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載而歸的隊伍,氣氛與來時截然不同。雖然依舊保持著行軍的警惕,但繳獲的大量糧草、兵甲和財物,像一劑強心針,注入了每個士兵的心頭。那些嶄新的鐵甲、鋒利的環首刀、沉甸甸的糧袋和一箱箱銅錢金銀,是亂世中最實在的慰藉。家兵們挺胸抬頭,腳步輕快,看向劉玄的目光中充滿了敬畏和信賴。這一仗打得干凈利落,收獲更是遠超預期。
劉縯騎在馬上,咧著嘴,不時回頭看看被繩索捆綁、垂頭喪氣跟在隊伍中間的秦豐及其殘部,又看看那些裝得滿滿當當的大車,只覺得渾身舒坦。他湊到與劉玄并行的馬上,低聲道:“玄弟,這次咱們可是撈足了本!有了這些家當,再招募個幾百人不成問題!”
劉玄微微點頭,目光掃過隊伍,尤其是那些被俘的山匪。他看到秦豐雖然低著頭,但眼珠子卻不時轉動,打量著周圍的環境和看守他的家兵,那眼神深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鷙。
“伯升兄,不可大意?!眲⑿嵝训溃扒刎S此人,反復無常,困獸猶斗,需得嚴加看管。”
“放心!”劉縯不以為意地擺擺手,“他現在就是拔了牙的老虎,還能翻出什么浪花?再說了,馬武那小子帶人看著呢,出不了岔子?!?/p>
隊伍后方,馬武確實瞪著銅鈴般的眼睛,親自押著秦豐。他手里提著那根沾滿血跡的哨棒,時不時用棒頭戳一下走得慢的俘虜,嘴里罵罵咧咧:“都給老子走快點!磨磨蹭蹭的,想挨揍是不是?”
秦豐被他戳得一個趔趄,臉上閃過一絲怨毒,但很快又換上諂媚的笑容:“馬爺,馬爺,您慢點,小的這腿腳……實在是跟不上……”
馬武啐了一口:“少跟老子裝蒜!剛才搶東西的時候怎么沒見你腿軟?”
隊伍行至一處狹窄的山道,兩側林木茂密,天色漸暗。劉玄下令暫時休整,埋鍋造飯。家兵們忙碌起來,警惕性不免有所放松。俘虜們被集中看管在一片空地上,由馬武帶著幾十名士兵圍住。
就在這時,一直低眉順眼的秦豐,眼中陡然兇光暴射!他趁著身邊看守轉身遞水的瞬間,猛地暴起,用被反綁的雙手肘部狠狠撞向那名士兵的后心!
“噗!”士兵猝不及防,一口鮮血噴出,軟倒在地。
“動手!”秦豐嘶聲厲喝。
幾乎在同時,原本萎靡不振的十幾個秦豐心腹悍匪,竟不知何時掙脫了部分繩索,紛紛從地上抓起石塊、木棍,甚至有人從靴子里抽出匕首,撲向周圍的家兵!
事發突然,負責看守的家兵頓時一陣慌亂!
“狗娘養的!找死!”馬武反應最快,怒吼一聲,手中哨棒橫掃而出,將撲向他的兩名悍匪砸得腦漿迸裂!
“保護公子!”劉縯也第一時間拔出重刀,朝著騷亂中心沖去。
秦豐的目標卻不是馬武,也不是劉縯。他撞倒士兵后,竟如同一頭瘋虎,朝著正在不遠處查看地圖的劉玄猛撲過去!他知道,擒賊先擒王!只要拿下這個年輕的主事人,他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劉玄一直留意著秦豐的動靜,見他暴起傷人,并未驚慌。眼看秦豐面目猙獰地撲到近前,他腳下步法一錯,身體如同柳絮般輕巧地側開,避過了秦豐的猛撲。同時,他手中一直提著的白蠟木槍,閃電般刺出!
這一槍,沒有絲毫花哨,快、準、狠!
槍尖精準地從秦豐因前撲而露出的后頸空隙刺入!
