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夏末相遇夏末的陽光像融化的金子,從美術教室西側的窗戶斜斜地傾瀉進來。
沈念的畫筆在畫布上輕輕一點,為那輪即將沉入地平線的落日添上最后一道光芒。"完美。
"她輕聲自語,后退兩步審視自己的作品。畫中的落日呈現出一種近乎悲壯的橘紅色,
邊緣處微微發紫,像是被灼傷的天空。這是她這周完成的第三幅落日主題油畫,
美術老師曾委婉地建議她嘗試其他題材,但她總是忍不住回到這個主題。
教室里只有她一個人。開學第一天下午的體育課,大多數同學都迫不及待地去操場活動筋骨,
只有她以"完成參賽作品"為由請了假。事實上,這幅畫根本不是什么參賽作品,
只是她逃避烈日和人群的借口。沈念把畫筆浸入松節油中清洗,
指關節因長時間握筆而微微發白。她看了眼手表——還有二十分鐘下課,
足夠她把畫具收拾好,悄悄溜回教室。"沈念!"體育委員王浩的聲音突然從門口傳來,
嚇得她差點打翻調色板,"劉老師讓我來找你,說全班就缺你一個了,
今天的體測必須全員參加。"沈念咬了咬下唇。她最討厭體測,尤其是八百米跑。
每次跑完她都像是要死掉一樣,喉嚨里泛著血腥味,眼前發黑。"我馬上來。"她低聲應道,
快速收拾好畫具,跟著王浩走向操場。九月初的太陽依舊毒辣,
沈念站在起跑線上時已經感到一陣眩暈。
她昨晚又沒睡好——父親喝醉后砸碎酒瓶的聲音持續到凌晨兩點。早餐當然也沒吃,
家里冰箱空得能回聲。"各就位——"體育老師舉起發令槍。沈念深吸一口氣,
槍響的瞬間沖了出去。前兩百米還好,三百米時她的視線開始模糊,
四百米時耳邊只剩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跑到第五百米,她感覺腳下的跑道突然傾斜,
世界天旋地轉——"小心!"一雙手穩穩地接住了她下墜的身體。
沈念恍惚間看到一張陌生的臉,眉頭緊鎖,眼睛里盛滿擔憂。
她的鼻尖捕捉到一絲清爽的檸檬香氣。"低血糖?"男生的聲音很好聽,
像是夏日里的一泓清泉。他單手扶住她,另一只手從口袋里掏出一顆糖,"給,含著。
"沈念下意識地接過那顆包裝鮮亮的檸檬糖,含在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化開,
奇跡般地,眼前的黑霧漸漸散去。"好點了嗎?"男生仍然扶著她,
手掌的溫度透過校服傳到她的手臂上。沈念點點頭,突然意識到全班同學都在看著他們,
連忙掙脫他的攙扶。"謝謝,我沒事了。""程陽!"體育老師跑過來,
"你送這位同學去醫務室,其他人繼續測試。"原來他叫程陽。
沈念被這個名字輕輕撞了一下胸口。她確信班上沒有這個人,那么他應該是新來的轉校生。
去醫務室的路上,兩人都沒說話。沈念偷偷打量身邊的男生——他比她高出大半個頭,
側臉線條干凈利落,睫毛長得能在陽光下投下陰影。與大多數這個年齡弓腰駝背的男生不同,
他的背挺得很直,走路時帶著一種自然的從容。"我叫程陽,今天剛轉來。"在醫務室門口,
他突然開口,"你是沈念對吧?剛才聽老師這么叫你。"沈念點點頭,
驚訝于他竟然記住了自己的名字。"美術生?"程陽指了指她袖口上沒洗干凈的藍色顏料。
"嗯。"沈念下意識地搓了搓那塊污漬,"你怎么知道醫務室在哪?
"程陽的嘴角微微上揚:"來之前熟悉過校園。"他沒有多說,
但沈念注意到他回答時眼神閃爍了一下,像是在隱瞞什么。校醫給沈念量了血壓,
確認只是低血糖后讓她躺著休息。程陽站在一旁,直到校醫說"你可以回去上課了",
他才點點頭離開。沈念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手心還攥著那顆檸檬糖的包裝紙。
下午最后一節課,班主任劉老師帶著程陽走進教室。"同學們,這是我們的新同學程陽,
從今天開始加入高三(4)班。程陽同學的父親是市立醫院的程明醫生,
著名的神經外科專家。"沈念注意到,當劉老師提到"程明醫生"時,程陽的表情瞬間凝固,
嘴角的微笑變得僵硬。他把書包放在沈念后面的空座位上,坐下時輕輕說了句"又見面了",
聲音低得只有她能聽見。放學鈴響,沈念收拾書包的動作比平時慢了些。她偷偷回頭,
看見程陽正望著窗外發呆,陽光給他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卻照不進他眼底那片陰翳。
那一刻,沈念莫名覺得,這個看似陽光的轉校生,或許和她一樣,心里藏著不愿示人的暗角。
2 第二章 意外交集連續三天,
沈念注意到程陽總是在放學鈴聲響起的第一秒就拎起書包沖出教室。
不像其他男生那樣三五成群地離開,他總是獨來獨往,背影匆忙得像是有人在追趕。
周五下午,沈念收拾好畫具,看著程陽又一次迅速消失在后門。她咬了咬下唇,
突然做了一個連自己都驚訝的決定——跟上去。九月的陽光依然灼熱,
沈念隔著一段距離尾隨程陽出了校門。他走得很快,穿過兩條馬路后拐進了市立醫院的側門。
沈念躲在醫院門口的一棵梧桐樹后,看著他和門衛熟稔地點頭打招呼,顯然已經是??汀?/p>
他去醫院干什么?父親不是著名醫生嗎?為什么走側門?疑問在沈念腦海中盤旋。
她猶豫了片刻,趁門衛不注意溜了進去。消毒水的氣味撲面而來,沈念不自覺地屏住呼吸。
走廊盡頭,程陽的身影消失在電梯里。她小跑過去,看著電梯指示燈停在7樓。
七樓是神經內科病房。沈念爬樓梯上去,躲在防火門后小心翼翼地張望。
程陽站在護士站前交談,護士遞給他一個塑料袋,里面裝著毛巾和洗漱用品。
他道謝后走向走廊盡頭的一間病房,推門而入。沈念等了五分鐘,
才裝作探病的人慢慢靠近那間病房。門虛掩著,她透過縫隙看到程陽背對著門坐在病床前,
床上躺著一個消瘦的女人,頭發稀疏,面色蒼白得幾乎與枕頭融為一體。"媽,
今天感覺好些了嗎?"程陽的聲音溫柔得幾乎陌生,他正用濕毛巾輕輕擦拭女人的手臂。
女人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嘴角歪斜,右手以一種奇怪的角度蜷縮在胸前。
沈念突然意識到——這是中風后遺癥的病人。"別著急,慢慢說。"程陽湊近母親,
耐心地聽著,然后點點頭,"我知道,藥很苦。但王醫生說你的指標比上周好多了。
"他從塑料袋里拿出一個小瓶子,倒出幾粒藥丸,又扶起母親的頭幫她喝水送服。
整個過程中他的動作輕柔熟練,像是做過千百遍。沈念的胸口突然發緊。
那個在學校里陽光自信的轉校生,此刻在病床前佝僂著背,肩膀承擔著與年齡不符的重擔。
她想起劉老師提到程陽父親是著名醫生時的表情——那不是驕傲,而是一種微妙的憐憫。
正當沈念準備悄悄離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走廊另一端傳來。她慌忙躲進旁邊的開水間,
看到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中年男人大步走向那間病房。男人眉眼間與程陽有七分相似,
但更加嚴肅冷峻,胸前別著"程明 神經外科主任"的名牌。"你又逃了最后一節課?
