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鐵銹與骨血塔吊鋼索在暮色中震顫，像垂死的巨獸抽搐的神經。
老陳蹲在工地鐵皮屋檐下，安全帽內襯的汗漬在額頭烙出暗紅地圖，
指甲縫里的水泥灰已結晶成微小珊瑚?；炷翑嚢铏C發出垂死般的喘息，
灰漿在鐵皮槽道里緩慢爬行，在夕陽下泛著血痂般的暗紅。
遠處傳來年輕工友的嗤笑："陳叔，您這老腰板還敢爬十層？"他摸著腰椎處凸起的骨刺，
想起二十年前在磚窯廠，工頭說他的脊椎比窯磚還直。"陳建軍，結賬。
"包工頭老李的鱷魚皮鞋碾碎一灘積水，公文包金屬扣閃著手術刀的冷光。
老陳盯著結算單上"2350元"的鉛字，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磚窯廠，
工頭用紅磚在賬本上畫正字，每劃一筆就抽走他半天的命。"李總，
這月……""智能建造試點，你連BIM是啥都不知道吧？"老李扯下安全帽，
露出地中海邊緣的汗漬鹽霜，"明天去城西勞務市場，那兒招殯儀館扛尸工，日結三百。
"鋼筋堆在暮色里泛著冷光，像座鋼鐵迷宮。老陳蹲著捆扎鋼筋，
聽見年輕工友討論"智能建造"："聽說以后都用機器人砌墻，咱們這些老古董得去送外賣。
"他摸著鋼筋表面的螺紋，想起老家麥田里總愛啃食麥穗的田鼠。"老陳，喝水。
"工友老張扔來半瓶礦泉水，瓶身印著"再來一瓶"的促銷字樣。老陳盯著瓶口凝結的水珠，
突然想起兒子小杰總抱怨出租屋水龍頭流出的水有鐵銹味。他抿了口水，
喉嚨里泛起石灰的澀味。塔吊吊鉤甩出優美的拋物線，將鋼筋籠送入高空。
老陳看著那些交錯的金屬骨架，想起老家墳場的碑林。
包工頭老李的吼聲從遠處傳來："陳建軍！別磨洋工！"他加快捆扎速度，
鐵絲在掌心勒出血痕，像條暗紅的蚯蚓。安全帽內襯的汗漬已形成獨特的地貌，
老陳用指甲摳著那些鹽霜結晶，突然摸到個硬物——是去年春節工地發的"優秀員工"徽章，
塑料表面已布滿裂痕。他想起領獎時，老李說："老陳這樣的老黃牛，值得大家學習。
"工友們陸續收工，老陳獨自留在腳手架上。遠處高樓亮起萬家燈火，像群懸浮的螢火蟲。
他摸出褲兜里的照片，泛黃的相片里，妻子秀蘭抱著襁褓中的小杰站在磚窯廠前，
背景是沖天的黑煙。"爸！"小杰的聲音突然在記憶里炸響。那是去年暑假，
孩子來工地找他，被鋼筋劃破了小腿。老陳至今記得兒子驚恐的眼神，
像只誤入屠宰場的小鹿。他摸到口袋里的創可貼，早已過期發硬。工具箱里的鐵錘生了銹，
木柄被掌心汗漬浸得發黑。老陳摩挲著錘頭，想起二十年前在磚窯廠，
這把錘子能一錘砸開凍土?，F在，它連拆除臨時圍擋都費勁。"陳叔，試試這個。
"年輕工友遞來電動扳手，藍光在暮色里閃爍。老陳接過來，
金屬外殼的涼意讓他打了個寒顫。按鈕按下時，扳手發出尖銳的嗡鳴，像群受驚的馬蜂。
"還是……還是用老伙計順手。"他把電動扳手還回去，聽見年輕人嘀咕："老古董。
"錘子在掌心微微發燙，像顆沉睡多年的心臟開始復蘇。老陳的膝蓋開始隱隱作痛，
這是二十年風濕留下的紀念品。他蹲著捆扎鋼筋時，能清晰聽見關節摩擦的聲響，
像生銹的鉸鏈在呻吟。遠處傳來雷聲，他知道暴雨要來了。"要變天了。"老張望著天空說。
老陳沒接話，他記得所有天氣變化：膝蓋疼是暴雨，腰椎酸是寒潮，掌心發癢是要起風。
這些身體信號比氣象預報更準，像部精密的生存儀器。第一滴雨砸在安全帽上時，
他正把最后一根鋼筋固定好。雨水順著鐵皮槽道流進衣領，帶著混凝土特有的腥氣。
他抹了把臉，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磚窯廠，暴雨沖垮窯洞那夜，
他抱著襁褓中的小杰在泥漿里跋涉?；氐借F皮工棚，老陳摸出被水泥漿泡爛的初中畢業證。
證件照上的年輕人眼神發亮，像頭剛離窩的狼崽?，F在，他的眼睛像兩口枯井，
倒映著昏黃的燈泡。"老陳，明天去勞務市場？"老張遞來半包紅塔山。他搖搖頭，
煙盒上的"過濾嘴香煙"字樣被汗漬暈染。手機在枕邊震動，
是兒子技校班主任的短信："陳小杰本季度學雜費5680元。
