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堂熏香裊裊，周若木聞見這香氣，精神也少許好轉了些。

五把太師椅，左右各兩把，正中間一把，將堂內設下的跪墊包圍得嚴嚴實實。

五名天師位居其上，面無表情，冥冥之中增添了些許冷意。靜候著周若木的到來。

在太師椅后的墻上，懸供著天、地、君、親、師五個牌位，似乎跟他們的座位又是一一對應的。

邢青云在一旁立聽，他又變成了初次見面時那冷冷的神色。用眼神示意周若木上前參拜。

周若木心領神會，站到了跪墊前，恭敬禮拜。

“周若木?！本又袨槭椎睦险唛_口說道，“知道誰在問你話嗎？”

“回天師的話，不知道?！?/p>

“可曾聽過，血笑徒之名??？”

周若木寒毛立起。

“拜見血笑徒真人。”

“已經拜過了，為何再拜一遍？”血笑徒不急著問話，反而有一句沒一句地問道，“在座諸位，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拜我兩遍，對他們是否不敬啊？”

“回真人的話，我方才拜的并非諸位天師?！敝苋裟菊f道，“我所拜的，是天師們身后的牌位?！?/p>

邢青云眉毛一皺?？裳ν絽s“呵呵”地笑了起來。

“牌居高位，你先下拜；天師近在眼前，你卻后拜。又是什么道理?。俊?/p>

“天師，我被羅珊哄騙入了邪門，已錯拜了許多路神仙；然牌位不會有錯，故先拜之?！?/p>

“好大的膽子！”血笑徒左手邊的天師怒喝道，“言語間，豈不是影射我等當中有假貨！”

邢青云有些著急，想上前充個白臉，訓斥周若木一頓。然而血笑徒擺了擺手，讓他原地站好。

“若木，聽見了沒有？”

“我已聽見?！?/p>

“那就明白回話?！?/p>

周若木冷汗直下。他感到五道目光如利劍般直穿脊背。

接下來這個問題答不好，恐怕就難活著走出內堂了。

“不拜不會有錯，拜錯則是過。有過則對不起宗門。我已誤入歧途，犯過許多錯；今日前來拜謁天師，便是贖過，豈能再犯新錯？所以，先拜牌位，才是敬重諸位天師?！?/p>

“哈哈哈！”血笑徒撫掌大笑，“好，好，好！機靈，聰明……可惜，你尚不知，這點小聰明還救不了你。”

周若木的汗水滴到了地上，慢慢連成一片陰翳。

“一切由逆徒羅珊進上來的那顆人丹起，也就從人丹開始問吧?！毖ν骄従徴f道，“你所煉的那顆人丹，不是凡品。人丹者，氣脈精血之集大成也。你小小年紀，沒有內功，如何煉得妙丹？”

“在被羅珊招入其山門前，我在逃荒途中，路遇一個山人。是他教會我煉丹之訣。”

“既然他肯教，為什么又要投羅珊去？”

“他……他教我的方法是……”周若木吞了口唾沫，把那股黏在牙背上的感覺吞下去?！俺运?。”

天師們互相交換了眼色。

“怎么個吃法？”

“他要我每天吃他一塊肉，就教我一個訣竅：手腳并上二十指，五臟六腑兼脖頸，我已學了三十六個訣竅。最后他要我啃吃他的頭皮，便把最后的功法邊吃邊教給我，我實在……實在于心不忍。他就嘆息，說他的緣分未到，就跳著走脫了?！?/p>

“人皮遁……”血笑徒冷冷說道，“你做的好，做的好啊。差點釀成大禍?！?/p>

周若木不知什么是人皮遁，只知道自己沒有再闖禍，于是松了口氣。

“《吞世經》……乃世之大患?！毖ν娇吭谔珟熞紊?，轉跳到下一個問題，“你說，羅珊練的是《吞世經》，連你竟然也學了一招半式去。現在經書何在？”

“回天師，已經在大火中燒沒了?！?/p>

“邪書妖道，歷來難纏。那經書只怕是和救你的山人一樣，走脫了?！毖ν綋u搖頭，“究竟是誰、做了什么手腳，還得去查。”

至此，周若木要被問的問題，基本全解釋清楚了。

可這還不算完，他的命仍取決于這幾個真人。

“《吞世經》不為凡世所容，就連它的參修者，也一并視為妖道邪修。”位居最左手邊的天師說道，“笑徒兄，留他怕是個大禍啊。”

周若木還沒放松下去的神經，又重新緊繃起來。

難不成……自己終究是難逃一死？

“他服了人丹，不需動手，便已是將死之人。”坐在血笑徒右手側的天師說道，“殺之如何；留之，又如何？”

“乾臺兄的意思，是要留他？”

“我哪里敢作主，意思還得聽笑徒兄的話。”

血笑徒眼睛瞇縫，沉吟了半晌。

“若木，你為何吃人丹??？”

“回真人的話，羅珊欲要修煉《吞世經》，就拿我‘師兄師姐’和‘師妹’當牙祭。我只得服丹與她一拼，搏大家的生機一線?！?/p>

“她可曾想吃你？”

“不曾。她對我青眼有加，還欲領我來此處拜謁天師，讓我和她結成道侶?！?/p>

“嗯……”血笑徒點點頭，“若木，若木?？茨忝?，以為你無血無淚，無情無義。可殊不知，有一神木，也名喚若木。你這名字起得好啊……你心地善良，不是邪修之料。留你不過多招個弟子、多張嘴吃飯。你留下便是了?！?/p>

周若木這才如釋重負，懸在心上千斤重的墜子終于放了下來。頭向地上的汗漬一磕：“謝天師！”

“別忙著謝?！毖ν秸f，“六御門，六御門，六個老頭當掌門。飯還是要分鍋吃的。你想修什么，便加入哪個天師的門下吧?！?/p>

“弟子愚笨，至今也不知道宗門究竟都分別修些什么。”

“那你聽好：一曰修劍，二曰修箓，三曰修陣，四曰修器，五曰修靈，六曰修丹。你看……可曾有過中意之事?。俊?/p>

這老頭兒，真是壞得很！也不說明到底這幾位誰是修什么的。

周若木心里吐槽道，

萬一隨便一投，拜入剛剛想殺自己的師父門下，豈不是很尷尬？

……嗯？

周若木抬起頭來，問道：“弟子斗膽請教一事?！?/p>

“問吧?！?/p>

“這……六御門，不該有六位掌門嗎，為何在座只有五位天師？”

眾人神色一冷，周若木便知道自己觸了這宗門里的忌諱了。

“你問的好……這第六位天師，乃是我愚弟血不染?！毖ν揭兄珟熞危龡l斯理地說道，“八年前，他試圖篡逆、奪我總掌門的位，現在已是閑人一個了?！?/p>

“弟子不知，請天師恕罪?！?/p>

“既然不知，何罪之有??？”

血笑徒從太師椅上站起來，

“……若木，你服了人丹，氣血大虧，命不久矣，危在旦夕。血不染雖無遠謀，可他熬湯煉丹、搓制丸藥的功夫，十分了得。你若想活命，便去投奔他門下吧。”

周若木也不知道血笑徒是真心為自己著想，還是單純要把自己這個燙手山芋一腳踢去刁難他弟弟。

可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明擺著就是去得去，不去也得去了！

“弟子……謝過天師！”

更新時間：2025-05-06 13:53: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