾起那支白玉簪。雨絲順著殿下眉骨滑落,在眼尾那顆朱砂痣上凝成血珠。
他跟隨殿下十年,從未見過誰敢用暗器手法擲出御賜之物——方才謝家嫡女摔倒時,
那支簪分明是沖著殿下喉間來的。羽林衛雜沓的腳步聲逼近時,他忽然松開我,
將那支白玉簪緩緩推入我發髻:"戌時三刻,御書房棋局。"轉身時玄色大氅掃過我手背,
袖中落下的冰涼物件赫然是半塊青銅虎符。蕭景珩立在御書房檐下把玩黑玉棋,
玄色蟒紋箭袖襯得腕骨如刀裁。他生就一副薄情相,眉弓投下的陰影籠著寒潭似的眼。
可當謝家那位病美人踏著雨聲走來時,他唇角忽然浮起笑紋,恍若春風裂開冰面。
宮燈在青石板上投下細長的影,像極了我被撕碎又縫合的十年。每一步都踩著往事的碎骨,
虎符在袖中硌著腕骨,那饕餮紋路正與掌心舊疤嚴絲合縫——十四歲那年,
我把這青銅浸在謝夫人血里開刃。父親教我執子的手覆著刑傷:"昭兒,下棋要算九十九步。
"那時詔獄的月光也是這般慘白,他蘸著傷口滲出的血,在草席上畫出東宮地形圖。
我蜷在他染血的朝服里數更漏,直到鐵鏈聲驚破殘局。戌時的雨絲纏著暮鼓聲,
我踩著青磚上蜿蜒的水痕走向御書房。廊下宮燈將影子拉得忽長忽短,
像十年來在謝府演過的千百張面孔。指尖撫過袖中冰涼的半塊虎符,
青銅饕餮紋路刺得掌心發疼——蕭景珩今晨拋來的誘餌,我豈會不知是淬毒的餌食?
檀木門軸吱呀作響的剎那,龍腦香混著鐵銹味撲面而來。蕭景珩背對門扉立在紫檀棋枰前,
玄色常服下擺還沾著新鮮血漬。他執黑子的手懸在半空,腳下跪著個渾身是血的文官,
正是三日前彈劾謝家的御史。檀木門軸吱呀聲割裂死寂,
我嗅到龍涎香里混著極淡的苦杏仁味——鴆毒。蕭景珩背光而立的身影如斷頭鍘刀,
他腳邊御史的血正沿著地縫爬向青銅香爐,像極了母親臨盆那日浸透錦褥的猩紅。
"謝姑娘怕了?"他指尖黑子映著燭火,恰似當年懸在城門示眾的父親頭顱。
我佯裝踉蹌扶住門框,實則用鞋尖碾碎一粒蠟丸——那是三日前埋進謝夫人枕中的蠱蟲卵。
我踉蹌后退半步,月白披風滑落肩頭,露出半截纏枝蓮紋抹胸。我慌亂抬眼的瞬間,
蕭景珩看見我左眼瞼下那滴淚痣在輕顫,像落在白絹上的墨點。
可那截抵在他腰間的指尖穩如寒鐵,
隔著錦袍都能覺出薄繭——這是常年握筆之人不該有的痕跡。"殿下恕罪。"我故作嬌柔,
嗓音浸著江南煙雨,指尖卻沿著他玉帶鉤游走。蕭景珩忽然擒住那只手,
拇指重重碾過她掌心舊疤。果然感受到細微凸起,那是北境暗衛用玄鐵弓才會磨出的繭。
"謝姑娘遲了半刻。"棋子叩在"三六"星位,血珠順著棋盤經緯滲開,
"禮部尚書方才招供,說令尊臨終前留了本賬簿。"我佯裝踉蹌扶住門框,
針卻已刺入虎口保持清醒:"殿下...臣女實在不懂...""謝姑娘可知這是什么棋局?
"蕭景珩將黑子叩在星位,白玉棋子映得他指節森森如霜。我捻著白子咳嗽,
廣袖滑落露出腕間猙獰鞭痕:"臣女...咳咳...只識得雙陸..."話音未落,
白子已破開黑棋圍勢。蕭景珩突然傾身按住棋盤,
鎏金嵌寶護甲擦過她耳垂:"十年前謝御史在詔獄擺的玲瓏局,
用的也是這手'病梅驚春'的殺招。"他嗅到她發間依蘭香,
眼底笑意驟冷:"令尊教你用毒時,沒說過這香遇上帝王紫檀會變成劇毒么?
"白玉棋子入手溫潤,我執白子落在"四四"路。蕭景珩忽然輕笑,
鎏金護甲刮過棋罐邊緣:"這手'病梅驚春',與令尊當年在詔獄擺的殘局一模一樣。
"他黑子壓上時,袖中滑出半頁焦黃紙片——正是父親筆跡!指尖白子險些脫手,
我猛地咳嗽起來,
帕子上血花綻開:"先父...咳咳...豈敢與殿下對弈...""是不敢,還是不能?
"他突然攥住我咳血的手腕,拇指重重碾過虎口薄繭,"北境暗衛的玄鐵弓,
磨不出這樣的繭子。"燭火在他眼中跳動如鬼火,"謝姑娘這雙手,握過詔獄烙鐵吧?
"蕭景珩的黑子叩在"五六"路時,龍腦香突然混進一縷焦糊味。我瞳孔驟縮,
棋子"當啷"墜地——是皮肉灼燒的氣息,和那年父親被烙鐵燙穿肩胛時的味道一模一樣。
"昭兒看棋要觀勢,莫拘泥一子得失。"父親執白子點在檀木棋盤,
袖口露出的傷疤像蜈蚣爬過小臂。詔獄天窗漏下的月光里,
他教我擺弄染血棋子:"這招'月移花影',
要等對方落子三刻后......"鐵門轟響打斷話音,父親突然將我塞進霉爛草席。
我透過縫隙看見繡春刀寒光,他的手指在背后比劃"藏鋒"手勢,
血珠順著小指滴成"生"字。水鐘滴到第七十九聲時,我白子佯攻右上星位。棋子落枰瞬間,
袖中銀針直取他喉間要穴。蕭景珩偏頭躲過,銀針釘入屏風漁船暗紋,整面緙絲突然翻轉,
露出背后北境輿圖。"謝姑娘的棋路倒有幾分詔獄風味。"蕭景珩的護甲刮過棋盤星位,
更新時間:2025-05-06 20:36: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