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五年的初冬,我第一次踏足柳樹溝這片土地??ㄜ囋谄閸绲纳铰飞项嶔ち苏惶欤?/p>
當夕陽將西邊的天空染成橘紅色時,司機老李終于指著前方說:"到了,那就是柳樹溝。
"我揉了揉酸痛的腰,透過沾滿灰塵的車窗望去。幾排低矮的土坯房散落在山坳里,
屋頂上覆蓋著厚厚的茅草,煙囪里冒出縷縷炊煙。遠處是連綿起伏的山巒,
近處是一片片收割后的莊稼地,枯黃的秸稈在風中輕輕搖曳。"孟遠同志,
歡迎來到柳樹溝生產隊!"一個洪亮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車剛停穩,
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漢子就迎了上來,他身后跟著幾個穿著樸素的村民。
"這是咱們生產隊長趙鐵柱。"老李介紹道。趙隊長熱情地握住我的手,
粗糙的手掌上滿是老繭。"城里來的知識分子,咱們柳樹溝可是盼星星盼月亮?。∽?,
先帶你去住處安頓下來。"我的行李很簡單:一個帆布包,里面裝著幾件換洗衣物和幾本書,
還有一床被褥背包。趙隊長一把拎過背包,領著我向村里走去。腳下的土路坑洼不平,
空氣中彌漫著柴火和牲畜糞便混合的氣味。"這位是王德厚,村里人都叫他王大爺。
"趙隊長指著一個站在路邊、佝僂著背的老人介紹道,"他家的廂房空著,你就住那兒吧。
"王大爺看上去六十多歲,臉上皺紋縱橫交錯,像一張被揉皺后又展開的牛皮紙。
他咧嘴一笑,露出幾顆發黃的牙齒:"城里來的娃子,跟我走吧,家里都收拾好了。
"王大爺的家在村子最東頭,是一棟三間土坯房圍成的小院。正房住著他和老伴,
西廂房堆放著雜物,東廂房則收拾得干干凈凈,顯然是專門為我準備的。
王大爺推開東廂房的門,"爐子也生好了,保準不冷。"房間比我想象的要好:一張木床,
一張書桌,一把椅子,甚至還有一個簡易的書架。窗戶上糊著嶄新的窗紙,
墻角的小鐵爐燒得正旺,整個屋子暖融融的。"太感謝您了,王大爺。"我由衷地說。
"甭客氣,"老人擺擺手,"你們城里娃來鄉下不容易。我年輕時也在省城待過幾年,
知道城里人講究。"晚飯是在王大爺家吃的。王大娘做了玉米面貼餅子和白菜燉粉條,
還特意給我煎了兩個雞蛋。老兩口不停地給我夾菜,生怕我吃不飽。"聽說你是高中畢業?
"王大爺邊吃邊問。我點點頭:"去年剛畢業,本來想考大學的...""明白,明白。
"王大爺嘆了口氣,"這年月,讀書人不容易啊。不過你放心,在咱們柳樹溝,
沒人會為難你。趙隊長人實在,村里人也厚道。"那天晚上,躺在陌生的床上,
聽著窗外風吹過枯樹枝的沙沙聲,我久久不能入睡。從繁華的省城到這個偏遠的山村,
生活的轉折來得太突然。但想到王大爺慈祥的笑容和溫暖的爐火,心里又稍稍安定下來。
接下來的日子,我逐漸適應了農村的生活。白天跟著社員們一起勞動,
學習辨認各種農具和作物;晚上回到小屋,就著煤油燈讀我帶下來的幾本書。
王大爺經常來找我聊天,給我講村里的趣事和古老的傳說。"咱們這地方啊,
有些規矩你得知道。"一個雪后的傍晚,王大爺坐在我屋里,一邊抽著旱煙一邊說,
"比如上山不能亂說話,看到奇怪的東西要裝作沒看見,特別是黃皮子...""黃皮子?
"我好奇地問。"就是黃鼠狼,"王大爺壓低聲音,"這東西靈性得很,得罪了它,
準沒好事。"我笑了笑,以為這只是老人迷信。作為一個受過教育的高中生,
我對這些民間傳說向來不以為然。然而,就在那個周末,一件怪事徹底改變了我的看法。
那天早晨,我像往常一樣早起,準備去隊部報到。剛走出房門,
就聽見正房里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響——像是有人在唱歌,又像是在自言自語。"王大爺?