"程明的聲音透過門縫傳出,冷硬得像手術刀,"劉老師打電話說你連續四天提前離校。
""我完成了所有作業,考試也都是第一。"程陽的聲音突然變得緊繃,
"王醫生說媽這幾天——""王醫生不是你的監護人,我才是。"程明打斷他,
"下周一有物理測試,你該做的是回家復習,而不是在這里浪費時間。
""照顧媽媽不是浪費——""夠了!"一聲悶響,像是病歷本被重重摔在桌上,
"你母親需要的是專業醫護,不是你的自我感動。你以為每天來待一小時就能改變什么?
"一陣沉默。沈念屏住呼吸,手指不自覺地摳緊了墻壁。"我答應過媽媽不會放棄她。
"程陽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卻帶著一種固執的顫抖。"那就考上醫學院,
成為一名真正的醫生。"程明的語氣稍微緩和,"現在,回家去。李護士會照顧你母親。
"開水間的門突然被推開,一位護工走進來接水。沈念慌忙低頭假裝調整書包,再抬頭時,
看到程陽沖出病房,眼眶發紅,幾乎是跑向電梯的方向。程明站在病房門口,
面無表情地看著兒子離去的背影。沈念猶豫了一秒,決定跟上程陽。她追到一樓,
看見他推開安全出口的門沖向醫院后面的小花園。黃昏的光線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最終蜷縮在一棵老槐樹下的長椅上。沈念站在十米外,不確定是否該上前。
程陽的背劇烈起伏著,雙手抱頭,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最終,她輕輕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
什么也沒說。程陽猛地抬頭,看到是沈念,眼中的痛苦瞬間化為震驚,繼而變成憤怒。
"你跟蹤我?"他的聲音嘶啞,帶著被戳穿秘密的羞恥和惱怒。沈念沒有否認。
"我只是好奇你每天放學去哪。"她輕聲說,"沒想到...""沒想到什么?
沒想到陽光開朗的轉校生其實有個癱瘓的母親和一個冷酷的父親?"程陽冷笑一聲,
站起身要走,"滿意你看到的嗎?現在你可以回去告訴全班同學了。
"沈念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我不會告訴任何人。"她直視他的眼睛,"我父親酗酒,
每次喝醉都會砸東西。上周他把我畫了兩個月的參賽作品撕碎了,
因為那上面有我媽的影子——她五年前受不了他的酒癮離家出走了。"程陽愣住了,
憤怒從他臉上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復雜的理解。兩人站在黃昏的光線里,
各自握著對方的一個秘密,像持著燙手的硬幣。"我媽是去年中風的。"最終程陽重新坐下,
聲音平靜了許多,"那天我爸在做一臺八小時的手術,醫院打了三次電話他都沒接。
等我放學回家發現時,已經錯過了黃金搶救期。"沈念默默聽著,
看著一滴淚水從程陽下巴滑落,消失在水泥地上。"我爸覺得這是他的錯,
所以他更拼命工作,好像這樣能彌補什么。"程陽苦笑一下,"但他不允許我每天來看我媽,
說這是'不理性的情感依賴'。""所以你逃課來?""最后一節通常是自習,
我成績足夠好,老師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程陽看了看手表,"我該回去了,
我爸會檢查我有沒有在家學習。"兩人一起走向公交站,沉默但不再尷尬。臨別時,
程陽突然問:"你經常不吃午飯,是因為家里...?"沈念點點頭,
不愿多談父親醉酒后忘記給生活費的事。程陽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轉身跳上即將開動的公交車。周一早晨,沈念在課桌上發現了一個精致的便當盒,
下面壓著一張紙條:"多做了一個,吃不完?!猋"她回頭看向程陽的座位,
他正低頭做題,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細小的陰影,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
但當他抬頭對上她的目光時,嘴角微微上揚,那個笑容比平時更加真實,少了些陽光燦爛,
多了些心照不宣的理解。午休時,沈念躲在美術教室打開便當盒——米飯被捏成小熊形狀,
旁邊是照燒雞塊和焯過的西蘭花,還有一小格她最喜歡的草莓醬。
這樣精致的便當絕不可能是"多做的",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原來你在這兒!
"閨蜜林小滿推門而入,看到便當盒后挑起眉毛,"哇,誰給你做的?
該不會是...""程陽說他多做了。"沈念故作平靜,卻感到耳根發熱。
林小滿露出促狹的笑容:"全校一半女生暗戀的新晉校草給你做便當?沈念同學,
你出息了啊。""別胡說,他只是..."沈念想起醫院花園里那個崩潰的身影,
與學校里的"陽光校草"判若兩人,"...只是個普通人。""我聽說他爸超嚴格的,
要求他必須考上首都醫學院。"林小滿壓低聲音,"隔壁班張莉是他初中同學,
說他爸控制欲極強,連他穿什么襪子都要管。"沈念想起程明醫生冷硬的面孔,
胃部一陣緊縮。"他媽媽病了,中風。""?。?林小滿瞪大眼睛,"沒人知道這個!
張莉只說去年開始程陽就經常請假,成績卻一直很好。""別告訴別人。"沈念嚴肅地說,
"這是他隱私。"林小滿做了個拉上嘴巴的動作,然后又忍不住說:"不過你要小心,
聽說他爸特別反感他和女生來往,之前有個女生給他寫情書,他爸直接找到學校來了。
"沈念想起便當盒,突然有些不安。"我們只是同學。"她輕聲說,
卻想起程陽在夕陽下泛紅的眼眶,和那句"我答應過媽媽不會放棄她"。放學時,
沈念故意放慢收拾書包的速度,等到教室里只剩她和程陽。她走到他桌前,
把洗干凈的便當盒還給他。"謝謝,很好吃。"程陽接過盒子,指尖不經意碰到她的,
兩人都像被燙到般縮回手。"明天還想吃嗎?"他問得很隨意,眼睛卻盯著桌面,
"我可以多帶一份。"沈念點點頭,突然鼓起勇氣:"你媽媽...喜歡吃什么?
