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還陳家恩情的第五年。陳建軍從城里回來的表妹白梅,直接住進了我們家東屋。
面對我眼底的疑問,他擰著眉頭敲打我:“五年前要不是你沒看清路況,
硬拉著梅梅走那條滑坡的小路,她怎么會摔斷腿,耽誤了回城上大學的機會?
”“你先搬去院子角落的柴房睡幾天,等我給梅梅把東屋收拾利索了你再看情況。
”我沒吭聲,只是把頭低得更深了些。一心想走的人,不會在意是睡在熱炕上還是柴火堆旁。
剛把鋪蓋卷搬到柴房碼好,
陳建軍又跟了過來:“你不是跟你那跑江湖的干爹學過幾年伺候人的活計?
”“正好梅梅腿腳不便,以后家里洗洗涮涮的活,尤其是梅梅的衣裳,都歸你洗,
就在河邊那塊大青石上搓,算是贖罪?!蔽姨痤^,望著陳建軍那張理所當然的臉:“贖罪?
”1陳建軍發出一聲帶著火氣的哼聲:“五年了,這點事你還能忘了不成?
”“當年梅梅放假回來,高高興興的,就因為你非說河邊那條路近,結果呢?
”“害得她摔下去,腿骨都錯位了,大好的前程就這么沒了。”“難道不該你贖罪?
”我迎上陳建軍那雙滿是責備的眼睛,喉嚨發緊,最后還是低低應了聲:“好。
”我不會再像從前那樣徒勞地分辯,陳建軍的心早就偏了,我說什么都是錯。就在半個月前,
白梅剛從城里回來探親的時候。村里的長舌婦們就聚在槐樹下嚼舌根,
說陳家正經的表妹回來了,我這個半路來的外姓媳婦該識趣些。
那時候我對著陳建軍的心還沒徹底冷透,還試圖跟他掰扯清楚。當初明明是白梅自己貪玩,
嫌大路繞遠,不顧我勸阻非要走那條雨后濕滑的陡坡近路。
等她摔下去我拼了命把她背回來時,一切都晚了。請了鎮上最好的赤腳醫生來看,
也只說骨頭傷得重,以后走路怕是要受影響??傻劝酌返耐嚷湎虏「呗肺⑽⒂行酥?,
他們卻都怪我當初帶錯了路,毀了白梅回城上大學的機會。
當初也是陳建軍怕我在村里抬不起頭,主動攬下責任,只說是意外,對白梅更是加倍補償。
可當我把這些緣由說出時,只換來陳建軍更加不耐煩的臉色:“做了就是做了,
扯那些沒用的干啥?林淑云,你咋變得這么斤斤計較了?”他認定我推卸責任,
為了給我個教訓,竟然由著村里人傳我手腳不干凈的閑話。那些日子,
唾沫星子都能把我淹死。我只能在陳家門檻前低著頭,任由陳家嬸子數落我,
把那些不屬于我的錯處一件件應下。我不屬于這里,這些虛名安在我頭上也無所謂了。
見我應得這么快,陳建軍眼里掠過一絲不解。在他看來,我當初是感激他收留才嫁過來,
應該會嫉妒白梅回來分走了他的心思,絕不可能這么輕易就答應去伺候白梅。
2他大概已經想好了用什么話來壓服我,如今卻卡在了嗓子眼。最后,
陳建軍只是沉著臉甩下一句:“算你還有點良心,晚飯后就把梅梅換下的衣裳拿去河邊洗了,
水涼,仔細著點搓干凈?!薄澳阋矂e跟我說你身子骨弱,
你當年一個人逃荒過來的都能活下來,這點活累不死你?!蔽疑碜虞p輕一顫,
隨即又恢復平靜,點頭:“好。”我想陳建軍早就忘了。當年我剛到這個村子,
餓得只剩一把骨頭,是陳家給了我一口飯吃,但也只是讓我勉強活著。
那時候我連提桶水都晃悠,風大點都能把我吹跑。陳建軍看我可憐,
但也只是皺著眉讓家里人給我安排了個喂雞的輕省活。我垂下睫毛,
不再去回想那些早已褪色的過往。等我最后一次替陳建軍用家傳的法子按壓頭部穴位,
緩解他那舊傷引來的頭痛,就算還清了陳家的恩情。到那時,我與他便再無瓜葛。晚上,
