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筒子樓錦鯉**1983年臘月十七，筒子樓三層飄著蜂窩煤嗆人的煙。
唐妙妙蹲在公共水池邊涮鋁飯盒，
搪瓷剝落處露出“獎給先進工作者”的紅字——這是她頂替酒鬼父親進機械廠時，
車間主任趙衛東特意“賞”的。“喵——”鐵皮垃圾桶后冒出個毛絨腦袋，
三花貓正扒拉她網兜里的黃花魚。妙妙摸出半塊桃酥掰碎：“虎妞，
今天可沒魚...”話音未落，貓爪子“啪”地拍上她手背，碎渣精準落進生銹的捕鼠夾。
“哎喲喂！小唐又喂這喪門星？”李大媽踩著燈芯絨棉鞋從304閃出來，
藍布圍裙兜著瓜子皮，耳后別著三根縫紉機針。她瞥見鼠夾里抽搐的老鼠尾巴，
納到一半的鞋底“唰”地甩上墻——正砸中趙衛東外甥錢金寶探向妙妙工裝褲口袋的爪子。
“李姨，我幫小唐修水管！”錢金寶縮回鑲假翡翠的戒指，摩托鑰匙串叮當亂響。
李大媽抻開居委會發的《計劃生育好》宣傳冊，
冊子背面粘著妙妙的高考復習表：“修水管帶什么蝴蝶牌縫紉機票？當我們妙妙是踩紉機的？
”虎妞突然躥上晾衣繩，踩著印牡丹花的床單蕩秋千。
錢金寶的“三接頭”皮鞋被滴答的貓尿滋出個梅花印，妙妙憋笑拎起鐵皮暖壺，
壺身“囍”字紅漆斑駁：“錢哥，喝不喝麥乳精？”夜風撞碎在糊報紙的玻璃窗上。
妙妙鉆進六平米的隔間，虎妞正蹲在縫紉機改裝的書桌上，尾巴掃過《數理化自學叢書》。
鐵盒里母親臨終留的銀鐲子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張林雪梅的百貨商場購物單——表姐又來偷換嫁妝了。“咚咚咚！
”李大媽用搪瓷缸子敲響水管，全樓回聲震蕩。妙妙推開窗，
正迎上樓下王姨鍋爐房飄來的烤紅薯香。“三號線的聽著——”李大媽扯開居委會喇叭，
卻放起《廬山戀》插曲，“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月光漏進窗欞時，
妙妙在臺燈底座摸到團黏糊糊的東西?；㈡さ饋淼臐{糊瓶下壓著張字條，
李大媽狗爬字力透紙背：“趙禿驢往你媽屋里塞了永久牌自行車票，我拿縫紉機票換了！
”二樓突然傳來林雪梅的尖叫。妙妙探頭一看，虎妞正蹲在晾衣架上抖爪子，
那件新買的的確良襯衫飄飄蕩蕩，正罩在趙衛東反光的腦門上。
**第二章 齒輪與桂花釀**春分雨絲纏著機床鐵銹味，唐妙妙蹲在廠區圍墻外撿螺絲帽。
上周趙衛東克扣她飯票，車間里傳遍“女工想高考就是心野”的閑話。
虎妞突然叼著半截蠟紙包躍上墻頭，油漬滲出來染黃貓須——是光明牌冰磚，
八十年代稀罕物。“又偷副食品店？”妙妙戳貓腦袋，剝開蠟紙卻愣住。奶香里裹著張字條，
顧明誠的字跡力透紙背：「七點老槐樹，帶你去個地方?！瑰仩t房蒸汽氤氳了半邊天。
王姨扒著鐵窗遞來飯盒，油汪汪的梅干菜扣肉下壓著高考報名表：“你爸的章子，
我拿三斤糧票跟收發室老張換的?！憋埡猩w上印著紅雙喜，
邊沿還沾著林雪梅偷抹口紅的胭脂印?；被錆M顧明誠的自行車后座時，
妙妙才發現他白襯衫肘部打著補丁。車輪碾過供銷社櫥窗，虎妞蹲在車筐里撲騰，
