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陳府陰云,道潛初探安海鎮,一座浸在海風的閩南濱海古鎮。成片的紅磚古厝,
如同凝固的波浪,一直鋪展到海潮線邊,屋頂上曲線優美的燕尾脊,
驕傲地指向陰晴不定的天空??諝饫镉肋h是咸、腥、鮮的味道,這里的生活,
像阿公手上那把用了幾十年的老藤椅,吱呀作響,卻也緩慢安穩,帶著一種認命的平和。
但陽光再烈,也總有陰影藏匿。林道潛,鎮上人稱“潛師父 ”,
就是那個專門在陽光照不到的角落里,處理那些“不干凈”的人。他年近五十,
一張清瘦的臉龐,刻著海風與歲月的痕跡,眼神卻異常深邃平靜。
常年一身洗得發白的灰色麻布長衫,背著一個半舊的帆布袋,
里面裝著符箓、法索、羅盤等吃飯的家伙。他不像廟里受供奉的法師那般排場,
更像個獨來獨往的民間怪人,專接些雞毛蒜皮的撞邪事。收費也隨緣,
有時是一斤上好的安溪茶,有時是幾尾剛上岸的海魚,有時甚至分文不取,
維系著他自己才懂的陰陽平衡。這天午后,日頭正毒,
林道潛剛送走一個被討海鬼迷了心竅的年輕漁民,正想泡壺濃茶解解乏,
一個穿著光鮮中年男人,火燒眉毛般闖進了他那小院。
來人是鎮上陳氏宗族里說話頗有分量的陳福生,
替他那位算得上頭面人物的堂兄——陳伯勤傳話?!皾搸煾?!救命??!
我大堂兄家里……出大事了!”陳福生一進門,嗓子都啞了,額頭上全是汗,
連林道潛遞過去的涼茶都顧不上喝。林道潛示意他坐下,
自己則不緊不慢地往紫砂壺里添著茶葉,聲音平穩無波:“莫急,坐下慢慢講。
陳府出了何事?”陳府,指的是陳伯勤那座位于鎮中心的五進紅磚大厝。
那座大厝是陳家祖上傳下來的基業,少說也有百年歷史,雕梁畫棟,格局深邃。
陳伯勤發家后,并未像其他富紳那樣搬去市里住洋樓,反而一直守著這座老宅,
不斷修繕擴建,更顯富貴?!笆恰囚[鬼??!兇得很!”陳福生壓低了聲音,
仿佛怕被什么東西聽到,臉上滿是掩飾不住的恐懼?!熬瓦@半個月的事!起初,
是晚上總能聽到女人的哭聲,那聲音……唉喲喂,凄厲得很,飄忽不定,
根本找不到從哪兒傳出來的!家里人都以為是聽錯了?!薄昂髞砟??”林道潛頭也不抬,
專注地沖洗著茶葉。“后來就越來越邪門了!”陳福生咽了口唾沫,“家里的東西開始亂動!
半夜里,客廳的桌椅會自己挪地方,‘哐當’一聲響,嚇死個人!房門沒風也會自己開關!
還有……還有掛在墻上的畫,會自己掉下來!”“再后來,我那小侄子阿宏,
有一天半夜哭著跑到他爸媽房間,說……說看到一個穿白衣服、長頭發的女人影子,
就站在他床邊,直勾勾地看著他!孩子現在嚇得魂都沒了,晚上不敢一個人睡,
白天也蔫蔫的!”陳福生越說越激動,身體也微微發抖:“最最奇怪的是,這些事,
好像都是沖著我大堂兄去的!他最近就像丟了魂一樣,白天精神恍惚,晚上又睡不著,
老說感覺暗地里有雙眼睛在盯著他,后背發涼。生意上也接連出了好幾單大岔子,
虧了不少錢!請了好幾個市里的先生來看,都說宅子里陰氣太重,有怨魂作祟,厲害得很,
都不敢接手!潛師父,再這樣下去,我怕大堂兄他……他頂不住??!”林道潛終于抬起頭,
深邃的目光落在陳福生焦急的臉上。女人哭聲,白衣魅影,物品移位,
目標明確指向家主……聽起來,確實像是典型的怨魂尋仇?!瓣愊壬缃裆眢w狀況如何?
