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初春相遇1978年的春天來得比往年都要溫柔。東廠的煙囪冒著白煙,
紡織車間的機器轟鳴如一首永不停歇的交響曲。廠區里,工人們穿著灰藍色工裝,
汗水在額頭閃光,廣播里循環播放著《東方紅》和《我愛北京天安門》。
張德全推著一輛裝滿工具的板車,穿過人群,走向電工房。他24歲,個子高挑,骨架硬朗,
臉卻白凈得像個讀書人。工友們常笑他:“德全,你這模樣,活脫脫城里來的大學生,
咋跑來修機器了?”他不爭辯,只笑笑,低頭擦拭扳手。他的世界簡單而安靜:白天修機器,
昏黃的燈光讀幾頁書——大多是工友從廢品站淘來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或《青春之歌》。
他喜歡書里的句子,覺得它們像在訴說另一種人生,遙遠卻讓人向往。那年初春的一個午后,
他的生活被一雙眼睛徹底改變了。那天,他被叫去修車間的主電閘。電閘箱在紡織車間盡頭,
靠近一扇大窗,陽光從窗格斜斜灑進來,照得地面泛著金光。他爬上梯子,嘴里咬著螺絲刀,
正擰開保險絲的蓋子,余光卻瞥到窗臺上有個身影。那是個年輕姑娘,穿著藍色工裝,
袖子挽到手肘,烏黑的辮子垂在肩頭。她趴在窗臺上,專注地讀著一本書,
陽光在她頭頂跳躍,像給她的發絲鍍了一層光暈。張德全的手一頓,螺絲刀差點滑落。
他定了定神,假裝繼續干活,可目光卻忍不住一次次滑向她。她翻了一頁書,嘴唇微微動著,
像在默念什么。她的手指細長,輕輕壓著書頁,偶爾有風吹來,書頁翻動,她便皺眉按住,
露出一點孩子氣的倔強?!暗氯?,你干啥呢?發呆啦?”工友老李在底下喊,
聲音粗得像喇叭。他回過神,臉一紅,忙低頭擰螺絲:“沒、沒啥,風吹得眼花。
”老李嘿嘿一笑,沒再追問,可張德全的心卻亂了,像被誰撥了一下琴弦,嗡嗡作響。
后來他才知道,她叫林婉如,剛從省城的中專畢業,分到東廠做技術員,
是廠里重點培養的對象。她進車間那天,整個男工區都安靜了一拍。
有人說她長得像電影里的女主角,有人說她那雙眼睛清得像山里的溪水。
張德全不敢多聽這些議論,怕聽多了,自己心里那點小心思藏不住。真正讓他對她動心的,
是幾天后的一次意外。那天中午,車間停電,他又被叫去修電閘。林婉如不知為何也在那兒,
蹲在電閘箱旁,用一把扁平的小刀小心翼翼地撬開電線外皮。她低著頭,
動作熟練得像個老電工。張德全愣住了,忘了自己是來干活的?!澳銜姽??”他脫口而出,
聲音里帶著驚訝。她抬頭,笑了,露出一個整齊的小虎牙:“看得多了。我爸是做電路的,
小時候常幫他剝線?!彼穆曇羟宕啵翊禾斓南?,帶著不經意的親切。
張德全的心跳得更快了。他蹲下,假裝檢查線路,其實是想離她近一點?!澳悄憧杀任覐?,
我干這行兩年了,還老出錯。”他故意自嘲,想讓她多說幾句。她沒接他的話,
只輕輕哼了一聲,繼續剝線。陽光從她身后灑過來,照得她的側臉柔和得像一幅畫。
張德全偷瞄了她一眼,腦子里冒出一句他讀過的詩:“她像一本不敢讀出聲的詩集,
只能一頁頁在心里默讀?!蹦翘熘?,他開始留意她。食堂打飯時,
他會不自覺地找她的身影;水房洗衣服時,他會偷偷看她擰毛巾的動作。她總是一個人,
安靜卻不孤僻,偶爾跟女工們說笑,笑聲如鈴鐺般清脆。他不敢主動搭話,可每次擦肩而過,
她都會沖他輕輕一笑,那一笑,像春風吹過他的心湖,蕩起一圈圈漣漪。第四天,
工廠廣播壞了,車間停工,他被叫去修線路。她站在一旁,遞給他一把鉗子,
說:“這個好使,我爸用過?!彼舆^來,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燙得他差點把鉗子掉地上。
“謝謝?!彼吐曊f,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她沒走,站在那兒看他修。修完后,
她問:“你看過《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嗎?”他一愣,點頭:“看了一半,借的書,
還沒讀完?!薄拔夷莾河斜?,明天帶給你?!彼f完,轉身走了,辮子在背后一甩一甩,
像在跟他告別。那一夜,張德全失眠了。他躺在宿舍的木板床上,聽著窗外的風聲,
腦子里全是她的影子。他想,她為什么會跟我說話?她是不是也覺得,
我和她有某種說不清的默契?第二天,她真的帶來了書,封面破舊,書頁邊角卷了邊。
她遞給他時,說:“看完告訴我,保爾·柯察金是不是個傻子,為了革命連命都不要?