"我敲了敲正房的門,"您沒事吧?"沒有回應,但那聲音更大了。我猶豫了一下,
推開門走了進去。眼前的景象讓我驚呆了:王大爺穿著單薄的襯衣,在屋子中央手舞足蹈,
嘴里哼著一種我從沒聽過的曲調。他的動作怪異而僵硬,像是被無形的線牽引著的木偶。
更詭異的是,他的眼睛半閉著,臉上帶著一種恍惚的微笑,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王大爺!"我大聲喊道,上前想拉住他。老人對我的呼喚充耳不聞,繼續著他的"舞蹈"。
這時王大娘從外面回來,看到這一幕,手里的水盆"咣當"一聲掉在地上。"老頭子!
你這是咋啦?"她驚慌地撲上去,卻被王大爺一把推開。
我趕緊扶住踉蹌的王大娘:"我去叫趙隊長!"當我帶著趙隊長和幾個村民趕回來時,
王大爺的"表演"還在繼續。他的動作變得更加夸張,時而跳躍,時而轉圈,
嘴里哼唱的調子也越來越高亢。汗水浸透了他的襯衣,但他似乎感覺不到疲倦。"這不對勁,
"趙隊長皺著眉頭說,"王大爺平時最穩重的人,咋會這樣?"圍觀的村民們竊竊私語,
有人小聲說:"該不是撞邪了吧?""別胡說!"趙隊長厲聲呵斥,
但眼神中也閃過一絲不安。他轉向我:"孟遠,你是讀書人,你看這是啥情況?"我搖搖頭,
完全摸不著頭腦。在我的認知里,這可能是某種精神疾病發作,但王大爺之前明明那么正常。
就在這時,村里的老崔頭擠了進來。崔老全名崔福貴,是村里的老獵戶,
據說懂得一些"旁門左道",村民們都半開玩笑地叫他"崔半仙"。"讓俺看看。
"崔老走到王大爺跟前,仔細觀察了一會兒,又繞著屋子轉了一圈,
最后蹲在墻角那堆干草前嗅了嗅。"咋樣,崔老?"趙隊長問。崔老站起身,
拍了拍手上的草屑:"是黃仙作祟。""黃仙?"我疑惑地問。"就是成了精的黃鼠狼,
"崔老解釋道,"看這情形,是有黃仙纏上王德厚了。"村民們發出一陣低聲的驚呼,
有人已經開始在胸前畫十字。我雖然滿腹狐疑,但眼前的景象確實無法用常理解釋。
"那咋辦?"王大娘哭著問。崔老捋了捋胡子:"不會太遠就在附近,先得找到它。
大家分頭在屋里找找,特別是角落、草堆這些地方,看有沒有不尋常的東西。
"趙隊長組織村民們開始搜尋。我跟著崔老檢查東墻角的草垛。正當我撥開表面的干草時,
突然聽到一陣"吱吱"的叫聲,緊接著一個黃色的身影從草堆里竄了出來。"在那兒!
"我大喊一聲。那是一只體型中等的黃鼠狼,毛色金黃發亮,
但它的行為異常古怪——它沒有立即逃跑,而是后腿直立站在地上,前爪像人手一樣揮舞著,
同時頭部有節奏地左右搖擺。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就在黃鼠狼做出這些動作的同時,
屋子中央的王大爺也同步地揮舞手臂、搖擺頭部,兩者的動作完全一致,
仿佛有一面無形的鏡子連接著他們。"老天爺..."我聽到身后有人倒吸一口冷氣。
崔老卻顯得很鎮定:"別慌,都別出聲。"他慢慢靠近那只黃鼠狼,
嘴里念念有詞:"黃大仙在上,小老兒崔福貴有禮了。這家主人王德厚若有得罪之處,
還望大仙海涵..."黃鼠狼停止了動作,用一雙黑溜溜的小眼睛盯著崔老。與此同時,
王大爺也像斷了線的木偶一樣,突然癱軟在地。
崔老繼續用溫和但堅定的語氣說:"大仙若是缺香火,咱們可以商量;若是尋仇,還請明示。
王德厚是個老實人,還望大仙高抬貴手..."令人驚訝的是,那黃鼠狼竟然像聽懂了一樣,
點了點頭,然后發出一連串"吱吱"聲,像是在回應。
崔老轉身對趙隊長說:"準備三只活雞,一壇好酒,再蒸一鍋白面饅頭,要快。
"不到一個時辰,村民們就湊齊了崔老要的東西。崔老將這些供品擺在院子中央,
又點燃三炷香,然后對著已經安靜下來的黃鼠狼拜了三拜。"大仙請享用,吃飽喝足后,
還請放過王德厚。日后每逢初一十五,王家必上香火供奉。"黃鼠狼繞著供品轉了一圈,
突然直立起來,前爪合十,對著崔老拜了拜,然后叼起一只雞,飛快地竄出了院子,
消失在暮色中。幾乎在同一時刻,屋里傳來王大娘的驚呼:"老頭子醒了!"我們沖進屋里,
只見王大爺已經坐了起來,正茫然地環顧四周:"我這是咋了?