“呃……”秦豐前沖的勢頭戛然而止,身體僵住,眼睛瞪得滾圓,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和絕望。他似乎想回頭看看是誰給了他這致命一擊,但脖頸間的劇痛和迅速流失的力氣讓他連轉頭的動作都無法完成。
劉玄手腕一抖,槍尖抽出,帶出一蓬血雨。
撲通!
秦豐的尸體直挺挺地栽倒在地,激起一片塵土。
這兔起鶻落的一幕,讓所有人都驚呆了!
那些剛剛鼓噪起來的悍匪,看到頭領瞬間斃命,而且是被那個看似文弱的少年公子一槍刺殺,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剛剛燃起的兇焰瞬間熄滅。
“放下兵器!跪地投降!饒爾等不死!”劉玄槍尖滴血,聲音冰冷,傳遍山谷。
馬武和劉縯已經帶著家兵將剩余的叛亂者團團圍住。有了秦豐的前車之鑒,這些悍匪哪里還敢反抗,紛紛扔掉手中的家伙,跪伏在地,瑟瑟發抖。
劉縯沖到劉玄身邊,看著地上秦豐的尸體,又看看劉玄,臉上又是后怕又是佩服:“玄弟!你……你沒事吧?這狗賊!真他娘的陰險!”
馬武也跑了過來,看著劉玄干凈利落的一槍斃敵,激動得滿臉通紅:“公子!好槍法!比俺老馬都厲害!”他撓了撓頭,嘿嘿笑道,“俺就知道,跟著公子準沒錯!”
劉玄面色平靜,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用布擦拭著槍尖的血跡,對劉縯和馬武道:“清理一下,傷者救治,死者……就地掩埋。至于這些降卒……”
他的目光掃過那些跪在地上的俘虜,眼神冷冽:“首惡已除。爾等若真心歸降,便編入隊伍,戴罪立功。若再有反復,秦豐便是下場!”
“愿降!愿降!”俘虜們磕頭如搗蒜,再不敢有絲毫異心。秦豐的尸體還躺在那里,就是最直接的震懾。
一場突如其來的叛亂,被劉玄以雷霆手段迅速平息。不僅沒有造成大的損失,反而徹底收服了這批亡命之徒,也讓劉玄在家兵中的威望,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眾人看向他的目光,不再僅僅是敬佩,更增添了幾分深深的畏懼。
經過這番波折,隊伍的行進更加小心謹慎。兩天后,終于平安返回舂陵。
劉敞聽聞途中的變故,嚇出一身冷汗,拉著劉玄反復查看,確認他安然無恙才放下心來。當看到運回府庫的大量物資時,這位老成持重的舂陵侯也忍不住激動起來:“好!好??!玄兒,你此行立下大功!有了這些糧草兵甲,我們舂陵劉氏,總算有了些底氣!”
劉秀站在一旁,看著那堆積如山的物資,又看了看神色平靜的劉玄,眼神微動。他走到劉玄身邊,低聲道:“圣公兄以雷霆手段平叛,震懾宵小,更得寶藏,實乃大才。只是……秦豐之死,雖是咎由自取,然手段酷烈,日后若為外人知曉,恐招非議?!?/p>
劉玄看了劉秀一眼,淡淡道:“文叔,慈不掌兵。對付豺狼,便要用獵人的手段。至于非議……哼,待我等重振漢室,誰還敢非議?”
劉秀微微垂下眼簾,不再多言,只是心中對這位堂兄的認知,又加深了一層。
就在劉玄安排人手入庫物資、安置俘虜、撫恤傷亡士兵的第二天,一騎快馬從南陽郡治所宛城方向疾馳而來,信使滿身塵土,臉色煞白,沖入侯府便哭喊道:“侯爺!公子!北邊……北邊出大事了!”
正在書房與劉敞、劉秀商議如何利用這批物資和俘虜的劉玄心中一凜,立刻讓人將信使帶了進來。
“何事驚慌?”劉敞沉聲問道。
那信使喘息未定,帶著哭腔道:“陛下……陛下他……他嫌‘匈奴單于璽’不夠恭順,竟……竟派使者強行收回舊璽,改賜了一方‘降奴服于章’??!”
