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林秀站在田埂上,望著眼前那片已經長到一人多高的玉米地。七月的陽光炙烤著大地,
玉米葉邊緣開始泛黃,像被火燎過一樣卷曲著。她抬手擦了擦額頭的汗,
手指在陽光下顯得格外粗糙——那是常年與土地打交道留下的印記。"又該澆水了。
"她自言自語道,聲音很快被無邊的寂靜吞沒。村里大多數年輕人都外出打工了,
留下的不是老人就是孩子。她的丈夫陳強也在其中,上次回家還是半年前的事情。
林秀彎腰拎起水桶,準備去井邊打水。就在這時,她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秀兒,
這么熱的天還在地里忙活?"不用回頭,林秀就知道是誰。整個趙家村,
會這樣叫她"秀兒"的只有一個人——村長趙德柱。
他是村里為數不多還留在村里的壯年男人,三十五六歲的年紀,
因為要照顧年邁的父母而沒跟著年輕人一起外出。"德柱哥。"林秀轉過身,
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趙德柱穿著件洗得發白的藍襯衫,袖子挽到手肘處,露出結實的小臂。
他手里拿著把鐮刀,看樣子是剛從自家地里回來。"陳強還沒回來?"趙德柱走近幾步,
站在田埂的另一邊。他和林秀之間隔著一排玉米,那些挺拔的植株像一道綠色的屏障,
卻又無法完全阻擋兩人的視線交匯。林秀搖搖頭,
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上個月打電話說工地忙,可能要等到秋收才能回來。
"趙德柱嘆了口氣,目光落在林秀紅腫的手指上:"你這手...又去搬那些肥料袋了?
我不是說過,這種重活等我來了幫你嗎?""我..."林秀剛想解釋,一陣風吹過,
玉米葉沙沙作響,仿佛在竊竊私語。她突然覺得鼻子發酸,趕緊低下頭。趙德柱沒再說什么,
只是伸手接過她手中的水桶:"我去幫你打水。天氣預報說今晚有暴雨,
你家的屋頂上次不是說漏雨嗎?我下午過去看看。"林秀抬頭想拒絕,
卻看見趙德柱眼中那種她熟悉的堅持。過去半年里,這個男人幫她修過漏雨的屋頂,
扛過沉重的糧袋,甚至在深夜送她發高燒的婆婆去鎮上的醫院。每一次,
他都是用這種眼神看著她,讓她無法說出拒絕的話。"謝謝德柱哥。"最終,
她只是輕聲道謝。趙德柱點點頭,拎著水桶大步走向井臺。林秀望著他的背影,
心中泛起一絲復雜的情緒。她想起上個月趙德柱幫她修屋頂時,
不小心被釘子劃傷的手;想起他每次來幫忙,
都會刻意保持的距離;想起村里那些若有若無的閑言碎語...太陽漸漸西沉,
林秀收拾好農具準備回家。就在這時,天空突然暗了下來,遠處傳來隆隆的雷聲。
她加快腳步,但還沒走到村口,豆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秀兒!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雨中響起。趙德柱撐著一把黑傘朝她跑來,另一只手還拿著把折疊傘。
雨水已經打濕了他的肩膀,襯衫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結實的輪廓。"快拿著!
