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生救母1998年的夏天,膩得人透不過氣,像塊捂在手心快化掉的麥芽糖。
土坯房里,潮悶的空氣擰一把,仿佛都能攥出水來。那股子廉價白酒的沖勁兒,
混著墻角旮旯滲出來的霉味,直往鼻子里鉆?!傲中闵?!你個死婆娘!滾出來給老子倒水!
”是沈國強,我那個畜生爹,在外頭扯著嗓子嚎。伴隨著“哐啷”一聲,
八成又是哪個瓦罐遭了殃。他那聲音,跟淬了毒的鞭子似的,抽得人心口一陣陣發緊。
我“嚯”地從鋪著破草席的土炕上彈起來,前世咽氣前那股子透心涼的絕望,
還死死掐著我的喉嚨。不是做夢!真的不是!媽會死!她真的會跳下去!
我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沖出低矮的房門,撲向灶屋。灶屋里,只有一盞煤油燈,
火苗子“噗噗”地跳著,不安穩?;椟S的光暈下,我媽林秀蓮的背影顯得那么單薄,佝僂著。
她就直挺挺地站在那口黑洞洞的井邊上。身上是洗得發白打了補丁的舊布褂子,
汗濕的亂發黏在額角。燈光勉強照亮她的臉,一邊臉頰腫得老高,青紫一片,
嘴角還掛著沒擦干凈的血印子。不用掀開看,褂子底下肯定也是青一塊紫一塊,沒塊好皮肉。
她就那么定定地瞅著井口,好像那底下藏著她唯一的出路。腳邊翻倒著泔水桶和洗腳盆,
餿臭的泔水和渾濁的洗腳水混在一起,在坑洼不平的泥地上淌開,
散發出讓人聞了就想吐的惡臭。這味兒,可不就是我們娘倆這些年過的日子么?又臟又臭,
抬頭見不著一點亮?!皨?!”我尖叫著撲過去,用盡全身力氣抱住她冰涼的胳膊。
入手全是黏膩,是汗,還有……淡淡的血腥氣。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硌得我心口生疼。
“媽!你不能跳!你不能死??!”我嗓子啞得像是吞了把沙子,“他是存心的!
沈國強那個畜生,他就是想逼死你!”我死死拽著她,胳膊勒得生疼也不敢松,
生怕這個我虧欠了一輩子、辜負了一輩子的女人,下一秒就消失在我眼前?!八抿v地方,
把那個姓王的寡婦接進門!那個騷寡婦!她這會兒就在鎮上等著他呢!那對狗男女,
剛才就在一塊兒喝酒!商量著等你‘沒’了,怎么把咱家那幾分地賣了,
拿錢去鎮上蓋什么狗屁廠子!”我腦子一片混亂,話也顛三倒四,把那些刻在骨頭縫里,
上輩子我死了之后才零零碎碎聽來的事兒,一股腦全吼了出來。每個字都像帶著血。
“他還盤算著,你留下那點破爛,全給他那個拖油瓶兒子!媽!我做了個噩夢!
我夢見你……夢見你渾身是泥,躺在冰涼的井底……”我抖得厲害,
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砸。“沈國強那個挨千刀的,他就在院子里擺酒席!
請那個王寡婦!他還笑著跟人說……說早知道你這么不經折騰,他早該下手了!媽!
你聽見沒!他巴不得你死??!你真就讓他這么舒坦了?!”我吼得聲嘶力竭,肺都要炸了。
懷里的人猛地一顫。我媽林秀蓮,僵硬地、一點點地轉過頭來。那張青紫腫脹的臉上,
肌肉不自然地跳動著。她那雙原本死氣沉沉,像蒙了層灰的眼睛里,
有什么東西“咔嚓”一聲碎掉了。緊接著,一種駭人的東西,飛快地重新凝聚起來。
不再是絕望,也不是認命的麻木。那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冷得扎骨頭的恨。
像數九寒天里凍了三天的冰棱子,鋒利得能戳穿人心。她沒問我這些事我是怎么曉得的,
也沒問那個荒唐的“噩夢”是怎么回事。她只是猛地反手抓住我的手腕,那力氣大得嚇人,
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她的臉孔對著我,人卻像穿透了這堵薄薄的土墻,
釘在了院子里那個還在罵罵咧咧的男人身上。過了幾秒,才緩緩地、緩緩地收回來,
重新落在我臉上。那份平靜,讓人心里發毛。她的聲音很低,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帶著徹骨的涼,卻又異常地清晰?!百u地?蓋廠子?