”林道潛不動聲色地問道?!吧眢w……倒是沒查出什么大毛病,
就是這精神頭……一天比一天差!人都瘦了一大圈,眼窩深陷,看著都嚇人!
”陳福生急切地強調著陳伯勤的狀態,“潛師父,您是我們安海鎮道行最高深的先生了,
我們陳家上下都指望您了!求求您,無論如何,去看看吧!”林道潛沉默了片刻,
指尖輕輕叩擊著桌面?!昂冒伞!彼従忺c頭,“你帶路,我現在就隨你去陳府走一趟。
”陳家大宅坐落在安海鎮最繁華的老街中段,與周圍略顯破敗的鄰居相比,更顯鶴立雞群。
高大的紅磚圍墻圈起了一片廣闊的天地,門樓是精美的石雕,刻著麒麟等吉祥圖案,
顯示著主人的財力與地位。踏入大門,便是層層遞進的五重院落,
天井、回廊、廂房、正廳……格局嚴謹而復雜。宅子雖然經過精心修繕,紅漆描金,
光鮮亮麗,但那股百年老宅積淀下來的陰沉感,卻如同附骨之疽,任憑陽光如何熾烈,
總有那么些角落顯得幽暗、冰冷,讓人沒來由地心頭發怵。
陳福生一路將林道潛引至位于宅邸最深處的第五進正廳。
這里是陳家供奉祖先、處理家族要事的核心地帶。廳堂極其寬敞,
擺放著一套價值不菲的紅木家具,擦拭得一塵不染。
正中墻壁上懸掛著一幅龍飛鳳舞的“壽”字中堂,下方是黑漆描金的多層神龕,
里面密密麻麻地供奉著陳氏列祖列宗的牌位。香案上香煙裊裊,
卻驅不散廳內那股陳腐壓抑的氣息。一個面色陰沉的中年男人正端坐在正中的太師椅上,
他穿著昂貴的絲綢唐裝,手腕上戴著一塊金表,手里卻不安地盤著一串油光發亮的沉香佛珠。
他眼窩深陷,眼白中布滿血絲,眉宇間卻并非全然的恐懼,
反而夾雜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戾氣和焦躁。此人,正是陳家現任家主,陳伯勤。他的身旁,
坐著一位四十歲左右、穿著打扮極其講究的中年婦人。她皮膚白皙,保養得宜,
眉眼間帶著幾分精明,此刻卻拿著一方絲帕,輕輕按著眼角,
臉上恰到好處地流露出擔憂與哀愁。這是陳伯勤的繼室,王氏。
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則緊緊地依偎在王氏身邊,小臉煞白,
眼神怯怯地打量著剛進門的林道潛,正是他們口中的阿宏?!鞍パ剑搸煾?!您可算來了!
快請坐,快請坐!”陳伯勤見到林道潛,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連忙站起身,
臉上硬擠出一絲笑容,但聲音卻沙啞得厲害?!瓣愊壬蜌饬??!绷值罎撐⑽㈩h首,
并未落座。他的目光如同平靜的湖水,看似不經意地掃過廳內的每一個角落,
掃過墻上的字畫,掃過那密密麻麻的祖宗牌位,
最后落在了陳伯勤、王氏以及那個小男孩阿宏的身上。
陳伯勤將家中所遇的怪事又仔仔細細地說了一遍,內容與陳福生所說基本一致,
只是更加強調了那“女鬼”是如何神出鬼沒、專門針對他本人進行騷擾,
讓他夜不能寐、心神不寧,甚至影響到了他的健康和生意。王氏則在一旁不時地補充細節,
聲音柔婉,語氣中充滿了對丈夫的擔憂和對那鬼物的憤恨:“是啊,潛師父,
我們家老爺真是被折磨得不成樣子了!那東西……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
就纏著我們家老爺不放!還有阿宏,我可憐的兒啊……”她說著,將小男孩摟得更緊了些,
“阿宏,別怕,跟師父說說,你那天晚上到底看到什么了?”被母親推到身前,
小男孩阿宏卻把頭埋得更深了,身體也抖得更厲害,緊緊抓著王氏的衣角,一個字也不肯說。
“唉,這孩子,真是嚇壞了,問什么都不說?!蓖跏蠎z愛地摸了摸兒子的頭,
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憂愁,對林道潛道:“潛師父,您看……這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是哪一路的冤魂?我們陳家……以前是不是得罪過什么人?