"他把折疊傘塞給林秀,"我剛從你家過來,屋頂暫時用塑料布蓋住了,
但玉米倉那邊有點問題,雨水可能會滲進去。"林秀心中一緊。
那倉里放著去年存下的玉米種,要是受潮就全完了。她顧不上道謝,
轉身就往玉米倉的方向跑。"等等!我跟你一起去!"趙德柱追了上來,
黑傘傾斜著為她擋去大部分雨水。玉米倉在村東頭,是個半地下的土坯建筑。等兩人趕到時,
門口已經積了一層水。林秀顫抖著手打開倉門,一股潮濕的霉味撲面而來。"還好,
只濕了一角。"趙德柱蹲下身檢查受損情況,"我們把干的玉米搬到里面去,應該還來得及。
"狹小的倉內,兩人在昏暗的光線下忙碌著。雨水拍打著倉頂的聲音如同鼓點,
而彼此的呼吸聲在這封閉的空間里顯得格外清晰。
林秀能聞到趙德柱身上混合著雨水和汗水的氣息,那是一種與土地相似卻又不同的味道。
"小心!"就在林秀踮腳去夠高處的玉米袋時,趙德柱突然從后面扶住了她的腰。
他的手掌溫熱而有力,透過單薄的衣料傳遞著溫度。林秀僵在原地,心跳如雷。
倉外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趙德柱近在咫尺的臉。林秀看見他眼中閃爍的光芒,
那里面有某種她熟悉又陌生的東西。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只有雨聲在提醒著世界的運轉。
"我..."趙德柱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沙啞。他的手還停留在林秀腰間,
既沒有收回也沒有更進一步。林秀知道接下來可能會發生什么。她應該后退,應該推開他,
應該...但半年的孤獨像潮水一樣淹沒了理智。陳強的臉在她腦海中模糊了,
取而代之的是眼前這個真實存在的、有溫度的男人。就在這時,
倉門被風吹得"砰"一聲關上,黑暗瞬間籠罩了兩人。林秀感覺趙德柱的手握住了她的,
粗糙的掌心摩挲著她的手指。她沒有抽回手,但也沒有回應。
"玉米..."她最終只是輕聲說道,聲音幾乎被雨聲淹沒。趙德柱沉默了幾秒,
然后慢慢松開了手:"對,先把玉米搬好。"兩人繼續在黑暗中工作,誰都沒有再說話。
但林秀知道,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當最后一袋玉米被安置到干燥處時,雨勢也變小了。
"應該沒問題了。"趙德柱打開倉門,外面的天已經黑透了,只有零星的雨滴還在落下。
林秀站在倉門口,夜風吹拂著她發燙的臉頰:"德柱哥,今天...謝謝你。
"趙德柱望著遠處的玉米地,那些在夜色中搖曳的植株像一片黑色的海洋:"秀兒,
你知道的,我...""我知道。"林秀打斷了他,聲音很輕,"我都知道。"回村的路上,
兩人一前一后走著,保持著恰當的距離。但林秀心里明白,
那條無形的界限已經被雨水沖刷得模糊不清。她想起白天站在玉米地里的孤獨,
想起趙德柱每次幫忙時眼中的關切,想起丈夫半年未歸的冷漠...村口的老槐樹下,
趙德柱停下腳步:"明天我再來看看屋頂。"林秀點點頭,沒有拒絕。當她獨自走向家門時,
身后傳來趙德柱的聲音:"秀兒,有事就喊我。"她沒有回頭,只是抬起手揮了揮。月光下,
那片玉米地依然沉默地生長著,而林秀心中的某些東西,也像那些玉米一樣,
在無人知曉的黑暗中悄然變化著。第二章玉米倉事件過去三天了,
林秀的手指依然記得趙德柱掌心的溫度。每當她獨自在灶臺前做飯,
或是夜里躺在空蕩蕩的炕上時,那種觸感就會從記憶深處浮上來,像一?;鸱N,
燙得她心頭一顫。"秀兒,發什么愣呢?面都要煮爛了。"婆婆的聲音把林秀拉回現實。
她慌忙攪動鍋里的面條,蒸汽撲在臉上,分不清是水汽還是自己發燙的臉。"媽,
您先去坐著,馬上就好。"林秀把煮好的面條撈進碗里,澆上一勺昨天剩下的茄子鹵。
自從公公去世后,婆婆的腿腳就越來越不利索,大多數時候只能坐在堂屋的藤椅里,
透過窗戶看外面的玉米地。林秀端著面碗穿過院子時,看見隔壁王嬸正站在自家門口,
手里抓著一把瓜子,眼睛卻直往這邊瞟。林秀的腳步不自覺地加快了,