”她把這兩個詞在舌尖滾了一遍,臉頰上那個細微的抽動,竟像是一個極其森冷的笑紋。
“……好啊,晚晚?!薄皨尣惶?。”“聽你的……不死了?!彼业氖?,更緊了,
指甲幾乎掐進我的肉里。“咱們……討回來。”“欠咱們的,叫他們……十倍!百倍地!
給老娘吐出來!”2 母女同心灶屋里,煤油燈的火苗“噗”地又躥高了一截,
昏黃的光映著我們緊緊交握的手。一雙布滿傷痕老繭,一雙沾著血污。屋外,
沈國強的咒罵還在斷斷續續地傳來,依舊那么囂張,那么刺耳。但我卻感覺,
這讓人喘不過氣的黑夜,這絕望的日子,終于……被撕開了一道口子。我媽身上的傷,
新傷疊舊傷,看著就讓人心頭發顫。那何止是拳打腳踢?沈國強那個畜生,花樣多著呢。
有一回,就因為來了幾個他所謂的“朋友”,他嫌我媽端菜慢了,當著外人的面,
一腳把我媽踹跪在地上,逼著她磕頭認錯,說自己“沒伺候好爺們兒”。還有年冬天,
河面都結了薄冰,他故意把一大盆衣服全潑上冷水,讓我媽去院子里洗。
那雙手凍得跟胡蘿卜似的,腫得老高,好幾個月才消下去。更別提他喝醉了,
把飯菜摜在滿是泥土的地上,讓我媽像狗一樣趴著撿起來吃。他甚至……他甚至有次喝多了,
那雙渾濁的眼睛色瞇瞇地往我身上瞟,要不是我媽當時抄起灶臺邊的搟面杖跟他拼命,
后果我簡直不敢想。從那以后,我媽就更沉默,也更拼命地護著我。
沈家那老虔婆和幾個好吃懶做的小叔子,更不是什么好東西。我媽有一年病得起不來炕,
燒得糊里糊涂,那老虔婆叉著腰罵她是裝病偷懶,硬是拖著她去喂豬。家里明明有幾個雞蛋,
那是給我補身體的,也被老虔婆一把搶走,煮給她那寶貝金孫吃了。
她還指著我媽的鼻子罵:“不下蛋的母雞,還想吃好的?再敢裝死,
就把你那賠錢丫頭片子賣到山里去換彩禮!”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剜在我媽心上的刀子。
還有那個王麗娜!就在前幾天,那個騷寡婦,
嶄新的紅裙子——天曉得是不是沈國強那個賤人掏錢買的——扭著腰就晃到了我們家院門口。
她倚著門框,掏出塊帶香味的手絹扇風,陰陽怪氣地沖著屋里喊:“哎喲,秀蓮嫂子,
這天兒熱得,人啊,就得多捯飭捯飭。你看你,整天灰頭土臉的,跟個老媽子似的,
也怪不得強哥老往外跑?!彼请p吊梢眼瞟了我一眼,輕蔑地哼了聲:“小丫頭片子,
回去勸勸你媽,有點眼力見兒。占著茅坑不拉屎,那可沒好果子吃。等她哪天滾蛋了,
興許我還能發發善心,讓你留下來給我洗衣服倒夜壺呢!”說完,她咯咯笑著,
扭著屁股走了,留下我和我媽,氣得渾身發抖。我在院子里唾沫橫飛,
學著前世跑江湖時看來的一套說辭,把自己包裝成被神仙托夢、能洞悉陰陽的“小仙姑”。
村里的女人們將信將疑,又帶著幾分壓抑不住的興奮,圍在我身邊。我說東家長李家短,
專挑那些只有當事人肚里才清楚的腌臜事兒捅出來,句句戳心窩子?!皬埓髬?,
你家那只蘆花雞,可不是鉆了籬笆跑丟的。是你那新過門的兒媳婦,
偷偷拎回娘家給她弟弟打牙祭去了!”“還有你,王二嫂,
你家男人藏在床板底下那幾塊私房錢,昨兒個就拿去鎮上相好那兒獻殷勤了!