也許我可以..."程陽抬起頭,眼睛亮了起來。"她以前最愛做檸檬派。
"他從錢包里取出一張照片,上面是健康時的程母,圓臉帶笑,在廚房里端著剛出爐的派,
"現在她連水都需要人喂。"照片上的女人與病床上枯槁的面容判若兩人,
沈念感到一陣心痛。"她會好起來的。"她笨拙地安慰道。程陽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收回錢包。
"我知道。"他笑了笑,那個陽光校草的面具又戴上了,但這次沈念能看穿它,
"明天給你帶檸檬派,我媽的食譜。"走出校門時,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短暫地重疊在一起,又分開。沈念想起自己畫過無數次的落日,
突然有了新的靈感——她要在畫里加上兩個小小的人影,站在光明與黑暗的交界處,
既不完全在光里,也不完全在陰影中。3 第三章 落日余溫周六清晨,
沈念輕手輕腳地溜出家門。父親昨晚又喝醉了,此刻正鼾聲如雷地倒在沙發上。
她在餐桌上留了張字條說去圖書館,實際上背包里裝著素描本和一小盒水彩。
約定的地點是中央公園西門,程陽已經等在那里,背著雙肩包,手里拿著兩個紙袋。
陽光透過梧桐樹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瞇著眼朝她揮手時,沈念的心跳漏了半拍。
"早餐。"他遞給她一個紙袋,"藍莓貝果和豆漿,不知道你喜不喜歡。"貝果還帶著溫度,
沈念咬了一口,甜膩的藍莓醬在舌尖化開。"好吃,謝謝。"她小聲說,
不習慣被人這樣照顧。程陽嘴角沾了一點奶油奶酪,沈念下意識地伸手想幫他擦掉,
又在半路縮回手指,假裝整理頭發。"你,呃,臉上有東西。"她含糊地指了指。
他用手背隨意抹了抹,反而把奶油抹得更開了。沈念忍不住笑出聲,抽出一張紙巾遞給他。
"錯過了。"擦干凈臉后,程陽好奇地問:"你要帶我去哪?神神秘秘的。
""我的秘密基地。"沈念領著他穿過公園,走向一棟老舊的五層公寓樓。
這棟樓位于公園邊緣,沒有門禁,電梯年久失修,
但他們不需要它——沈念帶路爬樓梯到頂層,然后是一段窄得只容一人通過的消防梯,
最終抵達屋頂。推開通往天臺的小門,眼前豁然開朗。整個城市西部的風景盡收眼底,
遠處山巒起伏,近處公園的樹冠如綠色海洋般鋪展。"哇哦。"程陽輕聲驚嘆,走向欄桿,
"這視野太棒了。"沈念在水泥地上鋪開一塊舊床單,從背包里取出畫具。
"我去年偶然發現的。沒人來這兒,除了偶爾有鴿子。"她指向角落里的幾個空礦泉水瓶,
"那是我留下的。"程陽在她身邊坐下,從背包里拿出一個保鮮盒。"答應你的檸檬派。
按我媽的食譜做的,可能不夠甜。"沈念嘗了一口,酸甜適中的檸檬餡在口中綻放,
酥皮入口即化。"太好吃了!"她由衷贊嘆,"你媽媽一定是個很棒的點心師。
"程陽微笑著掏出手機,翻找了一會兒,遞給她看。
屏幕上是一張全家?!】档某棠刚驹趶N房里,圍著印花圍裙,
正把一盤金黃色的派從烤箱取出;年少的程陽踮著腳想偷吃,
被父親按著肩膀;程明醫生罕見地笑著,眼神溫柔得不像同一個人。"這是...你爸爸?
"沈念驚訝地對比著照片中微笑的男人和醫院里那個冷峻的醫生。"三年前拍的。
"程陽收回手機,聲音低沉,"我媽生病后,他就再也沒這樣笑過。"沈念不知該說什么,
只好又咬了一口檸檬派。沉默片刻后,她拿出素描本,翻到一頁遞給程陽。"這是我媽媽。
五年前的素描,可能有點褪色了。"畫中的女人有著和沈念一樣的杏仁眼和微翹的嘴角,
正低頭插花,一縷頭發垂在頰邊。程陽小心地捧著本子,像是拿著什么易碎品。"她很美。
""她走的那天,我爸喝得爛醉,把她的衣服全剪碎了。"沈念盯著遠處的地平線,
聲音平靜得不自然,"我只搶救出這張素描,因為她很少讓我畫她,說害羞。
"程陽的手指輕輕撫過素描邊緣,那里有被撕破后又粘合的痕跡。"你很想她吧。
"沈念沒有回答,但她的睫毛顫動了一下。一只鴿子落在不遠處,歪頭看著他們。
"聽音樂嗎?"程陽突然問,從口袋里掏出耳機,"我最近很喜歡這支樂隊。
"沈念接過一只耳機塞進耳朵,前奏響起時她驚訝地看向程陽。"《落日飛車》?
我也愛他們!""真的?"程陽眼睛亮了起來,"我最喜歡這首《My Jinji》!
""我也是!"沈念不自覺地提高了聲音,
"尤其是那句'I'll be waiting for you',
每次聽都覺得...""覺得落日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個開始。"程陽接上她的話,
兩人相視一笑。耳機線不夠長,他們不得不靠得很近,
近到沈念能聞到程陽身上淡淡的檸檬香氣,近到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對方的存在。
音樂在兩人耳中流淌,時間仿佛靜止了。中午時分,陽光變得強烈。沈念支起畫板開始作畫,
程陽則靠在欄桿邊看書。偶爾他們的目光會在空中相遇,然后迅速分開,像兩只試探的小鳥。
"你畫得真好。"程陽放下書,走到她身后觀看。他的呼吸拂過沈念的耳際,
讓她手臂上起了一層細小的疙瘩。畫布上是他們所在的屋頂,
但沈念加上了兩個小小的人影并肩坐在邊緣,腳下是萬丈光芒。"我總愛畫落日。
"她輕聲說,"看,太陽死了。"程陽歪頭看她:"為什么說'死了'?它只是去了別處,
明天還會回來。"沈念停下畫筆,思考著這個說法。"我從來沒這樣想過。"她承認,
"對我來說,東西不是消失就是存在,沒有'去了別處'這種中間狀態。""比如你媽媽?