她知道王嬸是村里出了名的快嘴,誰家有點風吹草動,不出半天就能傳遍全村。"王嬸好。
"林秀匆匆打了個招呼,低頭快步走進堂屋。"那女人又在那兒探頭探腦了?"婆婆接過碗,
渾濁的眼睛里閃著精明的光,"甭理她,閑得發慌才整天盯著別人家的事。"林秀沒接話,
只是拿起扇子給婆婆輕輕扇著。堂屋的窗戶正對著村道,
她能感覺到王嬸的目光還黏在自己背上,像沾了糖的蛛絲,甩都甩不掉。"對了,
"婆婆突然說,"陳強來信了,德柱晌午送來的,擱你屋里了。
"林秀的手頓了一下:"德柱哥來過了?""可不,還帶了半斤豬肉,說是鎮上買的。
"婆婆吸溜著面條,"那孩子心善,知道咱家就你一個勞力,隔三差五送點東西來。
"林秀放下扇子:"我去看看信。"她的房間在堂屋西側,狹小但整潔。
陳強的信就放在炕頭的木箱上,旁邊還有一個信封,摸起來厚厚的。林秀先拆開了信,
只有薄薄一頁紙,上面是陳強歪歪扭扭的字跡:「秀:工地忙,老板說干到年底能給獎金。
寄了五千塊錢,你先用著。媽腿疼的藥別斷。玉米熟了找德柱幫忙,別累著自己。強」
林秀把信紙按在胸口,深深吸了口氣。信上的每一個字她都認識,連在一起卻那么陌生。
半年不見,丈夫給她的只有一頁紙和五千塊錢,連一句"想你"都沒有。她打開另一個信封,
里面是一沓鈔票。陳強總是這樣,以為錢能填補所有空缺。林秀想起去年冬天,
她高燒到三十九度,是趙德柱連夜用板車推她去鎮上的醫院。
而陳強只是寄回一筆"醫藥費",連電話都沒打一個。窗外傳來腳步聲,林秀抬頭,
看見趙德柱正從她家院門前經過。他似乎感應到林秀的目光,轉頭望了過來。
兩人視線在空中相撞,趙德柱的腳步明顯慢了下來,但最終還是沒有停下。林秀看著他走遠,
直到背影消失在玉米地邊緣。她忽然意識到,
自己竟然在數趙德柱經過她家門的次數——這是這三天里的第四次。傍晚時分,
林秀去井邊打水。夕陽把玉米地染成金色,風一吹,那些高大的植株就像海浪一樣起伏。
她正搖著轆轤,忽然聽見身后玉米地里傳來沙沙聲。"誰?"林秀警覺地轉身,
手不自覺地握緊了井繩。玉米稈向兩邊分開,趙德柱走了出來,手里提著個竹籃:"是我。
"林秀松了口氣,隨即又緊張起來。自從那晚在玉米倉后,他們還是第一次單獨相處。
趙德柱看上去也有些局促,額頭上沁著汗珠,藍襯衫的領口濕了一圈。
"我...我摘了些早熟的玉米,給你和嬸子嘗嘗鮮。"他把竹籃遞過來,
里面是幾個裹著青皮的嫩玉米。"謝謝德柱哥。"林秀接過籃子,
指尖不小心碰到趙德柱的手,兩人同時縮了一下,仿佛被燙到了。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井臺上的轆轤發出吱呀聲,水桶已經沉到了井底。"那天..."趙德柱終于開口,
眼睛卻盯著遠處的玉米地,"在玉米倉里,我...""德柱哥!"林秀打斷他,
聲音比預想的要尖銳,"別提那天的事了。"趙德柱轉過頭,
目光灼灼地看著她:"為什么不能提?秀兒,你知道我對你...""德柱!
"又一個聲音插了進來。林秀渾身一僵,看見趙德柱的母親趙嬸正站在不遠處的村道上,
手里拄著拐杖,臉色陰沉得像暴雨前的天空。"媽?您怎么來了?"趙德柱明顯也吃了一驚。
趙嬸沒回答兒子,而是把目光轉向林秀:"秀兒,你婆婆的藥吃完了嗎?我這兒有多余的。
"林秀感到一陣寒意從腳底升起。趙嬸的眼神像刀子一樣刮過她的臉,
話里有話的詢問讓她如芒在背。"謝謝趙嬸,還夠用。"林秀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提起水桶快步離開,"我先回去了,婆婆等著用水呢。"走出十幾步,
她還能感覺到背后兩道目光——一道熾熱,一道冰冷。那天夜里,林秀輾轉難眠。
陳強的信壓在枕頭下,像一塊燒紅的炭。窗外月光如水,玉米地在夜風中沙沙作響,
仿佛在竊竊私語。她想起趙德柱欲言又止的表情,想起趙嬸警惕的眼神,
想起王嬸探究的目光...這個村子太小了,小到連呼吸都會被別人聽見。
正當林秀迷迷糊糊要睡著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她。"秀兒!秀兒!開開門!