抓散了扎頭發的紅綢帶。“閉眼。”掌心覆上溫熱的樟木香，顧明誠的呼吸掃過她發頂。
黑暗里有齒輪咬合的輕響，妙妙睫毛顫了顫——是父親失蹤前修鐘表的聲音?！俺闪?！
”三十只墨水瓶改裝的臺燈同時亮起，廢鐵皮拼成的小太陽懸在車間閣樓。
顧明誠擦著汗珠笑，機床零件串成的風鈴叮咚作響：“趙衛東不知道，
他扔的報廢件能組個發電機。”虎妞跳上堆滿圖紙的木箱，
肉墊按住的草稿紙上畫滿貓咪爪印的數控模型。妙妙湊近看，
顧明誠突然紅著耳根抽走圖紙：“亂畫的...”夜班鈴刺破寂靜時，
閣樓鐵門“咣當”震響。趙衛東的咆哮混著林雪梅的尖笑傳來：“搞破鞋還偷廠里電！
”妙妙攥緊補丁書包，卻被顧明誠推進零件柜。樟腦丸氣息里，
他襯衫下心跳如機床轟鳴：“藏好，你比所有軸承都珍貴?！惫窨p漏進的光斑里，
妙妙看見趙衛東掀翻她的《高考必備》。泛黃書頁飛散如蝶，
夾著的風干桂花釀出陳香——那是去年顧明誠幫她修自行車鏈時，落在她辮梢的。
“小顧工在改進銑床！”王姨的算盤聲破空而來，李大媽舉著燒火棍撞開門：“哎呦趙主任，
您媳婦抱著孩子堵廠門口啦！”月光洗白閣樓時，妙妙在廢墟里扒出半頁數學公式。
背面是顧明誠鉛筆寫的詩，被機油浸糊了后半句：「我愿做永不生銹的齒輪...」
虎妞蹭她手背的絨毛沾著濕意，妙妙抬頭望天，卻發現是自己在哭。
**第三章 梅香如刃**立夏前夜，筒子樓晾衣繩上飄滿碎花裙。
唐妙妙攥著肥皂票蹲在水房，虎妞突然撓她褲腳——貓嘴里赫然叼著封掛號信，
郵戳蓋著省師范的紅章。“哎喲喂！妙妙考中啦？”李大媽甩著濕漉漉的鞋墊沖過來，
搪瓷臉盆撞得鐵管叮當響。妙妙指尖剛觸到信封，林雪梅的塑料涼鞋踩住信角，
玫紅指甲油在晨光里泛著毒蘑菇般的艷色。“表妹幫我收信呀？
”她抽信時飄出百貨商場雪花膏味，卻掩不住腋下散出的餿汗氣?；㈡す痴?/p>
一爪子撓開信封，錄取通知書“周曉芒”三個字刺痛瞳孔——那是妙妙偷偷給自己改的新名。
顧明誠的自行車鈴刺破晨霧時，妙妙正被趙衛東堵在車間角落。“大學生要政審的。
”他肥手指碾著煙頭往通知書上戳，煙灰燙穿“周曉芒”的芒字，
“你爸當年偷廠里銅件的事兒...”虎妞突然躥上檔案柜，
鐵皮盒“哐當”砸中趙衛東腳背。妙妙趁機抽走通知書，
卻摸到背面膠水未干的痕跡——林雪梅竟把名字刮掉重寫了！
鍋爐房蒸汽模糊了妙妙眼角的淚，王姨的算盤珠突然停在三七二十一的位置。“哭啥？
”她掀開蒸籠，紅糖發糕的甜香裹著張泛黃照片飄出來——七歲的妙妙抱著破布縫的貓玩偶，
背景里父親的工作證清晰可見：“唐建國，八級鉗工?！弊右箷r分，妙妙摸進封存的工具間。
父親的老工具箱積滿灰，虎妞卻精準撲向第三層暗格。生銹的游標卡尺下壓著本泛藍的筆記，
最后一頁用紅筆狂草：「趙衛東指使倒賣廢鋼，今夜行動——1980.9.13」
正是父親失蹤那天的日期。閣樓鐵門吱呀作響，顧明誠舉著纏膠布的手電筒出現，
工裝褲沾滿機油。他身后那臺被趙衛東宣告報廢的銑床，此刻正吞吐著銀亮金屬屑，
床頭貼滿妙妙隨手畫的齒輪設計圖?！澳愀倪M了我爸的自動換刀系統？”妙妙聲音發顫。
月光爬上顧明誠青紫的嘴角——昨晚趙衛東的拳腳全被他用后背擋了?；㈡ね蝗卉S上操作臺，
肉墊拍中紅色按鈕。機床轟鳴著刻出鋼印，顧明誠從懷里掏出個鋁飯盒，