我找出藏好的草藥包,準備等夜深了去給陳建軍做最后的按壓,卻被陳建軍堵在了柴房門口。
陳建軍面色陰沉地站在月光下,他身后,白梅扶著門框,臉上帶著一絲猶豫和看好戲的神情。
白梅怯生生地開口:“建軍哥,淑云姐也不是故意的,都過去這么久了,
你還讓她干這些粗活,是不是太。。?!标惤ㄜ姳涞哪抗饴湓谖疑砩?,
打斷了白梅的話:“當年你剛來村里,舉目無親,是我家收留了你,
可你卻跟我說我這頭痛是舊傷落下病根,得用你那土方子天天揉捏才能好。
”“我信了你五年,可你拿我的信任都干了些什么!”一張衛生所開的診斷條被甩在我臉上,
上面簡單寫著“偶有神經性頭痛,注意休息即可”。明白陳建軍誤會了什么,
我急忙解釋:“五年前你從山上摔下來那次傷了根本,頭痛是真的,
我用家傳的法子給你按壓緩解也是真的,現在只差最后一次鞏固,以后就不會再頻繁發作了。
”“白梅腿上的傷我不知道現在看起來如何,但當初鎮上的醫生明明說傷了骨頭!
這里的診斷條肯定是敷衍!”白梅從旁邊拿起一根納鞋底用的粗麻繩:“淑云姐,
我也不想為難你,可建軍哥說你當年害得我差點殘廢,讓我今天看著你受點教訓,
從此我們就算兩清了?!标惤ㄜ娮テ鹇槔K,不由分說將我雙手反綁在身后。
他把我推搡到院子中間那片凹凸不平的地上:“跪下!”3尖銳的石子硌在膝蓋上,
我疼得悶哼一聲,冷汗瞬間就冒了出來。緊接著,膝蓋傳來一陣鉆心的刺痛,
是白梅“不小心”用腳尖踢在了我跪著的膝蓋骨上。我抬頭看向陳建軍,
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我的腳。。?!薄澳愫γ访肺迥曜呗凡槐?,受了多少白眼和閑話,
這點痛算什么!”“這些年你給我按了多少次頭,今天就讓你在這跪多久。
”我朝著陳建軍用力搖頭:“我沒有騙你,你的頭痛不是普通的毛病,
幾年前你疼得撞墻的時候難道忘了嗎?”啪的一個耳光狠狠甩在我的臉上。
陳建軍一把薅住我的頭發,迫使我抬起頭:“所以我才覺得你這女人心思歹毒!
竟然用我的病痛拿捏我這么多年!”又一腳踢在我腿彎,力道之大讓我整個人往前撲倒,
雙手被反綁著,臉頰擦過粗糙的地面。我掙扎著想重新跪好,膝蓋卻傳來更劇烈的疼痛。
“建軍。。。我的膝蓋流血了,快拉我起來。。。
”陳建軍不為所動:“今日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你沒資格喊停?!薄案螞r只是跪一下,
梅梅當年腿斷了都沒吭聲,你裝什么裝?”“你不是最講究報恩嗎?這就是你的報應!
”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開口:“我欠你的,我會還,但不是用這種方式,
你的頭痛還沒徹底除根,再過2個小時不做最后的按壓,以后就會落下病根再也治不好,
不想下半輩子都被頭痛折磨就趕緊讓我起來吧!”我疼得額角青筋暴起,
身體控制不住地發抖。聽到我的話,陳建軍臉上的表情更加陰鷙:“死到臨頭還嘴硬。
”白梅假意上前拉陳建軍的胳膊:“建軍哥,我看淑云姐好像真的很難受,要不算了吧,
別真傷著她了?!标惤ㄜ娦奶鄣匕寻酌窋埖揭贿叄骸吧笛绢^,她害你吃了五年苦,
現在只是讓她跪一會兒你就心軟了,你就是太善良了才會被她欺負。
”陳建軍示意旁邊看熱鬧的鄰居小子:“去,拎桶冷水來,給她潑醒!