”陳伯勤也急切地看著林道潛:“是啊,潛師父,您道行高深,一定能看出些端倪吧?
只要能讓她走,要錢要物,我們陳家都認了!”林道潛依舊沉默。他緩緩閉上眼睛,
雙手在身前結了一個簡單的問靈印,將自身的精神力高度集中,
開始施展他賴以成名的法門——“聽息辨”。這并非什么高深的攻擊性法術,
而是一種極其敏銳的感知能力,能讓他聽到、感受到常人無法察覺的氣息、能量、情緒,
甚至……某些殘留的記憶碎片。隨著他的施法,整個正廳在他感知中的景象開始變化。陰氣!
極其濃重、冰冷的陰氣!如同粘稠的、帶著腥味的黑霧,充斥著這座百年老宅的許多角落。
其中,有兩處陰氣的核心最為明顯:一處,指向宅邸的后院深處,
偏僻久無人居的院落;而另一處,竟然就在眼前這座正廳之內,更準確地說,
是縈繞在那片密密麻麻的祖宗牌位周圍!陰氣之中,
能清晰地分辨出一股強烈年輕女性的怨念。這股怨念,如同在冰水中浸泡了千年的絲線,
充滿了無盡的悲傷、徹骨的寒意、強烈的不甘,以及一種……近乎偏執的“執著”。
這股怨念的氣息,也確實與陳伯勤身上的氣場有著某種如同鎖鏈般的連接,
不斷地侵蝕著他的精神。但……林道潛的眉頭卻越皺越緊。奇怪!太奇怪了!
這股女性的怨念雖然強大、但其中蘊含的“攻擊性”和“兇戾”程度,
似乎并沒有陳家人口中描述的那么可怕。它更像是一種……絕望的哀鳴,一種無聲的控訴,
一種想要“被看見”、“被聽見”的強烈渴望,而非主動要置人于死地的殺意。
那些移動物品、制造聲響的行為,更像是小孩子為了引起大人注意而搞出的惡作劇,
雖然令人不安,卻缺乏真正的致命威脅。真正讓林道潛感到不安的是在這股女性怨念之外,
他還隱約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卻更加陰險的能量波動!若隱若現,
如同隱藏在暗處的毒蛇,似乎在刻意地引導、甚至放大那股女性的怨念,
讓其顯得更加“兇猛”。陳伯勤本人!按理說,被如此強烈的怨念直接鎖定,
他的精神狀態應該比現在表現出來的還要差得多,甚至可能早已被部分奪舍。
但他眉宇間那股被壓抑的戾氣和亢奮感是怎么回事?他手腕上那塊名貴的金表下,
似乎隱隱透出一股……淡淡的尸氣?!還有他手中那串沉香佛珠,非但沒有佛性,
反而像是在常年吸收著某種……污穢之物?至于那個小男孩阿宏,
他身上的恐懼感強烈而真實。但林道潛敏銳地捕捉到,
當他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他那位慈愛的繼母王氏時,眼中閃過的,
是遠比看到鬼還要深刻的……畏懼和厭惡!林道潛緩緩睜開眼睛,他幾乎可以肯定,
這陳家大宅的“鬧鬼”事件,絕非表面上看起來的“怨魂索命”那么簡單!這背后,
恐怕牽扯著更深的秘密!他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語氣平淡地說道:“陳先生,陳夫人。
這宅子里的陰氣的確非同一般,也確實有一位年輕的女性亡魂在此滯留,怨念極深,
且與陳先生您有莫大的牽連?!薄澳恰撬降资钦l?為何偏偏纏著我?
