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 我叫許禾,可以認識一下嗎“三月二十春分日,晝夜均,寒暑平,醒時遠山如黛,
檐外芭蕉滴夜露,又想起蓉城白山鎮的青磚綠瓦,想起蘇岑。”許禾擱下筆,仰靠在椅背,
閉上眼。橘黃的臺燈光投在筆墨半干的紙上,她的胸膛在光影里一起一伏。也是一個春分日,
在蓉城白山鎮,許禾第一次遇到蘇岑。彼時久雨初霽,初陽吻地,許禾拉著行李箱,
繞過曲折的長巷短巷,在巷尾處看到頭發半挽的蘇岑,
她正舉著數碼相機拍遠處草木蔓發的春山。許禾猶記得當時,山是青冷的灰,天是寂寞的白,
而蘇岑站在不遠處,仿佛是天地間唯一的存在。后來許禾在一家旅館辦理了入住。
她躺在床上,腦海里浮現出蘇岑的身影來。
為什么會對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產生如此深刻的印象呢,
或許是因為那人是她在繞過曲折的長短小巷后遇到的第一個人,又或許淺薄一點兒,
是因為那人正好長在了自己的審美點上。但許禾想,不止、也不該是這些。真正令她難忘的,
是那雙憂郁的眼睛。為何在初陽新生的日子、雛鳥清音的季節,
美好的事物卻使那人那般憂傷?她在憂傷什么?許禾再次遇到蘇岑,
是在晴后不久、雨水又繼的一個陰雨天。那天的空氣又涼又濕,許禾撐傘踩在石板路上,
看見兩個大爺在避雨的小亭處下棋,陡然興起,慢慢地朝他們走過去。她收了傘,
小心地甩干傘面的雨滴,擱在欄桿處,然后在一旁的石凳坐了下來。她聽不懂他們的談話,
只是饒有興致地看他們的棋路。一局幾近罷了,勝負已然很分明了。
這時那位全程面帶微笑的大爺卻突然悔了好幾個棋,
惹得另一位大爺聲音陡然拔高了好幾個度,一邊臉漲紅了說著些什么,一邊連忙伸手制止。
許禾彎了彎眼睛,正打算起身離開,一道女聲從身后傳來。是當地人所說的那種方言,
有著女兒家說話的那種腔調,似乎還帶著點兒嗔笑的意味。雖然根本聽不懂一點兒,
但許禾心里卻突然冒出這種感覺來。臉漲紅的大爺聽到女聲后又連連說了好幾句,
大概是附和之類,許禾想。她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側身探頭回看。蘇岑不會知道,
在她迎著許禾的目光,朝許禾走去的時候,許禾心里想的是:她簪發的木簪子真好看,
她今日似乎不那么憂傷了。她也定然不會預料到,這個完全面生的女孩子會突然站起身來,
對自己說,“你好,我叫許禾,可以認識一下嗎?”那次主動交友后,
許禾加上了蘇岑的微信。她的朋友圈一片空白,除了兩橫一點,再無其他。
然后許禾給蘇岑發了第一條消息,“我怎么找你?”兩天后許禾才收到蘇岑的回復,
久到許禾幾乎要以為自己是被有意冷落了?!澳憧梢詠黻惸?,陳年是我開的一家清吧。
”許禾看到消息后穿上外套就出了門,盡管那時已是深夜十點。
春夜的小鎮完全浸在水汽之中,缺月微明,燈光疏落而朦朧,模糊成毛茸茸的光暈。
許禾最后是在一條小巷的深處發現那家名叫“陳年”的清吧的。她很懷疑,
在這樣一個不顯眼的位置,清吧是否能夠盈利?而她又克制不住地,
將清吧的與外隔絕和蘇岑給她的游離于人群之外的感覺聯系起來。許禾敲響了清吧的門。
兩聲之后,無人回應。又是兩聲。門檐下吊著的一盞桔色燈籠輕輕晃動著。門側的燈牌未亮,
許禾半俯下身來,
看清它的內容:酒精和音符 是忠誠的愛人 永不背叛門內傳來門閂撥動的聲音,
許禾直起身來,看到半開的門后,蘇岑蒼白的臉和青黑的下眼瞼。而她近乎透明的皮膚上,
青色血管歷歷可見。許禾狀若未察般忽視蘇岑糟糕的臉色,輕聲道:“好久不見,
還記得我嗎?”蘇岑卻是一副很意外的樣子,她仿佛深陷回憶般靜默了很久之后才回道,
“許禾?”許禾的眼睛彎成月牙狀,“是我?!? 二 因為它叫陳年“喝點什么?
