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都說我沈月溶命好,商戶女一朝嫁得秀才郎,將來就是官家太太。我聽著,
只覺滿口腥臭。貪婪偽善的夫君,尖酸刻薄的婆母,好賭成性的公爹。哪里是書香門第,
不過是貪婪蛀蟲盤踞的深宅。都以為我溫良恭順,軟弱好欺?其實我只是在等一個機會而已。
1嫁入林家第一天,我就知道自己入了泥沼。洞房花燭夜,
林秀才的眼里沒有一絲新婚的喜悅,只有對沈家送來那些箱籠的急切。
他甚至不等我換下嫁衣,就催促著要看嫁妝單子。我坐在床邊,他挑開蓋頭的那一刻,
沒有對新婚妻子的愛意,只有算計,赤裸裸的算計。“月溶啊,你既嫁入林家,
便是一家人了?!逼拍傅诙找辉绫銇砹宋曳坷?,笑得像彌勒佛,眼里卻閃爍著精光。
“咱們家不比沈家那等富商,凡事都要精打細算。你的嫁妝,就先交由我來打理,
省得你新媳婦沒經驗,糟蹋了?!蔽沂掷镞€拿著描金的喜梳,聽著這話,心頭冷笑。
沈家再沒經驗,也掙下了這萬貫家財,林家這等“精打細算”的清貴人家,倒是會喊窮。
我溫順地應了,當著她的面,將嫁妝單子的副本遞過去。婆母滿意地收下,
又開始念叨家里的困難,話里話外暗示我該添補家用。我只低頭聽著,偶爾應一聲,
她見我沒有什么反應,剛新婚也不好做的太過,轉身走了。日子一天天過去,
起初陪嫁過去的丫鬟小廝,都被婆母以勤儉持家的名義,發賣了,說是林家人少,
用不上這么多人,只留春蟬一個貼身丫頭。于是洗衣做飯、灑掃庭院、伺候公婆,
甚至連漿洗一家人的貼身衣物,都需要我親手去做。我的手本是拿算盤的,
如今卻生滿了凍瘡和老繭。這天,好不容易得來的清閑,我和春蟬在準備出門透透氣。
“月溶啊,你等等!”公爹林老爺叫住了我?!暗?,怎么了?”我小心翼翼地問。
“最近公爹手上有點緊張,最近手氣不好,跟賭坊又借了一些,
你看能不能給我拿點銀子周轉一下,你放心在這個家,公爹是站在你這一邊的。”說著,
想要抓我的手?!暗?,兒媳的嫁妝都在母親那里……”我趕緊往后一步躲開?!澳闳鲋e!
”他一巴掌揮過來,春蟬向后拉我一把,向前站了站,這巴掌落在了春蟬的臉上。
我狠厲的瞪著他,公爹見我氣勢有些嚇人,趕緊擺手道。“沈家女兒就是吝嗇!快快去拿錢!
”我知道如果今天他拿不到錢,一定不會讓我好過,我咬了咬牙,去了婆母房里求。
婆母聽是為公爹填賭債,肉痛得不行,但又怕那些混子鬧上門壞了她兒子的名聲,
這才不情不愿地拿出一點銀子,卻要我寫下欠條,要從我“體己”里扣。
我看著那薄薄的幾張銀票,又想起公爹欠下的賭債,心里寒涼。這不過是杯水車薪,
林家的爛攤子,根本填不滿。林秀才呢?他除了在房里搖頭晃腦地背書,
就是抱怨飯菜不可口、衣衫不夠新。我將公爹欠債的事告訴他,
他只皺著眉頭說:“父親的事自有父親解決,你一個婦道人家管那么多作甚?有辱斯文,
做好你的本分便是。”我的本分?我的本分就是伺候他們一家,為他們操心,為他們填窟窿,
還要忍受他們的磋磨?“三年了!”婆母將一碗黑漆漆的藥湯“砰”地一聲頓在我面前。
“三年了,你肚子怎么一點動靜沒有?沈家女兒果然上不得臺面,
娶回來就是個不下蛋的母雞!”我看著碗里的藥,是催子藥。這三年,
她們變著法地給我灌各種據說能生子的湯藥,苦澀無比,我的身體也因此日漸虛弱?!澳铮?/p>
子嗣是上天注定的……”我試圖辯解。“放屁!”她打斷我,“是你沈月溶沒用!
當初就不該聽信你爹的花言巧語!說你們沈家多么有錢,可以幫襯著咱們家,
結果娶了個廢物!錢也沒有,肚子也不爭氣!再給你半年時間,若是再懷不上,
我就讓澤兒納妾!”林秀才在一旁聽著,一聲不吭。等婆母走了,他才踱步過來,
假惺惺的說:“月溶,你就體諒體諒母親吧。早點生個孩子,堵住她的嘴,你好我也好。
”我看著他,眼前這個男人,自私虛偽。他的眼里只有自己的前程,沈家的銀子,
母親的臉色,唯獨沒有我這個妻子?!傲譂?。”我開口,聲音干澀,“你可曾想過,
我為何生不出孩子?”他眉頭一皺,不耐煩道:“婦道人家胡思亂想些什么?趕緊把藥喝了!