"程陽小心翼翼地問。沈念的畫筆在調色盤上打轉,混合出更深的橘紅色。
"有時候我希望她是死了,這樣至少我知道她在哪。"她的聲音幾不可聞,
"而不是可能在某個地方過得很好,只是選擇不要我。"程陽的手輕輕覆上她的肩膀,
溫暖而堅實。"她一定后悔了。"沈念沒有回應,但肩膀在他的觸碰下微微放松。
他們安靜地看著太陽西沉,天空從湛藍變成金紅,再變成深紫。當第一顆星星出現時,
程陽突然說:"我有時希望我媽死了。"沈念震驚地轉頭看他。"不是真的希望。
"他急忙解釋,"只是...看著她那樣活著,不能說話,不能自理,
曾經那么驕傲的一個人現在連上廁所都需要幫助...我恨那個中風,恨它奪走了她的尊嚴。
"沈念第一次看到程陽眼中如此赤裸的痛苦。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很大,掌心有彈吉他留下的薄繭。他們看著最后一縷陽光消失在地平線下,
城市的燈光一盞盞亮起。沈念突然希望時間停在這一刻,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屋頂,
只有他們兩個人,和一群沉默的鴿子。周一早晨,沈念剛走進校門就被班主任劉老師攔住了。
"沈念,你父親打電話來,說有急事找你。"沈念的心沉了下去。
父親從不會在上學時間找她,除非——她跟著劉老師走向辦公室,遠遠就聽到父親的大嗓門。
"這學校怎么管的!我女兒整天不回家,誰知道是不是跟哪個野小子鬼混去了!
"沈父站在辦公室里,臉色通紅,眼睛里布滿血絲,明顯是宿醉未醒??吹缴蚰睿?/p>
他大步走過來抓住她的手腕。"說!周六去哪了?我在你書包里找到這個!
"他揮舞著一張素描,那是沈念畫的程陽側臉速寫。
"那、那只是美術作業..."沈念試圖掙脫,但父親的手像鐵鉗一樣緊。"撒謊!
鄰居王阿姨看見你和一個小伙子進公園!"他的聲音引來了走廊上學生的圍觀,
"你媽跟人跑了,你也想學她是吧?"沈念感到一陣眩暈,耳邊嗡嗡作響。
她看到劉老師試圖勸阻,看到辦公室外同學們交頭接耳,看到教導主任皺著眉頭走來。
最糟糕的是,在人群邊緣,她看到了程陽震驚的臉。"爸,我們回家說..."她低聲懇求,
臉頰燒得發燙。"現在知道丟人了?"父親冷笑,酒精的氣息噴在她臉上,
"我今天就讓全校都知道你是什么貨色!
"沈念眼前浮現出母親離家那晚的情景——同樣的酒精味,同樣的羞辱,同樣的圍觀。
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視線邊緣開始發黑。突然,一個身影擋在她和父親之間。"叔叔,
我是沈念的同學程陽。"聲音鎮定而禮貌,"周六我們確實在公園寫生,
是學校美術社的活動,我是社長。"沈父瞇起眼打量著程陽:"美術社?
那為什么只有你們兩個人?""其他同學在另一邊寫生。"程陽面不改色,
"這是我的電話號碼,您有任何問題可以隨時聯系我或劉老師。
"他從筆記本上撕下一張紙寫下號碼,字跡工整有力。沈父將信將疑地接過紙條,
終于松開了沈念的手腕。"回家再收拾你。"他低聲威脅,然后搖搖晃晃地離開了辦公室。
沈念的雙腿發軟,幾乎站不住。程陽悄悄扶了她一把,手指溫暖而堅定。"沒事了。
"他耳語道。但事情并沒有結束。劉老師嚴肅地看著他們:"程陽,
撒謊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沈念,你需要請假回家嗎?"回家?面對醉醺醺的父親?
沈念驚恐地搖頭。"我...我可以去美術教室安靜一會兒嗎?"劉老師嘆了口氣,
點頭同意。沈念轉身沖出辦公室,無視走廊上好奇的目光。她一路跑到美術教室,鎖上門,
蜷縮在角落里的舊沙發上,把臉埋在膝蓋間。不知過了多久,輕輕的敲門聲響起。"沈念?
是我。"程陽的聲音。她不想開門,不想讓任何人看到自己這副模樣,尤其是程陽。
但敲門聲持續而耐心,最終她還是站起來打開了門。程陽手里拿著兩罐熱奶茶和一份三明治。
"我想你可能沒吃午飯。"他輕聲說,把食物遞給她。沈念接過奶茶,
熱度透過罐子傳到她冰涼的指尖。"謝謝。"她的聲音嘶啞,"還有...剛才的事。
"程陽坐在她旁邊的畫凳上,沉默地喝著自己的奶茶。
陽光透過百葉窗在他臉上投下條紋狀的陰影。"我爸以前不這樣。"沈念突然說,
"媽媽還在的時候,他偶爾喝一點,但從不會...這樣。""我媽生病前,
我爸也沒那么冷漠。"程陽回應,"有時候我覺得,大人比我們想象的要脆弱。
"沈念想起程陽父親在醫院走廊上的冷酷言辭,和照片中微笑的男人判若兩人。
她突然理解了程陽眼中的某種東西——那不是單純的憤怒或悲傷,
而是一種對成人世界偽裝的失望。"我不想回家。"她低聲說。程陽思考了一會兒,
然后露出一個狡黠的微笑。"那就別回。""什么?""下午是自習課,
我們可以...翹課。"他說這個詞時帶著一種天真的興奮,像是第一次做壞事的小孩,
"我知道河邊有個地方,沒人會找到我們。"沈念睜大眼睛:"你?翹課?
年級第一的模范生?"程陽聳聳肩:"人設需要偶爾打破一下。"他模仿著網紅博主的語氣,
逗得沈念輕笑出聲。就這樣,他們翻過學校后墻的矮欄桿,坐公交車來到城郊的小河邊。
程陽從背包里拿出一個折疊野餐墊("我總是隨身帶著,去醫院陪媽媽時用"),
鋪在一棵柳樹下。河水靜靜流淌,陽光在水面上碎成千萬顆鉆石。沈念躺在墊子上,
透過柳枝的縫隙看天空,感到一種奇特的平靜。"我小時候常來這里。"程陽說,
"我爸在醫院值班時,我媽會帶我來野餐。她教我用柳枝編花環,辨認各種野花。
"沈念側頭看他:"你很想念那個她,對吧?"程陽點點頭,喉結上下滾動。
"有時候我害怕會忘記她健康時的樣子。照片和記憶...都會褪色。""所以我才畫畫。
"沈念輕聲說,"把重要的東西固定下來,這樣它們就不會消失了。"他們沉默了一會兒,
聽著河水的聲音。一只蜻蜓停在野餐墊邊緣,翅膀在陽光下近乎透明。"你會騎自行車嗎?