“什么?!降奴服于?!”劉縯正好從外面進來,聽到這話,如遭雷擊,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都跳了起來,“王莽這老匹夫!他是瘋了嗎?!把匈奴單于當成什么了?降奴?!服于?!這……這不是逼著匈奴人造反嗎?!”
“降奴服于……”劉秀喃喃重復著這四個字,臉色也變得異常難看,他捧著書簡的手微微顫抖,“《春秋》責備賢者,邦交尤重禮信。陛下此舉,視大國之儀如無物,以一己好惡辱鄰邦之君,實乃……實乃自取其辱,禍國殃民之舉!”
劉敞更是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北方,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后只化作一聲長嘆:“唉!糊涂!荒唐!太荒唐了!高皇帝、文皇帝、景皇帝、武皇帝數代經營,方才懾服匈奴,換來邊境數十年安寧。如今……如今……”
信使見狀,哭得更厲害了:“侯爺明鑒啊!消息傳來,匈奴單于庭當場就翻臉了!據說那匈奴單于當著新朝使者的面,就將那‘降奴服于章’摔了個粉碎,還砍了使者的一條胳膊!現在……現在北疆已經烽煙四起!單于已下令聚兵,號召各部南下!先鋒數萬鐵騎,已經突破了云中、代郡數處長城關隘,邊境郡縣……死傷慘重,郡守、都尉連發了十幾道告急文書到長安??!”
匈奴,真的反了!而且是大舉入侵!
這個消息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在書房內激起了滔天巨浪。
劉縯先是震驚,隨即臉上竟露出一絲難以抑制的興奮:“打!打起來好!讓匈奴人好好教訓教訓王莽那老小子!最好一路打進長安,把他從龍椅上揪下來!”
“伯升!”劉敞厲聲喝止,“胡說什么!邊疆戰火一起,受苦的還是百姓!”
劉玄卻異常平靜,他緩緩走到輿圖前,目光落在北方廣袤的草原和蜿蜒的長城防線上。
王莽,你果然沒讓我“失望”。
這“降奴服于”的印章,比歷史上記載的“新匈奴單于章”更具侮辱性,也更愚蠢。武帝傾國之力打出來的威風,被他這輕飄飄的四個字,毀于一旦。
“父親,伯升兄,文叔,”劉玄轉過身,臉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種洞悉一切的冷靜,“不必驚慌。此事,早在預料之中?!?/p>
“預料之中?”劉縯瞪大了眼睛。
“王莽剛愎自用,好大喜功,迷信符讖,妄改古制,視四夷為蠻貊,行此辱國之舉,是其必然?!眲⑿溃靶倥聰∥淳?,本就心存怨憤,受此奇恥大辱,豈能不反?只是,沒想到來得這么快,這么猛烈?!?/p>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聲音變得低沉而有力:“北疆戰事一起,王莽必然要調集全國精銳北上。關中空虛,地方兵力抽調,正是我們發展的良機!他想當‘圣天子’,卻親手點燃了傾覆新朝的第一把大火!”
劉秀看著劉玄,眼神復雜。這位堂兄的預見,再次得到了印證。王莽的失策,竟真的成了他們壯大的契機。
劉敞看著輿圖上那片代表匈奴的區域,又看看南方群雄并起的態勢,終于明白了劉玄之前的布局。
“玄兒,你的意思是……”
“父親,”劉玄的目光變得銳利,“傳令下去,加快整編俘虜,加緊訓練新兵!將繳獲的兵甲糧草用起來!同時,立刻派人,將此消息秘密通報新野鄧家,以及我們聯絡好的南陽各處宗親豪強!”
他走到書案前,拿起一支筆,在輿圖上重重一點:“王莽自顧不暇,南陽空虛,天下將亂!我們的機會,來了!”
更新時間:2025-05-06 10:01: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