”許禾聽見她問?!坝型扑]嗎?”“Pina colada,過濾的菠蘿,這個吧”,
蘇岑嘴角噙著淺笑,又補充了一句,“它還有個大眾但俗氣的名字,
叫椰林飄香——但我不喜歡?!痹S禾坐在散座區,
看蘇岑兩指夾穩量盅向調酒壺傾翻配酒、椰汁和菠蘿汁,然后蓋上壺帽甩動雙臂,
在空中來回劃出優美的弧線。吧臺的昏黃燈光從她身后斜斜地打下來,
而她的面龐半隱在背光處,神秘又迷人。許禾感到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東西攫取住了自己,
她感到有些呼吸不暢,而蘇岑的臉仿佛也漸漸變得不分明起來,讓她看不真切。
像隔著一層薄霧賞花,那花分明鮮艷又灼灼,人的眼卻失了焦,
只能依稀辨別出那花的輪廓;以為那花伸手便能觸及,但這念頭甫一產生,
那花連輪廓都不可辨了,幾乎失了存在。許禾無法解釋自己這沒來由的情緒,
她起身向吧臺走去,蘇岑正好將一把長匙探入酒杯中。輕緩攪拌幾下后,
蘇岑用鑷子夾起一根吸管沿著杯壁插入。許禾在她面前落了座?!霸囋?。
”蘇岑將酒杯推到許禾面前?!坝腥苏f過你調酒的樣子很美嗎?
”這是許禾抿了一口酒后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蘇岑幾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眉,勾起嘴角,
不答反問,“不先評價一下我調的酒如何嗎?”“很好,
我想我很榮幸能喝到如此不錯的雞尾酒?!薄拔乙埠軜s幸——謝謝你的贊美。
”兩人不約而同地笑了?!八阅隳菚r為什么想要認識我?”蘇岑倚著吧臺,頓了頓道,
“就只是因為我長得美?真是膚淺啊?!薄爱斎话?,我是顏狗,對于你這樣的美人,
我毫無抵抗力?!痹S禾晃了晃酒杯,吧臺的燈光和搖晃的奶昔狀酒液混合在一起,
折射在許禾眼睛里,溢出醉人的笑意。“雖然這個答案差強人意,
但我還是想要個可信度更高的回答?!薄澳侨绻艺f是預謀已久呢,”許禾聳聳肩,
“你更相信哪個?”蘇岑沒有回答,只是用左手撐住臉頰,笑看著許禾,
一副無意深究的樣子。后來許禾才知道,她的不追問,是她的最大的善良,
只不過這善良并不給予她自己。追問越多,羈絆越深,而她不肯讓自己有所牽掛,
也不愿讓自己被牽掛。許禾記得自己后來又問蘇岑為什么要在鎮上開這樣一家清吧,
并委婉地表達了很可能會有營收失衡的風險。蘇岑微笑著沉默了很久,
就在許禾以為她不會回答時,蘇岑輕聲道,“因為它叫陳年。
”許禾不喜歡這個在她看來明顯是敷衍的回答,但她只是久久地注視著蘇岑。在某個瞬間,
許禾似乎看到她眼底泛出淚光,再看時,她的眼睛又氤氳上一層濃密的憂傷,一如初見時。
許禾最后在清吧過了夜。她酒量不好,蘇岑料想過這種可能性,
但沒預料到她酒量會差到只抿了三口就暈的程度。蘇岑把許禾安置在自己的房間,
然后坐在陽臺迎風抽了一整夜的煙。3 三 等我回來,
我們一起去看楓葉催春的雨斷斷續續地下了好幾天,山腳下已是山茶流紅,麥苗鋪綠。
自上次在蘇岑那兒醉酒醒來,許禾再沒有見過蘇岑。
離開時許禾給她發消息說自己先回旅館了,她隔了很久之后回了一個“好”字,
然后再無下文。又再次人間蒸發了一般。許禾再見到蘇岑,是在和她失聯將近半個月后。
彼時許禾的假期即將告罄,不日就要離開。她不甘心地又去了清吧,希望可以遇到蘇岑,
盡管在那之前她的期望已然落空了好幾次。還是要好好告別的,許禾這樣想??墒?,
僅僅只是為了說一句“再見”嗎,許禾知道,并不是的,
然而她其實也不清楚自己更多的是為了什么。但她終于還是等到了蘇岑。那時已是傍晚,
清吧的一扇門半開著,有黃色的光簇瀉出來。許禾推門而進的時候,
蘇岑正坐在唱臺的高腳凳上,一條腿半彎著支撐吉他,低垂著眉眼專注地撥弄著琴弦。
更新時間:2025-05-06 01:19: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