"程陽突然問。沈念搖頭:"我爸從來沒教過我。""我可以教你!"程陽跳起來,
眼睛閃閃發亮,"河邊有租自行車的,一小時才五塊錢。"半小時后,
沈念戰戰兢兢地坐在自行車座上,程陽在后面扶著車。"踩踏板,對,就是這樣!保持平衡!
"他鼓勵道。沈念搖搖晃晃地前進,突然感到身后的手松開了。"等等!別放手!
"她驚慌地喊道,車身開始傾斜。程陽沖過來扶住她,但因為慣性兩人一起摔在了草地上。
沈念倒在程陽身上,鼻子撞到他的鎖骨,聞到淡淡的檸檬香和陽光的味道。"對不起!
"程陽手忙腳亂地想扶她起來,臉漲得通紅,"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沈念突然大笑起來,笑聲清脆地灑在河面上。"我沒事!就是嚇了一跳。"她坐起來,
發現膝蓋擦破了一點皮,"看,小傷而已。"程陽卻如臨大敵,
從口袋里掏出創可貼("我總是隨身帶著"),小心翼翼地貼在她的傷口上,
眉頭緊鎖的樣子像是在做一臺精密手術。"程醫生,我會活下來嗎?"沈念調侃道。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的過度反應,不好意思地笑了。"抱歉,我媽摔倒后中風的,
所以我有點...神經質。"這句話像一盆冷水澆在沈念頭上。
她突然理解了程陽所有的緊張和保護欲背后是什么。"對不起,我不知道...""沒關系。
"程陽幫她拍掉衣服上的草屑,"還學嗎?"沈念堅定地點頭:"學。"黃昏時分,
她已經能歪歪扭扭地騎一小段路了。程陽跑在旁邊,隨時準備扶她,
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沈念看著兩人并排的影子,想起自己畫中的那兩個小人。
回程的公交車上,兩人都精疲力盡但心滿意足。沈念靠在窗邊,昏昏欲睡,
頭不知不覺地靠在了程陽肩上。她沒有挪開,他也沒有。"沈念。"快到站時,
程陽輕聲叫她。"嗯?""太陽沒有死。"他指向窗外正在下沉的落日,"它只是去了別處。
明天見。"沈念看著他的側臉,第一次感到某種東西在胸腔里生根發芽,溫暖而明亮,
就像那永不消逝的落日余溫。4 第四章 靠近與離開沈念躡手躡腳地推開家門,
客廳里一片漆黑,只有電視機閃爍的藍光映在墻上。她松了口氣——父親睡著了。
她輕輕帶上門,剛轉身,刺眼的頂燈突然亮起。"幾點了?"父親的聲音像砂紙般粗糙。
他癱在沙發上,腳下散落著幾個空啤酒罐,眼睛里布滿血絲。沈念看了眼手表:"九點半。
"她小聲回答,把書包擋在胸前,仿佛那能提供某種保護。"跟誰出去的?又是那個小子?
"父親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酒精的氣味隨著他的靠近越發濃烈,"我打電話問過學校了,
根本沒有什么美術社!"沈念的背抵在門上,手指悄悄摸向門把手。
"我們只是...在圖書館學習。""撒謊!"父親突然暴怒,一掌拍在茶幾上,
震得一個啤酒罐滾落在地,"你媽當年也是這副德行,滿嘴謊話!
"沈念的手緊緊攥著書包帶,指節發白。她不該在回家路上給程陽發那條短信,
不該答應明天再去河邊,不該讓任何希望在自己心里生根。父親搖搖晃晃地走向她的房間。
"我倒要看看你還藏了什么——""不要!"沈念沖過去想攔住他,但已經晚了。
父親踢開她沒上鎖的房門,徑直走向書桌,抓起那本素描本。那是她最珍貴的一本,
從母親離家那年就開始畫,里面有她所有的秘密——程陽的側臉,醫院的屋頂,
落日下的自行車,還有無數幅母親微笑的樣子。"這是什么?"父親粗魯地翻動著紙頁,
酒精讓他的動作更加粗暴,"我養你供你讀書,你就整天畫這些垃圾?""還給我!
"沈念撲上去想搶回素描本,卻被父親一把推開。她的腰撞到床沿,
一陣銳痛順著脊椎竄上來。父親冷笑著,雙手抓住素描本的兩端。
沈念眼睜睜看著他用力一撕——紙頁斷裂的聲音像骨頭折斷般清脆。母親微笑的臉一分為二。
"不!"沈念的聲音卡在喉嚨里,變成一聲嗚咽。父親繼續撕著,一頁又一頁,
直到地板上鋪滿碎紙片,像一場蒼白的雪。最后,他抓起彩色鉛筆和馬克筆,一根根折斷,
扔進垃圾桶。"再讓我發現你跟那小子來往,我就去學校鬧得人盡皆知。"父親喘著粗氣,
酒精和憤怒讓他的臉扭曲變形,"現在,收拾干凈。"他摔門而出,
留下沈念跪在一地碎片中。她的手指顫抖著觸碰那些紙片,試圖拼湊母親的臉,
但淚水模糊了視線,一切都支離破碎。床頭柜上的手機屏幕亮起,
是程陽的消息:"明天想吃什么?我可以做三明治帶去。"后面跟著一個笑臉emoji。
沈念盯著那條消息,突然做了一個決定。她抓起書包,把還能辨認的幾頁素描塞進去,
又從衣柜深處摸出藏著的零錢——那是她賣畫給同學攢下的。然后她輕輕推開窗戶,
踩著空調外機爬了下去。二樓不高,但跳下去時她還是扭到了腳踝。疼痛讓她倒抽一口冷氣,
但她沒有停下,一瘸一拐地走向公交站,心臟在胸腔里狂跳。
最后一班公交車上只有幾個昏昏欲睡的乘客。沈念縮在最后一排,
用袖子擦著不斷涌出的淚水。手機又震動起來,還是程陽:"對了,
我找到《落日飛車》的限量版黑膠,明天帶給你看。"沈念的手指懸在屏幕上方,
猶豫了幾秒,終于打字:"我能去你家嗎?就今晚。"消息發出去的瞬間,
恐懼和羞恥感同時擊中她。她在要求什么?程陽會怎么想?但回復來得很快,
只有簡單的一個地址和一句話:"出什么事了?需要我來接你嗎?"二十分鐘后,
沈念站在一棟普通公寓樓前。程陽已經等在門口,穿著拖鞋和寬松的T恤,頭發亂蓬蓬的,
像是匆忙跑下來的??吹剿t腫的眼睛和扭傷的腳,他的表情從驚喜變成擔憂。"怎么了?
