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一覺醒來,發現那個披著破麻的周若木,身上的衣服變成了棉紡的道袍。
而羅師姐也告訴他們,從今天起,這間爐房就由他來掌管。
同門的眼光里要么沾著羨慕,要么是嫉妒,但絕大多數人還都是松了口氣:不用再拼死拼活去活體煉丹了。
自那之后,大家清早就起床,劈柴,種菜。做些小手藝,準備挑個安穩時候去趕市,賣點小錢使喚;下午就吃些金石藥草,運功煉丹。
這樣產出的丹藥少,但色澤要好上不少。周若木將這些丹藥一一收集起來,暫時存在隨身的藥葫蘆里。
除此之外,每天雞鳴三聲前,周若木就等待在師姐閉關的幽房前,請教身法,并等候她的指令。
師姐辟谷入道,只要了些水,沒有再要別的。
但在第十一天的時候,師姐開始提了要求。
“你那爐房里,不是有個淡眉毛的姑娘?把她喊過來?!?/p>
很快,周若木把那個眉毛寡淡的師姐喊了過來。
回來的時候,幽房的門已經微微敞開,好像一張不知饜足的嘴。里面連根燭火都沒有,外面的光都照不進去。
淡眉毛姑娘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她的身形剛被黑暗吞沒,幽房的門就立刻閉合。
周若木擔心她遭遇不測,在門口守了半炷香的時間。可倒是聽不到兩人打斗、或是淡眉毛師姐單方面慘叫的聲音。
只有“咯吱咯吱”的聲音,若有若無地傳來。
這天,淡眉毛師姐沒有回到爐房。
第二天,在三次雞叫前,周若木再次來到師姐閉關的地方。
墻壁潔白如洗,大門緊閉仍然緊閉,似乎昨天什么事都沒發生過。
然而光是站在門口,周若木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詭異而粘膩香氣。
這股香味似曾相識,讓周若木心頭的一塊肉突突地跳著。
“若木啊?!睅熃愕穆曇艉苁瞧v,“去把你們爐房里最健壯的人找來?!?/p>
周若木疑心大起:“師姐,昨天那位——”
羅師姐停頓了一下,說道:“她體質太單薄,承受不住功法的要求。所以我才要你找健壯的來。”
在陪師兄前往幽房的路上,周若木從道袍上扯下一縷細線,將線纏繞在師兄的腳踝上。
“如果感覺危險,就扯這根線。”他對師兄說,“我會盡可能幫你的?!?/p>
師兄緊張地點點頭,小心翼翼地進了屋子。
誰知幽房的門一關,線頭就低垂了下來,趴在周若木的虎口上。
那根細線竟然直接斷了!
突然,一顆飛石從內部打破了窗子,恐怕那就是師兄的求救信號,周若木趕緊上前去看。
內部仍沒有光亮,也沒有大動靜,只有熟悉的咯吱聲。
這一次,他聽出來了,臉色也因此變得煞白。
那是骨肉解離的聲音。
他記得好清楚。
這世間,是吃人的世道。
兵亂,災荒。
而在仙門當中,攀升的途徑竟然也是如此。
吃外門子弟耗盡心血煉出來的丹。
這宗門又與亂世有什么不同?!
恐懼與憤怒,一冷一熱,來回夾擊著周若木的心扉。他看得口干舌燥,甚至忘記自己正在窺視了。
更令他胃里酸水翻涌的是,他感到了一絲不尋常的饑餓。
那粘膩的口感,再一次盤旋在牙縫之間。
他試著撞門,可門扉只是晃動。
房內撕扯的聲音突然停當,驚得周若木連連退去。
“若木啊,這回成了?!睅熃愫卣f著,似乎在抹嘴唇。“下個滿月時,你把那個煉不出丹的姑娘喊來,我給她指點一番?!?/p>
周若木冷汗泫然,道:“盈月她已經能煉出丹來了。”
師姐“咯咯”地笑了起來:“那也無妨,只管把她叫來就是了。她睡覺都要搭著你,豈不很礙事么?”
周若木已經明白了,這宗門,已經是邪修了?。?/p>
說什么“心疼同門煉丹傷身”,又說什么“再也用不著丹藥”。原來都是幌子!
周若木懷揣沉重的心情,跌跌撞撞跑回到爐房。
看著剩下的師兄師姐們還在有說有笑,他就一陣郁悶。
仔細一想,爐房里的大家,不都像是馴化了的家畜嗎?
就和奶牛一樣,要奶的時候拼死產奶;不需要奶了就殺掉吃肉。
不修仙也罷,不得道也罷。周若木只是一個想在亂世中安身活命的人而已。
為什么天道要這么殘忍,將他好不容易得來的安寧再一次抹去?
“師兄?!彼就接鲁读顺端男渥樱案陕飻Q著個苦瓜臉?難道被羅師姐罵了嗎?”
“倒也沒有。”周若木皺著眉頭,盯著司徒盈月看。
離下個滿月只有六天。
再有六天,他就要親手把司徒盈月送上死路。
將好不容易有個能搭話的朋友獻祭,乞求自己的茍活。
這算不算是一種諂媚、一種逃避?
“我一來就覺得了:師兄你腦子里想的事情特別多?!彼就接掳咽稚爝M衣裳里摸了摸。“我娘經常說,想得越多,越遭罪——喏,來嘗一口吧?!?/p>
周若木愣愣地盯著她從袖子取出來的東西。
一塊土黃色的……糖?
糖塊被包在米紙里。因為司徒盈月的體溫而軟化,變得像一灘泥水。
“我可是看在師兄對我好的份上,才肯給師兄吃的?!彼就接抡f道,“是用攢下來的麥粒兒摻著糯米泡水,再放在太陽底下曬,讓它們發芽。然后用大火熬煮出糖漿來??珊贸粤恕!?/p>
“你怎么會做麥芽糖?”周若木問道。
“師兄,那是什么呀?這叫飴糖。”盈月歪了歪腦袋,“我家以前就是專門給官家做糖的……唉,不說了。師兄你到底吃不吃?”
周若木伸手,稍微刮了點麥芽糖放進嘴里。
甜,甜得很淡,甜中還帶著點麥芽獨有的苦澀。
這是他嘗到離家最近的一次味道。
淚水差點就“唰”地一下從周若木的眼角流出。
他不想再逃了。
逃是沒辦法解決任何事情的。親情,友情,還是安寧平穩的生活,逃跑只會把它們統統拋下,忘于腦后。
唯有自己行動起來,才能從殘忍的天意中搶回該有的東西。
想到這里,周若木的心境堅忍起來。
“盈月。”他轉過頭,面對小師妹?!澳阍敢饴爭熜值拿矗俊?/p>
司徒盈月呆呆地眨了眨眼,看了看手中的飴糖,又看了看周若木。“師兄,你還想吃,就都拿去。”
“跟這糖沒關系。”周若木貼近她的耳朵,“想要活命,就照我說的做。”
更新時間:2025-05-06 13:53: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