”陳伯勤急忙追問,眼神深處閃過一絲慌亂。王氏也適時地露出擔憂的神色。
林道潛搖了搖頭:“亡魂身份,尚需查證。至于緣由……恐怕與陳年舊事有關。
”他故意說得模棱兩可,觀察著兩人的反應。陳伯勤和王氏對視一眼,
眼中都閃過一絲復雜難明的光芒?!安贿^,”林道潛話鋒一轉,
“既然這位亡魂的主要目標是陳先生您,那今晚,我就在您日常起居的院落設壇,
做一場法事。一來,是探一探她的底細,看看能否與之溝通,勸其放下。二來,
也是最重要的,是布下一個‘鎖魂陣’,將她暫時困住,讓她無法再靠近您和家人,
先保諸位一夜安寢。至于后續如何徹底解決,待我今晚探明情況再說。
”他沒有選擇在陰氣最重的后院或正廳做法,而是選擇了陳伯勤自己的院落。
這既是為了近距離觀察陳伯勤,也是為了……引蛇出洞?!昂煤煤?!太好了!
就按潛師父說的辦!”陳伯勤聞言大喜,仿佛立刻就能擺脫困擾,連忙吩咐下人,“快!
去把我書房旁邊的那個空院子收拾出來!潛師父需要什么,一律滿足!不得有誤!
”王氏也連聲道謝,親自去安排準備香燭、供品、法器桌等事宜,顯得殷勤備至。
林道潛看著他們忙碌的身影,眼神卻越發深邃。今晚的法事,名為“鎖魂”,實為“問心”。
他要在儀式中,不僅問那女鬼的怨,更要問這活人的心。他有預感,當法壇升起,
陰陽交感之時,這座大厝里隱藏的秘密,或許會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顯露出來。
第二章:法壇問靈,詭影重重夜,深邃如潭。陳家大宅褪去了白日的喧囂,
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只有幾盞昏黃的廊燈,在深邃的院落間投下搖曳的光影,
更添了幾分陰森。風,似乎也停了,連平日里聒噪的蟲鳴都消失不見,
空氣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林道潛選定的做法事地點,是陳伯勤書房外的一處獨立小院。
院子不大,鋪著青石板,角落里種著幾株半死不活的芭蕉,顯得有些荒涼。此刻,
院子中央已經按照林道潛的要求,擺好了一張八仙桌作為法壇。桌上鋪著黃布,
供奉著三清畫像,
爐、燭臺、法水、朱砂、糯米、以及林道潛自己帶來的羅盤、法索和一疊畫滿了符箓的黃紙。
法壇前,陳伯勤和王氏并排而立,身后站著幾個壯著膽子的家仆和堂弟陳福生。
所有人的臉上都帶著緊張和不安。小男孩阿宏被王氏緊緊牽著,小臉埋在母親的衣襟里,
身體瑟瑟發抖。林道潛穿著他那身洗得發白的麻布長衫,站在法壇之后,神情肅穆。
他先是點燃三支粗大的龍涎香,又點燃兩支紅燭。燭火跳動,映照得他清癯的臉龐忽明忽暗。
他拿起三炷香,對著三清畫像恭敬地拜了三拜,然后將香插入爐中。做完這一切,
他深吸一口氣,從布袋里取出一把桃木小劍和一張寫著“敕令”二字的符箓。
他將符箓貼在劍身之上,左手掐訣,右手持劍,開始圍繞著法壇,
踏著一種看似緩慢、實則暗合天地罡步的步伐??谥校?/p>
則低聲念誦起召請護法神將、凈化場地的咒語:“……天清地靈,日月交并。兇神回避,
邪魔遁形。吾奉三清教主敕令,布此鎖魂之陣,閑人退避,鬼魅勿近!急急如律令!
”隨著他咒語聲落,他猛地將桃木劍指向東南西北四個方位,每指一次,
便從袖中彈出一張畫有鎮守符文的符紙。符紙落地無聲,
卻仿佛在空氣中激起了一圈無形的漣漪。院子里的陰寒之氣似乎被這股力量壓縮、排擠,
更新時間:2025-05-06 06:4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