”女人們的抽泣聲,驚呼聲,還有竊竊私語聲混成一片。我趁熱打鐵,
把話題往沈國強和王麗娜那對狗男女身上引,唾沫星子噴得老高,
把他們的齷齪心思描繪得活靈活現。這時候,我媽林秀蓮正蹲在不遠處的屋檐下,
手里拿著針線笸籮,低頭縫補著一件我的舊褂子。她好像對這邊的喧鬧充耳不聞,
專注得像是在繡什么精美的嫁妝。可就在我說到要聯合大家去捉奸,為她討回公道時,
她拿針的手,幾不可見地停頓了一下。隨即,她抬起手,用指腹輕輕捻了捻額角,
像是在擦汗。那是我和她前世約定好的暗號——意思是“穩住,別急”。我心里咯噔一下,
面上卻不顯,繼續鼓動著大家的情緒。隔天晌午,日頭正毒。我媽提著空了的木桶,
晃晃悠悠往村口那棵老槐樹下的井邊走。村里管事的老支書,
正蹲在樹蔭底下吧嗒吧嗒抽著旱煙,眉頭擰得像個疙瘩。
老支書最瞧不上沈家那老虔婆的刻薄和沈國強的混賬。我媽走過去,像是腳下絆了一下,
手里的木桶“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滾了兩圈,停在老支書腳邊?!鞍?!”她低呼一聲,
捂著腰慢慢蹲下去撿桶,嘴里念叨著:“人老了,不中用了……這日子,
真是……”她聲音不大,帶著一股子散不去的愁苦和疲憊。老支書撿起煙桿,
在鞋底磕了磕煙灰,渾濁的老眼瞥了她一眼:“秀蓮啊,又被那渾小子氣著了?
”我媽沒抬頭,只是幽幽嘆了口氣:“支書大伯,我能有啥氣?
就是……就是國強他最近老往外跑,
欠了不少錢……家里那老婆子又天天指桑罵槐……我這心里頭啊,七上八下的,
怕他……怕他做出啥沒臉的事來,給祖宗丟人……”她話說得含糊,點到即止,撿起桶,
沖老支書苦笑一下,佝僂著背走了。老支書望著她的背影,皺著的眉頭擰得更緊了,
往地上重重“呸”了一口。傍晚,天擦黑。我媽端著一盆豬食去后院的豬圈。她走得不快,
還特意繞到了豬圈后面那片平時沒人去的荒地。我躲在柴垛后頭,看她放下盆,
左右張望了一下,像做賊似的,從懷里掏出個什么東西,
飛快地在豬圈墻角一塊松動的土坷垃那里刨了刨,塞進去,又仔細把土拍平,
還抓了把爛草葉子蓋上。做完這一切,她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臉上沒什么表情。
沒過多久,我那兩個好吃懶做的小叔子罵罵咧咧地從外面回來,路過豬圈。
我媽正好從里面出來,手里拿著個破碗片,像是剛從泥里挖出來的,她對著光瞅了瞅,
又自言自語般地低聲嘟囔:“奇了怪了,這老婆子前幾天還念叨,
說夢見她死鬼老頭子指著這豬圈底下,
說藏了寶貝……別是真有啥邪乎事吧……”她聲音不大不小,
剛好夠那兩個豎著耳朵的小叔子聽見。說完,她搖搖頭,把破碗片隨手丟進旁邊的雜草堆里,
端著空盆走了。我看見那兩個小叔子對視一眼,眼里瞬間迸發出貪婪的光。我媽回到灶屋,
繼續沉默地燒火。灶膛里跳躍的火光,映著她平靜無波的側臉,
卻讓我感到一陣從心底升起的寒意。這盤棋,下得真大。3 揭露真相第二天,
我就開始“作法”了。我掐著點兒,瞅準村里嘴巴最快、最愛傳閑話的張大嬸,
剛從菜地里回來,滿頭熱汗,一身泥土氣。我幾步搶上去,正好攔在她家門口?!皬埓髬?,
你家那只蘆花雞,可不是自己跑丟的?!睆埓髬鹫眯渥雍衾埠衾采蕊L擦汗,聽我這么一說,
手里的菜籃子一歪,幾片沾著泥的青菜葉子掉到了地上。“那…那是哪個挨千刀的偷了去?
”我故意把聲音放低,身子往前湊了湊,那話跟蚊子哼似的,卻鉆心:“還能有誰?