”冰冷的井水從頭頂澆下,刺得我一個激靈。4我聽見陳建軍壓抑著痛苦的粗重喘息聲,
明白是因為錯過了按壓時辰,他的頭痛開始猛烈發作了。我咬著舌尖,
用盡力氣斷斷續續擠出幾個字:“找。。。后山。。。斷崖。。。石縫。。。那株紫莖。。。
龍膽草。。。搗爛。。。敷太陽穴。。??臁?。?!北疽詾榈搅诉@個地步,
陳建軍多少能意識到我話里的真假。
卻不料他突然抬腳狠狠踹在我肩上:“要不是你天天給我按那些亂七八糟的地方,
我的頭怎么會越來越痛!”白梅也跟著一臉惶急地指責:“淑云姐,都什么時候了,
你還想騙建軍哥!”“當初你說你懂些土方子,非要給建軍哥治頭痛,
我看你就是想拿捏住建軍哥!”“這世上哪有靠按幾下就能治好的道理,
我看你是從你那跑江湖的干爹那里學了什么不干凈的手段吧!”“村里人都說,
你這種來路不明的女人,八字硬,??擞H近的人!”面對她們的污蔑,
我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了。陳建軍的疼得叫喊聲越來越響。時間一點點過去,再拖,
我之前五年的心血就真的白費了。當初我流落到這個村子,是陳家老太太看我可憐,
給了我一個安身之所,也是陳建軍在一次意外中救過我干爹的命。我下山前,曾答應過干爹,
一定要報答陳家的恩情。干爹說他年紀大了,云游四方慣了,
陳家的恩情就由我這個唯一的徒弟代他還了。我應了干爹,也守了自己的諾言。
只是我沒聽干爹的話,我對山下的男人動了不該動的心思,還嫁給了他。
我強撐著最后一口氣,虛弱地對著捂著頭的陳建軍開口:“那草藥。。。只有我認得。。。
快去。。。晚了。。。就真沒救了。。?!闭f完,我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陳建軍只覺得腦袋里像是有根筋在瘋狂抽搐跳動,痛得他幾乎站立不住,
但他還是下意識想伸手扶我。白梅猛地抓住他的胳膊:“建軍哥,你別信她!她就是在咒你!
什么紫莖龍膽草,聽都沒聽過,肯定是毒藥!”“如果真有那種草藥能治你的頭痛,
鎮上的醫生怎么會不知道!”“后山斷崖那么危險,她讓你去就是想害死你!建軍哥,
你可千萬別上當?。 标惤ㄜ妱×覓暝?。
白梅又哭哭啼啼地說:“她嫁給你就是圖你家條件好,心里指不定還惦記著誰呢!
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她正好跑了!只有我,只有我會真心為你擔心啊,建軍哥!
”陳建軍臉色鐵青,額上青筋暴突,他咬牙對旁邊的鄰居說:“你,看著她!我去去就回!