”他接過書,手指發抖,低聲說:“我讀完告訴你?!睆哪翘炱?,他們開始有了更多交集。
她問他書里的故事,他為她錄下廣播里的《紅樓夢》評書。他們從不在人多的地方多說話,
可每次在水房或食堂擦肩時,總會心照不宣地交換一個微笑,
像在分享一個只有他們懂的秘密。五一勞動節前,廠里要辦晚會,組織排舞。
林婉如被選為領舞,可男搭檔難找,車間里的大老爺們兒要么害羞要么嫌麻煩。
張德全站在人群后,聽著工友們推來推去,心跳得像擂鼓。他不知道哪來的勇氣,
往前邁了一步,說:“我能不能試試?”全場安靜了一瞬,林婉如抬頭看他,
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笑了:“你不怕跳舞笑場???”他咽了口唾沫,
聲音低卻堅定:“和你跳,不怕?!迸啪氃趶S后面一間廢棄倉庫開始。倉庫里灰塵飛舞,
地板吱吱作響,陽光從破窗斜照進來,照得空氣里浮著細小的塵埃。林婉如穿著紅色上衣,
教他舞步,他笨手笨腳,幾次踩到她的腳?!澳阌植任伊?!”她皺眉,語氣里卻帶著笑。
“對不起!”他慌忙道歉,臉紅得像火燒?!皠e看腳,你要看我?!彼局?,
目光清亮地望著他。他抬頭,對上她的眼睛。那一刻,世界靜止了。她的肩頭映著陽光,
塵埃在她周圍浮動,她像不屬于這片土地的精靈。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有一個人,
能跳進你所有的未來”。排練的最后一天,演出前夜,她對他說:“跳完這場,
我要調去南廠進修了?!薄笆裁磿r候回來?”他問,聲音有點啞?!耙苍S半年,也許一年。
”她低頭,踢了踢地上的灰。他沉默了,心像被什么堵住。她抬起頭,
眼睛亮亮的:“你愿不愿意等我?”他點頭,低聲說:“等你回來,我們再跳一支,
不為了比賽,只為我們?!彼粗?,笑著伸出手:“說定了。
”他們在倉庫里跳了一支沒有音樂的舞。他聽著她的心跳,她感受著他微微顫抖的掌心。
灰塵在陽光里飛舞,地板吱吱作響,他們的影子在墻上交疊,像一幅永不褪色的畫。那一夜,
她哭了。他也哭了。因為他們都明白,有些人是只來一次的春天,一旦走散,就再難相逢。
第二章:火焰之后林婉如走后的那一年,張德全的日子像被凍住了。工廠的機器依舊轟鳴,
廣播里依舊唱著革命歌曲,可他的世界卻安靜得可怕。每天清晨,他推著板車穿過車間,
目光卻總在不經意間掃向紡織車間的窗臺——那個她曾趴著背書的地方。
如今窗臺上只剩一層灰,陽光照進來,空蕩蕩的,像在嘲笑他的等待。他開始習慣一個人。
食堂吃飯時,他挑最角落的位子,低頭扒拉碗里的飯,耳朵卻豎著,
生怕錯過任何關于她的消息。工友們偶爾提起她,說她去了南廠,進了技術組,前途無量。
有人拍著他的肩,半開玩笑:“德全,別傻等了,人家那樣的姑娘,哪會回頭看咱們這破廠?
”他不爭辯,只笑笑,低聲說:“我在練舞呢?!边@話沒人當真,可他卻當了真。
每天下工后,他都會溜到那個廢棄的倉庫,站在吱吱作響的地板上,
一個人練那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沒有音樂,沒有燈光,
只有他輕緩的腳步和窗外漏進來的月光。他閉著眼,想象她在對面,穿著那件紅色上衣,
笑著說:“別看腳,你要看我?!泵刻暌淮危男木途疽幌?,
像在提醒自己:她還沒回來,你得等著。夜深了,他回到宿舍,點著昏黃的煤油燈,
更新時間:2025-05-05 23:08: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