"他扶住她的手臂,聲音輕柔。沈念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眼淚再次涌上來,
她只能搖搖頭,把臉埋在手心里。程陽沒有追問,只是輕輕摟住她的肩膀,帶她上樓。
他的公寓在五樓,小而整潔,客廳里擺著一架電子鋼琴和幾個書架。
廚房臺面上攤著課本和筆記,顯然他剛才在學習。"我爸今晚在醫院值班。
"程陽拿來醫藥箱,蹲下來檢查她的腳踝,"不嚴重,但得冰敷一下。
"沈念看著他熟練地處理傷處,想起他說過經常照顧生病的母親。
冰袋貼上皮膚時她瑟縮了一下,程陽立刻放輕動作。"疼嗎?""不疼。"沈念搖頭,
環顧四周,"你一個人住?""嗯,我媽生病后我爸就申請了醫院宿舍,說離工作近。
"程陽語氣平淡,但嘴角繃緊了,"這里本來是給我爺爺奶奶住的,他們去世后就空著了。
我上高中后搬來這里,方便上學。"他拿來毛巾和一套干凈睡衣:"你先洗個熱水澡,
我去給你熱點牛奶。"浴室很小,但溫暖干凈。熱水沖在沈念緊繃的背上,融化了些許寒意。
她穿上程陽的睡衣,袖子長出一截,衣擺蓋到大腿,
散發著淡淡的洗衣液香氣和屬于程陽的味道??蛷d里,程陽正在廚房熱牛奶,
微波爐的嗡嗡聲在安靜的公寓里顯得格外溫馨。
沈念注意到墻上掛著的照片——年幼的程陽站在父母中間,手里舉著一個獎杯,
三人都笑得燦爛。那是她從未見過的程陽父親的笑容。"加了一點蜂蜜。
"程陽遞給她一杯冒著熱氣的牛奶,"現在能告訴我發生什么了嗎?"沈念捧著杯子,
熱度透過陶瓷傳到她冰涼的指尖。她斷斷續續地講述了晚上的事,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說到素描本被撕毀時,她的喉嚨再次哽住。程陽沉默地聽完,起身走向書架,
拿出一個黑色硬皮本子遞給她。"用這個吧。專業素描本,紙張厚,不容易撕壞。
"沈念接過本子,手指撫過光滑的紙面,眼淚滴在上面形成小小的圓形水漬。"謝謝。
"她小聲說。"你可以睡我房間,我睡沙發。"程陽指了指走廊盡頭的一扇門,
"需要什么就叫我。"沈念搖搖頭:"我睡沙發就好,已經夠打擾你了。""別傻了。
"程陽輕輕推著她的肩膀往臥室走,"你是傷員,而且女生應該睡床。
"他的房間很簡單——單人床,書桌,衣柜,
墻上貼著幾張樂隊海報和一幅手繪的腦部解剖圖。
書架上整齊地排列著醫學書籍和音樂理論教材,床頭放著一個小相框,
里面是程陽和母親的合照。"我有時候會想..."沈念坐在床邊,聲音輕得像羽毛,
"如果我們的父母都正常,我們會是什么樣子?
"程陽靠在門框上思考了一會兒:"我大概會是個傲慢的醫二代,整天炫耀我爸是誰。
"他自嘲地笑了笑,"你呢?""可能是個嬌氣的小公主,整天纏著媽媽買新裙子。
"沈念也嘗試微笑,但失敗了。程陽看著她,眼神柔軟:"我喜歡現在的你。
"這句話像一塊溫暖的石頭,沉入沈念心底。她抬頭看他,發現他的耳朵尖紅了。
"我是說...你很堅強,而且..."程陽結結巴巴地解釋,手不自在地抓了抓后腦勺,
"呃,明天早餐想吃什么?我會做煎蛋和吐司。""都可以。"沈念輕聲回答,
突然不敢直視他的眼睛。程陽道了晚安,輕輕帶上門。沈念躺在陌生的床上,
被程陽的氣息包圍,聽著外面隱約的流水聲和碗碟輕碰的聲音。她以為自己會失眠,
但疲憊很快拖著她沉入黑暗。半夜,沈念被雷聲驚醒。暴雨敲打著窗戶,一道閃電照亮房間,
她看到門縫下透出的燈光。輕輕推開門,她發現程陽還坐在客廳沙發上,戴著耳機看書,
臺燈的光映在他專注的側臉上。他抬頭看到她,摘下耳機:"吵醒你了?
"沈念搖搖頭:"我...做噩夢了。
"她不想承認自己醒來發現不在家里時那種奇怪的解脫感。程陽拍了拍身邊的沙發空位。
沈念走過去坐下,注意到他在看一本音樂理論書,頁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筆記。
"睡不著的時候學習?"她問。程陽笑了笑:"算是吧。我爸說如果期中考試保持年級第一,
就允許我參加下個月的鋼琴比賽。
"沈念想起墻上照片里那個舉著獎杯的小程陽:"你彈得很好?""還行。
"程陽的謙虛掩飾不住眼中的光彩,"從六歲開始學的。
我媽說我在娘胎里就跟著她聽的肖邦踢肚子。"他們安靜地聽著雨聲,肩膀幾乎相觸。
沈念注意到程陽的呼吸聲變得有些重,側頭發現他正盯著她的手腕——睡衣袖子滑落,
露出了幾道淡白色的疤痕。她下意識地拉下袖子,但程陽輕輕握住她的手腕,
手指溫暖而堅定。"什么時候的事?"他問,聲音里沒有評判,只有關切。"媽媽走后半年。
"沈念沒有掙脫,那些曾經灼熱的疼痛如今只剩下麻木的回憶,
"我爸喝醉后說我是沒人要的累贅。我只是...想證明感覺是可以停止的。
"程陽的拇指輕輕撫過那些疤痕,像在擦拭最珍貴的古董上的灰塵。"現在還想嗎?
"沈念搖頭:"畫畫幫我...轉移了那種感覺。"她停頓了一下,"你呢?
有過那種時候嗎?"程陽望向窗外的暴雨:"去年我媽剛住院時,我爸連續三天沒跟我說話,
好像她的病是我的錯。"他的喉結上下滾動,"我站在陽臺上,想著如果跳下去,
他會不會終于看我一眼。"沈念的心揪緊了,她反手握住程陽的手指,緊緊相扣。
"然后我聽到手機響了,是我設的鬧鐘,提醒我去醫院給媽媽擦背。"程陽苦笑一下,
"很可笑吧,連想死都得先看日程表。"沈念把額頭靠在他肩上,聞到淡淡的檸檬香皂味。
他們就這樣依偎著,直到雨聲漸小,第一縷晨光透過窗簾。接下來的兩天,
沈念都躲在程陽家。他幫她給學校打電話請了假,去藥店買了扭傷藥膏,
甚至不知從哪里找來一套二手畫具。沈念用他給的素描本重新畫那些被毀掉的畫,
而程陽就在旁邊學習或練琴,兩人沉浸在舒適的沉默中。第二天晚上,程陽在廚房做飯時,
沈念聽到他壓低聲音打電話:"爸,我知道...不,我沒逃課...是,
期中考試我會準備好的..."他掛斷電話后,沈念走到廚房門口:"你爸發現了?