”2是的,林澤根本就不行。每次房事,他那東西又短又小,懷孕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但是這種事情他根本不會說出來,只會把所有的問題推到我身上。呵,
這就是飽讀詩書的林秀才,斯文敗類。日子就在無休止的勞作和折辱中一天天滑過。這一天,
我和春蟬正在漿洗一家人的衣衫。門“吱呀”一聲開了,林秀才帶著一個人影跨了進來。
那是一個眉眼怯弱的女子,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衣裳,低著頭,一副受驚的模樣?!霸氯埽?/p>
”林秀才清了清嗓子,語氣里帶著一種不自然的得意,“這位是柔娘。往后,
她就住在咱們府里了?!蔽姨痤^,水珠順著我的手指滴落,冰冷地砸在石板上。
我知道這意味著什么?!胺蚓@是何人?”我平靜地問。柔娘像被人驚嚇的小兔,
拉著他的衣袖。林秀才皺起眉,不悅道:“說了是柔娘!她家境貧寒,又無依無靠,
我見她可憐,便帶她回來安置。過幾日,尋個良辰吉日,便讓她給我做個妾吧。”“做妾?
”我反問,“林澤,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就算你要納妾也得問過我的意見吧”。
他臉上的假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賴的表情,“你嫁進來三年,一直無所出!月溶,
你難道想讓我絕后嗎?柔娘家世清白,將來生下孩子,也能記在你名下,全了你的面子!
”全我的面子?話說得真是冠冕堂皇。婆母聞訊而來,看見柔娘,眼睛一亮。
她拉過柔娘仔細打量,又回頭瞪我:“還愣著干嘛!還不給柔娘安排住處去!澤兒做得對,
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既然你不爭氣,就別怪澤兒另尋他人!
”柔娘怯生生地喚了一聲“老夫人” “姐姐”,聲音細弱蚊吶。婆母更是歡喜,
連聲稱贊柔娘知禮。一時間,院子里仿佛我才是那個外人。他們圍繞著那個柔娘,談笑風生,
全然不顧我的存在。三年了,我吞下了多少委屈,忍下了多少折磨,如今,
他竟然光明正大地帶回一個女人,用我“不生養”的罪名,來逼我納妾?春蟬看了看我,
生怕我想不開,握緊我的手,“小姐”?!拔覜]事,你去收拾一間屋子出來。
”我穩了穩心神道。夜里,林秀才沒有回主屋。說來諷刺,柔娘的到來,
倒是讓我不用每晚應付林澤,讓我可以睡個好覺。柔娘很快就傳出了喜訊?!皯焉狭耍蓛?,
柔娘懷上了!”婆母的聲音響徹整個林家,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喜悅。
林秀才更是喜得合不攏嘴,摟著柔娘連聲說“好”、“好”。公爹也笑得見牙不見眼,
仿佛林家從此便能飛黃騰達似的。他們對柔娘的肚子寶貝得不得了,請了最好的大夫安胎,
日日送補品。我這個正妻,像個局外人,被徹底晾在了一邊。破天荒的,
這天晚上林澤來到主屋,我正躺在榻上休息。3“月溶,現在柔娘懷上了,
我們林家終于有后了,你也知道家里人手少,你看能不能讓春蟬過去伺候柔娘,
等柔娘生產完,再讓她回來。”我不可置信的瞪著他,“林澤,春蟬是我的陪嫁丫頭,
我只剩這一個丫頭了?!薄拔抑溃@不是就這10個月嗎,等生產完再回來接著伺候你!
”林澤開始不耐煩。“我們可以花錢在外面再買個丫頭回來伺候!”“那不行,
家里本來就沒什么進項,我后面科考還需要花錢,買個人多麻煩呀,就這樣定了,
你如果再不同意,就把春蟬發賣了,重新再買一個” 說完摔門出去。“小姐,我去,
您不用擔心我,只是您自己要注意身子。”春蟬進門,跪在我床前,
嘴角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握著我的手道。春蟬最終還是走了,去了柔娘身邊伺候。
她走的時候,朝我跪下磕了三個頭,眼里的不舍和擔憂像兩團火灼燒著我。
我這個院子愈發冷清了,洗衣、做飯、灑掃,所有的活計又重新壓回我一個人的身上,
只是這次,連一個可以說說話、遞個水的人都沒有了。我的手腕酸痛,指尖的凍瘡裂開,
露出紅腫的肉,鉆心的疼??蛇@疼,遠不及心里的萬分之一。
我知道春蟬去了柔娘那里不會好過,但林澤如果鐵了心要將她發賣,
只會比現在的日子更難過,只能祈求她能平安度過這十個月。沒過多久,
父親六十歲壽辰到了。、林澤自然不會陪我回娘家。也好,
省得他那副嘴臉玷污了沈家的喜氣。我獨自一人,帶著這幾日給父親趕制一雙靴子,
回到了久違的沈家。家里的景象一如既往,與林家的混亂腐朽天壤之別。見到父親的那一刻,
他原本帶著笑意的臉瞬間僵住了。我的衣衫雖然干凈,但早已沒了沈家小姐的鮮亮,
洗得發白。手上的凍瘡和老繭暴露無遺,臉上也添了幾分憔悴和麻木。父親拉著我的手,
摩挲著我滿是傷痕的指尖,眼圈瞬間就紅了?!霸氯堋?、你怎么瘦成了這樣?