高考準考證在機油味里泛著柔光：“我復刻了鋼印機。”晨光刺破油氈紙時，筒子樓炸開鍋。
林雪梅舉著通知書往自行車上捆鋪蓋卷，李大媽抻開剛到的《人民日報》，
頭版照片里某領導視察的機床，赫然刻著唐建國專利號?！岸紒砬坪伲?/p>
”李大媽把菜籃子敲成鑼，“趙衛東這缺德貨，把人家爹坑進局子，閨女名分也要搶！
”趙衛東的桑塔納在鳴笛聲中逃竄，車輪卻碾上虎妞撒的滾珠軸承。林雪梅的行李箱彈開，
飄出十幾封未寄出的舉報信——全是顧明誠模仿她筆跡寫的假情書。
妙妙在哄笑聲中展開真正的通知書。背面的桂花標本突然簌簌掉落，
露出顧明誠的字跡：「我愿做永不生銹的齒輪，守護你的鋒芒?！够㈡げ溥^她腳踝，
尾巴尖掃過車間大門。那里貼著新告示：「破格聘任唐妙妙同志為技術科見習員」
——落款處廠長印章旁，赫然有個梅花狀墨漬。
**第四章 北冰洋汽水里的秘密**大暑天的筒子樓像個蒸籠，
唐妙妙趴在技術科繪圖板上畫工圖，汗珠子把硫酸紙洇出波浪紋。
窗臺上結滿水珠的北冰洋汽水瓶突然“咔嗒”晃動，
虎妞的尾巴尖正勾著瓶口的橡皮筋——底下拴著張電影票。“《少林寺》？
”妙妙捏著被汽水浸濕半角的票根，顧明誠的鋼筆字在背面暈開：“晚七點，帶你見個人。
”鍋爐房飄來煮玉米的香氣，王姨的算盤珠噼里啪啦砸著節奏。妙妙剛探頭，
就被塞了瓶冰鎮汽水，玻璃瓶外凝著水珠，商標底下壓著張字條：「趙衛東今早去了婦產科」
“哎呦喂小唐！”李大媽旋風般沖進來，的確涼汗衫后背濕透，
揮舞的蒲扇上粘著半張《大眾電影》，“林雪梅在廠門口吐得昏天黑地，
非說是你給汽水里下藥！”汽水瓶在妙妙手里突然變得燙手。
她想起上周趙衛東往自己抽屜塞的“勞動模范”獎狀——背面印著計劃生育宣傳標語。
電影院的吊扇轉得吃力，李連杰的棍影投在顧明誠側臉。他白襯衫第二顆紐扣松著，
露出鎖骨上貼的紗布——昨天替妙妙調試機床時被鐵屑崩的?！叭藖砹??！彼鋈粔旱吐曇簟?/p>
后排貓腰溜進來個戴鴨舌帽的瘦小身影，
虎妞“嗖”地竄過去扯掉對方假胡子——竟是廠辦檔案室的老張頭！
老人哆嗦著掏出個牛皮紙袋，里面裝著1980年倉庫值班表，
9月13日那頁被鋼筆涂改過，卻蓋著鮮紅的“唐建國已閱”章。
“你爸發現趙衛東做假賬…”老張的話被突襲的腹痛打斷。妙妙忙遞上汽水，
老人卻盯著瓶口殘留的唇印瞳孔驟縮：“這甜味…是林雪梅最近老喝的進口飲料！
”夜雨砸在筒子樓鐵皮屋頂時，妙妙翻出父親筆記里的蘇聯圖紙。虎妞突然撓她腳踝，
肉墊拍著個鐵皮糖盒——裝著林雪梅扔掉的汽水瓶蓋，
內側赫然印著俄文“лимонад”?！皺幟势?？”妙妙嗅了嗅，
突然被顧明誠奪過瓶蓋。他蘸水在桌面寫下一串化學式，
字跡越來越抖：“蘇聯79年就禁用的防腐劑…孕婦喝了會…”炸雷劈亮窗戶的瞬間，
兩人同時沖向醫務室。病床上林雪梅臉色慘白，床頭柜擺著喝剩的北冰洋。
趙衛東正往護士手里塞錢，
看見他們時金戒指磕在鐵床欄上：“意外流產嘛…”顧明誠突然抓起汽水瓶對著光。
更新時間：2025-05-06 15:0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