”他踉蹌著沖出院子,朝著后山的方向奔去。鄰居得了吩咐,搬了個小板凳坐在柴房門口,
時不時探頭看我一眼。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小時,也許更久。
等陳建軍或者他派去的人帶著一身塵土和空空的兩手回來時。柴房里,
除了地上那攤未干的水漬和幾點暗紅的血跡,早已空無一人?!叭四兀?/p>
”5陳建軍對著空蕩蕩的柴房,厲聲質問那鄰居小子。
鄰居支吾著低頭:"我、我就去水缸那兒打了點水,回來人就不見了。"陳建軍一把推開他,
大步跨進柴房,目光焦躁地掃視著狹小的空間。
地上那些未干的水漬和幾點暗紅血跡刺得他眼睛發澀。他蹲下身,手指輕觸那血跡,
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涼氣。心里第一次涌上的不是憤怒,而是莫名的慌亂。
白梅聞聲小跑過來,倚在門框上,語氣輕飄飄的:"跑了就跑了吧,說不定外面有人了,
或者做了虧心事怕被揭穿,才倉促逃走的。"陳建軍猛地站起,剛要發作,
一股尖銳的劇痛卻像把銹刀直直扎進腦殼。這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來得猛烈。眼前突然發黑,
他只能踉蹌地扶住門框,才沒當場栽倒。汗水順著額角流下,打濕了他的衣領。"建軍哥?
你怎么了?"白梅臉上閃過一絲驚慌,但很快恢復了事不關己的模樣。
陳建軍想起林淑云臨走前的最后一句話,咬著牙拖著沉重的步子往后山斷崖方向趕去。
天色已晚,斷崖邊的巖石在夕陽余暉下影影綽綽。陳建軍仔細搜尋那株"紫莖龍膽草",
但他對草藥一竅不通,眼前的野草全都長得差不多。何況他頭痛欲裂,眼前不時發黑,
別說尋草藥,連站穩都困難。絕望和疲憊纏繞著他,太陽落山時,他不得不空手而歸。
回到家,白梅端坐在灶火旁烤手,見他進來,眼神里掠過一絲嫌惡。"建軍哥,
我看以后我住進東屋吧,那炕大,照顧你也方便。"她頓了頓又道:"東屋那套被褥也舊了,
集市上新來了幾床花棉被,咱買一套吧?"陳建軍臉色陰晴不定,只敷衍地"嗯"了一聲,
搖晃著倒在炕上。夜里,頭痛讓他無法入睡。他閉上眼,
起林淑云過去的點點滴滴:她用骨節分明的手縫補他的衣裳;她在他頭疼時安靜地坐在炕邊,
輕柔按壓他的太陽穴;她省下口糧只為給他多添一塊肉……這些記憶如同鈍刀,
一點點割著他的心。次日清晨,陳建軍剛出院門,就聽見幾個村婦在井邊竊竊私語。
"聽說了嗎?陳家那個外來的媳婦半夜跑了。""那肯定是做了虧心事怕被揭穿唄。
""她那干爹不就是個跑江湖的,誰知道教了她些什么歪門邪道。""聽白梅說,
陳建軍這頭疼病,就是讓那女人給折騰出來的……"陳建軍僵在原地,那些話像針,
扎得他渾身發麻?;氐郊抑校輧仁煜び帜吧囊磺?,
他忽然問自己:如果林淑云說的都是真的呢?如果我錯怪了她,
還那樣懲罰她……這念頭像根細小的芒刺,在他心底刺出一個小口子,隱隱作痛。
6我走后第七天,陳建軍的病情突然嚴重惡化。頭痛持續不斷,
還伴隨著劇烈嘔吐和對光線的極度敏感。他只能整日蜷縮在昏暗的屋子里,連下地都困難。
田里的苗眼看著都要枯死,村里分到他家的活路全都擱置著。"又吐了?
"白梅提著一碗稀粥,皺眉站在炕邊,語氣滿是不耐煩。"你就不能去醫院看看?
這樣天天躺著,家里活誰干?"她重重把粥碗擱在炕桌上,濺出幾滴粥水。"我一個女的,
又要照顧你這個藥罐子,又要下地干活,我也吃不消啊!"屋外傳來雞群的吵鬧聲,
她立刻轉身沖出去:"死狐貍又來偷雞了!"陳建軍掙扎著想拿過那碗粥,手卻抖得厲害,
差點把碗打翻。他苦笑一聲,想起林淑云在時,每次他病了,她都會把粥熬得濃稠,
更新時間:2025-05-05 23:1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