"程陽翻炒著鍋里的青椒肉絲,沒有回頭:"他打電話去學校查我出勤,
老師說我這幾天都按時上課。"他苦笑一下,"顯然我的好朋友王浩幫我打了卡。
""我明天就回家。"沈念內疚地說,"不能連累你。"程陽關掉火,
轉身面對她:"不是連累的問題。我只是擔心你回家后的安全。""他不會真的打我。
"沈念低頭盯著自己的拖鞋,"最多吼幾句,摔點東西。酒醒后通常都不記得。
"程陽欲言又止,最終只是盛好飯菜:"先吃飯吧。"第三天早晨,沈念決定回家。
她的腳踝已經消腫,而且周一有期中考試。程陽堅持送她到小區門口,
臨走前塞給她一部舊手機:"里面有我的號碼,充好電隨時開機,有事立刻打給我。
"沈念點點頭,把手機藏進內衣口袋。走到家門口時,她的心跳快得像要蹦出胸腔。
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格外響亮。父親坐在餐桌前,面前是一杯黑咖啡,沒有往日的酒氣。
看到沈念,他站起來,臉上的表情復雜難辨。"三天。"他的聲音嘶啞,"連個電話都沒有。
"沈念站在門口,隨時準備逃跑:"我的手機...沒電了。"父親盯著她看了很久,
最終只是嘆了口氣:"期中考試結束前,不準出門,除了上學。"他指了指她的房間,
"去復習吧。"就這樣,風暴暫時平息。沈念回到房間,發現地上已經清理干凈,
書桌上放著一盒新的彩色鉛筆和一本素描本——最便宜的那種,
但已經是父親能做到的最大讓步。期中考試周,沈念和程陽在學校只能匆匆交換眼神。
他看起來疲憊但精神不錯,每次擦肩而過都會偷偷塞給她一顆檸檬糖或一張鼓勵的紙條。
考試結束后的周五,校園文藝節海報貼滿了走廊。沈念站在公告欄前,
看著"美術展覽"和"音樂表演"的報名表,猶豫不決。"你應該參加。
"程陽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剛剛打完籃球,身上帶著陽光和汗水的氣息,"你的畫很棒。
"沈念搖搖頭:"需要老師推薦,而且..."她想起父親可能的反應。
"劉老師已經同意推薦你了。"程陽神秘地笑笑,"我昨天去問的。
她說只要你交一幅新作品就行。"沈念驚訝地看著他:"你去找劉老師了?
""順便提了一下。"程陽撓撓頭,耳朵發紅,"我也報名了鋼琴表演,所以...你懂的,
藝術類一起提的。"文藝節當天,學校禮堂擠滿了學生和家長。
沈念的畫被安排在舞臺側面的展示區,是一幅水彩——落日下的城市屋頂,
兩個小小的人影并肩坐著,腳下是無盡的光芒。她給它取名《余溫》。父親沒有來,
但程陽的父親出人意料地出席了。程明醫生坐在第一排,面無表情地看著節目單。
沈念躲在后臺簾幕后面,看著程陽緊張地調整領帶。"別擔心,你會很棒。"她小聲鼓勵他。
程陽深吸一口氣:"希望如此。我爸已經三年沒聽過我彈琴了。
"主持人的聲音響起:"接下來有請高三(4)班程陽同學,
為我們帶來肖邦《夜曲》Op.9 No.2。"程陽走上舞臺,鞠躬,然后在鋼琴前坐下。
聚光燈下,他的側臉線條分明,手指懸在琴鍵上方片刻,然后落下。第一個音符響起時,
沈念屏住了呼吸。那旋律像月光下的溪流,清澈而憂傷,帶著某種說不出的渴望。
她從未聽過這樣的程陽——完全沉浸在音樂中,身體隨著旋律微微搖晃,時而有力時而輕柔。
與此同時,舞臺側面的投影儀不知被誰打開了,光束打在白色幕布上,
顯示的正是沈念的《余溫》。畫作隨著音樂變幻色彩,仿佛被音符賦予了生命。
觀眾中傳來驚嘆聲。沈念驚訝地看向控制臺,發現林小滿正沖她眨眼,手里拿著U盤。
這個意外的配合讓演出效果倍增——程陽的鋼琴和沈念的畫作融為一體,
講述著一個關于落日、城市和兩顆孤獨心靈的無聲故事。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在空氣中,
禮堂里爆發出熱烈的掌聲。程陽站起身鞠躬,目光尋找著沈念,對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程明醫生也在鼓掌,表情依然嚴肅,但眼神中有某種東西軟化了。
沈念看到他在演出結束后拉住程陽說了什么,程陽的肩膀先是緊繃,然后慢慢放松下來。
文藝節結束,沈念正在收拾畫作,劉老師走了過來:"沈念,程陽,你們的合作很出色。
"她頓了頓,語氣變得嚴肅,"但別忘了,還有不到七個月就高考了。程陽,
你父親對你期望很高。沈念,你的美術專業考試也要準備。"沈念點點頭,
明白老師的言外之意。程陽的表情有些復雜,但什么也沒說?;丶业穆飞?,
沈念和程陽故意繞遠路,沿著河邊慢慢走。夕陽西沉,給水面鍍上一層金色。
"你爸說什么了?"沈念忍不住問。程陽踢著一顆小石子:"他說...我彈得還行,
但醫學院不需要這種技能。"沈念停下腳步:"就這些?
""他還問我..."程陽的聲音變得很小,"那個畫畫的女孩是不是我女朋友。
"沈念的心跳突然加速:"你怎么說的?""我說..."程陽轉頭看她,
夕陽把他的眼睛映成琥珀色,"你是我見過最有才華的人,我希望能一直看你畫畫。
"這不是正面回答,但已經足夠讓沈念的臉燒起來。他們站在河邊,影子在水面上交融,
誰都不敢再進一步,誰也不愿退后一步。最終,程陽輕輕碰了碰她的手指:"明天見?
"沈念點點頭,指尖留戀著他留下的溫度:"明天見。"走回家的路上,
她想起《余溫》里那兩個小人影。當時畫的時候,她并不知道他們會走向何方。
現在依然不知道,但有一點很確定——無論落日多么短暫,它留下的溫暖都是真實的。
5 第五章 暗流涌動期中考試后的第一個周末,沈念抱著一摞書推開圖書館的玻璃門。
秋日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在木質長桌上,空氣中飄浮著微小的塵埃。她選了最角落的位置,
攤開數學習題冊,立刻被那些復雜的公式弄得頭暈目眩。"需要幫忙嗎?