你那個心尖尖上的兒媳婦唄!昨天下午,她自個兒鬼鬼祟祟拎回娘家了,
給她那個寶貝弟弟下酒去了!”這話,簡直是往燒紅的鐵鍋里澆了勺涼水。
張大嬸那張曬得黑紅的臉,騰地一下,一會兒青一會兒白,想起兒媳婦近來確實老往娘家跑,
提溜東西的次數也比往常多,心里那點模模糊糊的疑影,立馬就鼓脹成了實實在在的火氣。
這事兒,像長了翅膀,還沒到吃晌午飯的時候,村頭村尾就傳遍了。
聽說張家婆媳兩個關起門來吵了個底朝天,摔盆打碗的動靜,隔著老遠都能聽見。
過了沒兩天,我又溜達到河邊。李二嬸正蹲在青石板上,
“砰砰砰”地使勁捶打著一家老小的臟衣服?!袄疃穑蔽以谒砗笳咀∧_,
“你家男人那床板底下,不是壓著三百塊錢嘛?”李二嬸捶衣服的棒槌猛地一頓。
我慢悠悠地接著說:“那錢啊,他是攢著,想給鎮上糧站看門的那個小寡婦,
買個亮閃閃的銀鐲子呢?!崩疃鸬哪?,“唰”一下,比她剛漂洗干凈的白布還白。手一松,
那沉重的棒槌“哐當”一聲掉進渾濁的河水里,濺了她一褲腿的泥點子。
她整個人像被釘在了那里,半晌都沒吭聲。這下,村里女人再看我時,那感覺就復雜多了。
有點怕,有點敬,更多的是一種壓不住的好奇,
還有那么點隱秘的、想要借點什么“神力”的盼頭。背地里,
悄悄的議論就沒斷過:“這晚丫頭,莫不是真沖撞了啥?還是得了哪路神仙的指點?
”我覺得火候差不多了。找了個四下沒人的時候,把幾個平日里跟我媽還能說上幾句話,
也常湊一塊兒罵自家男人的嬸子、嫂子,都攏到了我家破院墻的墻根底下。我眼圈先紅了,
聲音帶著哭音,抖抖索索地:“嬸子們,嫂子們,
我跟你們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媽……我媽快要被我爸那個天殺的打死了!
”“他沒皮沒臉,跟鎮上那個姓王的寡婦不清不楚!那寡婦可不是個好東西,一肚子壞水!
天天在我爸耳朵邊上吹風,攛掇他把我媽攆走,掃地出門!她好上門來,
霸占我們家那幾分薄田!”“昨晚上我做了個怪夢,夢里神仙都氣不過,跟我說!
那王寡婦還跟我爸算計著,等我媽哪天‘沒’了,就趕緊把地賣了,
拿著錢去給她蓋什么破廠子!還說要把家里這點鍋碗瓢盆,
都留給她那個不知道跟誰生的拖油瓶兒子!”這話一出口,就像往燒開了的油鍋里扔了塊冰,
瞬間就炸了!圍著的幾個女人,平日里在家里受男人的窩囊氣,挨婆婆的刻薄話,
心里積了多少年的火,這會兒全被我這話給勾了出來,燒得噼啪作響。
“沈國強這個殺千刀的!真不是個東西!”“那個姓王的,一看那眼睛就長在額頭上,
騷里騷氣的,準不是好貨!”“晚丫頭,你莫怕!你說,咱們該咋整?
總不能眼睜睜瞅著你媽被這對狗男女往死里欺負!”一個平時就潑辣的嫂子擼起袖子,
第一個開了腔。我用力擦了擦臉上并不存在的“淚”,小拳頭攥得死死的,
聲音里帶著一股子豁出去的狠:“嬸子們,嫂子們!就今晚上!那姓王的約了我爸,
就在鎮東頭她那個破院子里見面!咱們……咱們現在就摸過去!趁他們不備,
殺他們個措手不及!把他們堵在被窩里!給我媽討個公道!也讓全村人都看看,
這對不要臉的狗男女做的丑事!”“對!去!捉奸去!看他們往后還有臉出門不!
”“算我一個!老娘早看沈國強那熊樣不順眼了!”“走!現在就走!
晚了怕是讓他們快活完了!”女人們的情緒徹底被點著了,一個個臉上泛著紅光,
眼睛里冒著火,恨不得立刻就抄起家伙沖過去。我看著這群情激憤的樣子,
更新時間:2025-05-05 22:01: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