"他摸到褲兜里硬邦邦的鋼筋頭——這是白天從工地順的，本想給兒子刻個陀螺。燈光下，
鋼筋表面泛著幽藍的光，像條蟄伏的蛇。深夜，老陳蹲在工地圍墻邊抽煙?；鹦敲鳒玳g，
他看見自己的影子投在磚墻上，被月光拉得細長，像具被釘在十字架上的骸骨。
"存在先于本質？"他突然想起年輕時在縣圖書館偷看的《存在與虛無》，
書頁間還夾著秀蘭的照片?，F在，
他連存在都要被算法淘汰了——BIM建模、智能建造、機器人施工，這些詞像把把手術刀，
正在肢解他的生存空間。鋼筋堆在月光下泛著冷光，他摸出一根，
在水泥地上畫出薩特的"惡心"符號。遠處傳來保安的手電筒光束，他迅速擦掉痕跡，
把鋼筋藏進衣襟。金屬的涼意滲入皮膚，像條冰冷的蛇鉆進血管。凌晨四點，老陳被凍醒。
鐵皮工棚漏風，像張篩子。他摸到枕邊的鋼筋頭，在月光下細細端詳。那些交錯的螺紋，
多像命運的掌紋。工地開始蘇醒，攪拌機的轟鳴聲像頭困獸的咆哮。他穿上結著鹽霜的工裝，
突然發現褲腳破了洞——是昨天攀爬腳手架時刮的。洞眼處露出腳踝，
皮膚上布滿細小的傷疤，像張古老的地圖。"老陳，走不走？"老張在門外喊。他應了聲，
把鋼筋頭塞進工具箱底層。出門時，晨霧里傳來塔吊的轟鳴，像群鋼鐵巨獸在咀嚼黎明。
第二章：招聘市場的骸骨勞務市場門口，老陳攥著皺巴巴的身份證。
證件照上的自己眼神怯懦，像只誤入城市的田鼠。
穿西裝的招聘主管用紅外線筆點著他的額頭："四十三歲？在我們這兒，
四十三歲都能當爺爺了。"人群爆發出哄笑，他感覺自己在眾目睽睽下被剝光了衣服。
穿校服的少女從他身邊跑過，書包上掛著的Hello Kitty鑰匙扣叮當作響，
像把鋒利的小刀剜著他的心。"要不……去當保安？"有人建議。
他盯著保安制服上的"特勤"字樣，突然想起老家墳場的守墓人。那些交錯的紋路，
多像命運的掌紋。人才市場穹頂的LED屏流淌著血色數據流，「急招水電工，50歲以下，
持證上崗」的字符在視網膜上灼出焦痕。老陳縮在穿阿迪達斯運動鞋的年輕人身后，
聽見保安用對講機說：「C區又來個要飯的?！巩斔纳矸葑C被復印機吞沒時，
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磚窯廠，工頭用紅泥在工牌上按手印。
此刻的機器轟鳴與彼時的磚坯擠壓聲重疊，他聽見自己靈魂深處傳來磚窯坍塌的巨響。
消毒水氣味刺得鼻腔發痛，他盯著地上被踩碎的礦泉水瓶，瓶身印著「天然弱堿，
pH值7.3」，此刻正滲出渾濁的液體，像極了磚窯廠廢水溝的顏色。
穿職業套裝的HR從他面前掠過，香水尾調是雪松與銅銹的混合體?！笡]技術？」
玻璃幕墻后的招聘主管轉動著Zippo打火機，金屬開合聲像把手術刀剖開空氣，
「那去當馬路清潔工啊，但得交800元中介費——這是行業規矩。」
老陳盯著對方胸牌上的「人力資源總監」，突然想起老家墳場里總愛啃食貢品的野狗，
那些發綠的眼珠與眼前人西裝革履的剪影重疊。穿西裝的年輕人將他的簡歷塞進碎紙機，
齒輪咬合的悶響中，紙屑雪花般飄落。老陳看見自己名字碎成「陳建」和「軍」
兩個殘缺的方塊，像被碾碎的蟬蛻。穿格子衫的程序員從他身邊飄過，
鍵盤敲擊聲里混著「KPI」「OKR」的咒語?！副０矋徱獣?6個字母，
保潔員需自費體檢?！骨芭_小姐的紅色美甲敲擊著電子屏，屏幕上跳動的「崗位熱力圖」
顯示：外賣騎手缺口327人，但報名人數已突破四位數。
老陳摸到褲兜里硬幣的棱角——七塊五，夠買三個饅頭或半瓶最便宜的二鍋頭。暴雨突至時，
他蜷在商場檐下看招聘信息?？爝f公司廣告片里，無人機載著包裹掠過CBD，
畫外音是「月薪過萬不是夢」。穿校服的少女舉著自拍桿從他面前跑過，
美顏濾鏡把她的雀斑濾成星子，手機殼上的「暴富」字樣在雨中反光。
城西勞務市場像具鋼鐵巨獸的胃，消化著成千上萬具疲憊的軀體。老陳在人群中浮沉，
聽見此起彼伏的報價：「日結180，但要跪著擦皮鞋」「電子廠普工，兩班倒，
更新時間：2025-05-05 21:53: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