"熟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沈念抬頭看到程陽站在那里,手里拿著兩杯熱飲。
他穿著深藍色毛衣,領口微微露出鎖骨,身上帶著秋日清爽的氣息。"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
"沈念接過他遞來的奶茶,熱度透過杯壁傳到她冰涼的指尖。程陽在她對面坐下,
嘴角揚起一個狡黠的微笑:"林小滿說的。順便一提,她收了我一包檸檬糖當情報費。
"沈念假裝生氣地瞪了他一眼,卻忍不住嘴角上揚。自從文藝節后,
她和程陽的關系微妙地改變了——不再是普通朋友,但也還沒跨過那條界限。每次靠近,
空氣中都像有電流竄動,讓他們既想靠近又不敢靠得太近。
程陽拿過她的習題冊掃了一眼:"三角函數?這部分我剛好擅長。"他抽出一支鉛筆,
在草稿紙上畫了個標準的單位圓,"看,只要記住這個圖示,所有公式都能推導出來。
"他的筆跡工整有力,講解時聲音低沉耐心。沈念努力集中注意力在數學上,
卻忍不住注意到他說話時微微顫動的睫毛,和偶爾舔嘴唇的小動作。"明白了嗎?
"程陽抬頭問,正好撞上她走神的目光。沈念慌忙低頭看草稿紙:"大、大概明白了。
"程陽輕笑一聲,沒有戳穿她。他翻到下一題:"試試這道,我看看你掌握了沒有。
"兩小時后,沈念已經能獨立解出大部分題目。圖書館里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她注意到幾個女生頻頻向他們這邊張望,交頭接耳。"她們在看你。"沈念小聲說,
用鉛筆尾端指了指那邊。程陽頭也不抬:"不,她們在看我們。
"他在草稿紙上寫下一行字推給她看:"從文藝節后就這樣了。"沈念感到臉上一熱。確實,
最近學校里關于他們的傳言越來越多。
上周她還在女廁隔間里聽到有人議論"美術班的沈念怎么勾搭上年級第一的"。"別管他們。
"程陽自然地拿過她喝完的奶茶杯,和自己的空杯一起扔進垃圾桶,"下周有月考,
明天還來嗎?我可以繼續教你。"沈念點點頭,心里泛起一陣暖意。自從程陽開始輔導她,
她的數學成績已經從及格邊緣爬升到了中上水平。他們收拾書包準備離開時,
程陽的手機突然響了。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表情立刻變得僵硬:"我爸。
"他快步走向圖書館外的走廊,"等我一下。"透過玻璃門,沈念看到程陽接起電話,
初始還點頭應著"是"、"知道了",但隨著通話繼續,他的背漸漸繃直,聲音也大了起來。
"為什么每次都是你決定?...不,我不會放棄...那根本不算承諾!
"最后一句幾乎是喊出來的,引得幾個路過的學生側目。程陽猛地掛斷電話,一拳砸在墻上,
然后深吸幾口氣,努力平復情緒。當他轉身回來時,臉上已經掛上了那個熟悉的微笑,
但眼神里的陰翳沒有完全散去。"一切還好嗎?"沈念小心翼翼地問。程陽搖搖頭,
勉強笑了笑:"老樣子。我爸覺得我花太多時間在'無關的事'上。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包括輔導你。
"沈念的心沉了下去:"那...明天要不就算了?我不想給你添麻煩。""不。
"程陽斬釘截鐵地說,抓起書包,"我們按計劃進行。我爸只是...習慣了控制一切。
"他們走出圖書館,秋日的黃昏來得比夏日早,天空已經染上橘紅色。
程陽突然停下腳步:"你想知道我和我爸真正爭吵的原因嗎?"沈念點點頭,
安靜地等待他繼續。"他想讓我考首都醫學院,本碩博連讀,然后進他所在的研究所。
"程陽踢著路上的小石子,"但我想報音樂學院的鋼琴系。文藝節后,學院的教授聯系過我,
說我有天賦。"沈念驚訝地看著他:"你從沒提過這事。""因為不可能。"程陽苦笑,
"我爸和我媽結婚時有個約定——如果有了孩子,必須學醫。我媽生病后,
我爸更把這個約定看得比什么都重。"他們走到分岔路口,程陽堅持送沈念回家,
盡管這意味著他要多走二十分鐘。路上,他談起小時候學琴的經歷,眼睛亮得驚人。
"七歲第一次碰鋼琴,我就知道那是我的東西。"他的手指在空中虛按,
仿佛面前有一排看不見的琴鍵,"我媽總說我和鋼琴對話時,整個人都在發光。
"沈念想象著小程陽坐在鋼琴前的樣子,不禁微笑:"你應該讓你爸看看那樣的你。
""他看過。"程陽的聲音低沉下來,"八歲那年,我拿了省少兒組金獎。演出結束后,
他問我能不能用彈琴的手指縫合傷口。"沈念不知該說什么,只能輕輕握住他的手腕。
程陽翻轉手掌,與她十指相扣。他們就這樣沉默地走著,直到沈念家樓下。"明天見?
"程陽松開手,指尖留戀地擦過她的掌心。沈念點點頭:"明天見。"上樓時,
她的心跳仍然快得不正常。父親難得清醒地坐在客廳里看電視,見她回來只是點了點頭。
這幾個月,父親喝酒的次數明顯減少了,雖然仍然沉默寡言,但至少不再亂發脾氣。
沈念回到房間,從書包里取出一個精致的本子——這是她為程陽準備的生日禮物。
他的生日在兩周后,她計劃做一本手工畫冊,記錄他們相識以來的所有重要時刻。
第一頁已經畫好:開學第一天,醫務室外的走廊,陽光透過百葉窗照在少年臉上。
她小心地翻開新的一頁,開始勾勒圖書館的場景——程陽講題時微皺的眉頭,
和紙上那些整齊的公式。周一早晨,沈念剛進教室就察覺到異常。
同學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竊竊私語,看到她進來,有幾個立刻停止了交談。
林小滿急匆匆地跑過來,把她拉到走廊上。"出大事了!"林小滿壓低聲音,
"聽說程陽要轉學了!"沈念的血液瞬間凝固:"什么?誰說的?""王浩告訴我的。
他說程陽爸爸不滿意我們學校的升學率,要把他轉到實驗中學去。"林小滿擔憂地看著她,
"我以為你知道..."沈念搖搖頭,喉嚨發緊。上周五程陽確實提過和父親爭吵,但轉學?
她看向教室后門,程陽的座位空著,書包也沒在。第一節課開始前五分鐘,程陽才匆匆趕到。
他看起來疲憊不堪,眼下有明顯的黑眼圈。沈念趁老師還沒來,
轉身把一張紙條放在他桌上:"聽說你要轉學?"程陽看了紙條,眉頭緊鎖,
更新時間:2025-05-06 16:15: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