"是趙德柱的聲音。林秀一骨碌爬起來,披上外衣去開門。月光下,趙德柱滿頭大汗,
懷里抱著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是他大哥留在村里的女兒小芳。"小芳發高燒,一直說胡話,
我爸媽去縣里了,能不能..."趙德柱的聲音里滿是焦急。"快進來!"林秀趕緊讓開,
領著趙德柱進了堂屋。婆婆也被吵醒了,摸索著點起油燈。小芳的臉燒得通紅,眼睛半閉著,
嘴里嘟囔著聽不清的話。林秀摸了摸孩子的額頭,燙得嚇人。"得先退燒。
"她麻利地打來一盆涼水,浸濕毛巾敷在小芳額頭上,又翻出家里備著的退燒藥,"小芳,
乖,把藥吃了。"趙德柱在一旁手足無措地看著,高大的身影在油燈下投出晃動的陰影。
當林秀給小芳喂藥時,他的手無意識地搭上了林秀的肩膀,仿佛需要某種支撐。
"我去熬點姜湯。"婆婆拄著拐杖往廚房走,給兩人留下獨處的空間。
林秀繼續用濕毛巾擦拭小芳的手心和腳心,這是村里老人教的土辦法。
趙德柱蹲在旁邊幫忙擰毛巾,兩人的手指在水盆里不時相碰,又迅速分開。"謝謝你,秀兒。
"趙德柱低聲說,"我實在不知道還能找誰...""別說這些。"林秀搖搖頭,
"小芳也是我看著長大的。"油燈的光暈籠罩著三人,小芳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林秀抬頭,
發現趙德柱正凝視著她,眼中滿是復雜的情緒。在那一刻,
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這個男人的每一個眼神,每一次觸碰,都在說著他無法宣之于口的話。
而更可怕的是,她發現自己竟然在期待聽到那些話。天亮前,小芳的燒退了。
趙德柱抱著熟睡的孩子離開時,東方的天空已經泛起魚肚白。林秀站在門口送他們,
晨風吹亂了她沒來得及梳理的頭發。"秀兒。"趙德柱在幾步外停下,回頭看她,
"那片玉米...快熟了。"林秀知道他說的不只是玉米。她攥緊了衣角,沒有回答。
趙德柱似乎也沒指望得到回應,轉身走進了漸亮的天色中。林秀望著他的背影,
直到被初升的太陽刺痛了眼睛才回過神來?;氐轿堇?,婆婆已經重新睡下。林秀卻毫無睡意,
她走到窗前,看著外面那片在晨光中搖曳的玉米地。那些高大的植株像一排排沉默的衛兵,
守護著——或者監視著——這個村莊里所有的秘密。包括她的。接下來的幾天,
林秀刻意避開了所有可能遇見趙德柱的地方。她去井臺的時間改在了正午,
那時大多數村民都在家吃午飯;她繞遠路去地里干活,
只為了不經過趙家門口;甚至在村里遠遠看見趙德柱的身影,她就會立刻轉向另一條路。
但村莊太小了,小到連躲避都成了奢望。這天下午,林秀正在自家玉米地里除草。
七月的太陽毒辣辣地曬在背上,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衫。她機械地揮舞著鋤頭,
試圖用身體的疲憊來驅散腦海中那些不該有的念頭。沙沙聲從玉米地深處傳來,
林秀起初以為是風聲。直到那聲音越來越近,她才警覺地直起腰。"誰?
"玉米稈向兩邊分開,趙德柱出現在她面前。他的藍襯衫被汗水浸透,緊貼在身上,
臉上帶著幾天沒刮的胡茬,眼睛里卻閃著灼人的光。"為什么躲著我?"他直接問道,
聲音低沉而沙啞。林秀后退一步,后背抵上了一株玉米:"我沒有...""你有。
"趙德柱向前一步,近得能聞到他身上陽光和汗水混合的氣息,"整整四天了,秀兒。
你在害怕什么?""我們不該這樣..."林秀的聲音細如蚊吶,
"陳強他...""陳強半年不回家,連封信都懶得寫!"趙德柱突然提高了聲音,
隨即又壓下來,"他根本不知道你一個人扛了多少事,不知道你手上有多少繭子,
不知道你夜里偷偷哭過多少次..."林秀的眼眶瞬間濕潤了。
趙德柱說的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扎在她心上,不是因為疼痛,而是因為被人看穿的震撼。
在這個村子里,原來真的有人在看著她,記著她的喜怒哀樂。"德柱哥,
別說了..."她搖著頭,眼淚卻不受控制地滑落。趙德柱突然伸手擦去她臉上的淚水,
更新時間:2025-05-06 01:21: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