”他的聲音帶著哽咽。我看著父親日漸增多的白發,看著他為了沈家的生意,
在眉宇間刻下的深深皺紋,心頭鈍痛。沈家雖是富戶,可這些年父親操持起來也并非易事。
他為我擔心受累的樣子,讓我如何忍心再將林家那些糟心爛肺的齷齪事說出來讓他添堵?
“爹,我沒事,”我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將手從他掌中抽回?!拔以诹旨彝玫模?/p>
婆婆教我料理家事,學著精打細算,所以有些活自己動手。這手……過段時間養養就好了。
您今天壽辰,該高興才是,別為我操心?!备赣H看著我,眼里的心疼沒有絲毫消退,
他知道我的性子,見我不想多說,也只得嘆息一聲,不再強求。
就在我以為可以在沈家短暫喘息幾日時,噩耗如同晴天霹靂,將我僅存的一點安寧徹底擊碎。
4送消息的人是林家旁邊鄰居家的一個丫鬟,這是之前和春蟬交好的丫頭,
支支吾吾地說了半天,我才拼湊出事情的原委——春蟬,我的春蟬,
被柔娘誣蔑在她的安胎藥里下毒,想要謀害林家唯一的兒子。林澤,那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不等查明真相,甚至沒知會我一聲,
竟然直接將春蟬發賣到了、發賣到了城南最腌臜的那條街上的青樓!我只覺得天旋地轉,
一股腥甜涌上喉頭。青樓!那是什么地方!春蟬那么干凈、那么膽小的丫頭,
進了那種地方還有活路嗎?我顧不得向父親請辭,發瘋似的趕回林家。沖進林澤的書房,
看到他正悠閑地品茶,我幾乎失去了理智。“林澤!春蟬呢!你把她怎么樣了!
”我厲聲質問,全然不顧體面。他放下茶盞,皺著眉,一臉不耐煩:“喊什么喊!沈月溶,
你越來越沒規矩了!一個丫鬟罷了,犯了錯自然要罰。她膽敢謀害柔娘肚子里的孩子,
我沒報官已經是仁慈!”“仁慈?!發賣到青樓是仁慈?!”我感到徹骨的寒冷,
“你沒有權力!她是我的陪嫁丫頭!你無權發賣她!”“笑話!”他冷笑一聲,“嫁雞隨雞,
嫁狗隨狗,你的人就是我林家的人!我身為一家之主,處置一個丫鬟,何須問過你!再說,
春蟬是你的陪嫁丫鬟,她敢給柔娘下毒,誰知是不是你指使的,我已經大度沒有追究,
你若再胡鬧,連你,我也一并處置了!”看著他那張扭曲著虛偽和狠毒的臉,
我知道從他這里,求不來任何憐憫。我幾乎是被他趕出了書房。我沒有片刻遲疑,
轉身再次沖出林家,這一次,是去沈家求父親。父親聽聞此事,驚怒交加,
當即拍板要隨我去青樓贖人。然而,我們終究是去晚了。當我們找到那家青樓,拿著銀票,
表明來意,老鴇露出一副見了財神的嘴臉,皮笑肉不笑地將我們迎進去??僧攩柤按合s時,
她的笑容卻凝固了?!按合s啊……嗨,可惜了,真是個烈性的丫頭。怎么勸都不肯接客,
還傷了幾個客人。我們這種地方,哪兒容得下這么不聽話的?昨兒夜里……人就沒了。
已經用草席裹了,扔到城外亂葬崗了?!薄稗Z”的一聲,我的腦子里一片空白。沒了?
扔到了亂葬崗?我的春蟬……那個跟了我十幾年的春蟬,那個為我擋過巴掌的春蟬,
那個笑著說“小姐,我去”的春蟬……就這樣,像個物件一樣,被折磨至死,隨意丟棄?
我卻覺得渾身血液倒流,只剩下一片冰冷。眼淚在那一刻瞬間干涸,
只剩下熊熊烈火在胸腔里燃燒,幾乎將我整個人焚毀。我跪倒在地,不是屈服,
更新時間:2025-05-06 10:05: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