渾身酸疼...""你被黃仙迷住了,"崔老說,"跳了大半天,能不疼嗎?
"王大爺露出驚恐的表情:"我就記得昨晚起夜時,看見兩道綠光在草垛那邊閃,
然后就不記得了..."崔老點點頭:"那就是了。你準是無意中沖撞了它。
不過現在沒事了,我已經跟它說好了條件。"那天晚上,村里人議論紛紛。
有人信誓旦旦地說自己早就看出王大爺不對勁,有人說崔老真是神了,
還有人開始回憶自己家是否也有過類似的怪事。我坐在自己的小屋里,
回想著白天發生的一切,仍然感到難以置信。作為一個受過現代教育的青年,
我本能地拒絕這種超自然的解釋,但又無法否認親眼所見的事實。第二天一早,
我去正房看望王大爺。老人雖然還有些虛弱,但精神已經好多了。"多虧了你及時發現,
"王大娘感激地說,"要不老頭子還不知道要跳到啥時候呢。
"王大爺嘆了口氣:"這黃皮子啊,最記仇。我年輕時跟老崔一起打過獵,
怕是那時候結下的梁子。""您真的相信是黃鼠狼...控制了你?"我小心翼翼地問。
王大爺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娃子,這世上有很多事,不是書本上都能寫明白的。
你在城里長大,不懂這些。咱們鄉下人活了一輩子,知道什么事該信,什么事不該較真。
"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蛟S,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確實存在著科學尚未觸及的領域。
又或許,這只是村民們對未知現象的一種解釋方式。但無論如何,從那以后,每次路過草垛,
我都會格外小心。而王大爺也按照約定,每逢初一十五,都會在院子里擺上簡單的供品,
點燃三炷香。奇怪的是,自那件事后,王大爺家的雞窩再也沒丟過一只雞,
地窖里的糧食也不再無緣無故減少。有時夜深人靜,
我甚至能聽到院子里傳來輕微的"吱吱"聲,像是某種默契的問候。每當這時,
我就會想起崔老說的話:"萬物有靈,敬而遠之是最好的相處之道。
"在柳樹溝的日子還很長,而我,似乎才剛剛開始理解這片土地的秘密。
黃鼠狼事件過去一段時間后,柳樹溝表面上恢復了平靜。清晨,我扛著鋤頭走在田埂上,
腳下的泥土還帶著夜間的濕氣。遠處的山巒籠罩在薄霧中,像一幅未干的水墨畫。
這本該是令人心曠神怡的景致,但我卻感到脊背發涼——自從那天起,
村民們看我的眼神變得古怪起來。"孟遠同志,早啊。"李會計迎面走來,臉上堆著笑,
卻在與我擦肩而過時明顯加快了腳步。我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說。
這已經是今天早上第四個這樣表現的村民了。他們依舊禮貌,卻多了幾分刻意的疏遠,
仿佛我身上帶著某種傳染病。生產隊部門前的空地上,十幾個社員已經排好隊等著分配任務。
我剛走近,原本嘈雜的交談聲就突然低了下去。幾個婦女偷偷瞥我一眼,
又迅速轉過頭去交頭接耳。"今天孟遠跟二組去東洼地鋤草。"趙隊長拿著記工本大聲宣布,
目光掃過眾人,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欲言又止。二組的組長是張鐵頭,
一個四十出頭的壯實漢子。他皺著眉頭走過來:"跟我走。"整整一上午,
張鐵頭幾乎沒跟我說一句話。其他組員也刻意與我保持著距離,
只有派活時會簡短地交代幾句。午休時,我獨自坐在田埂上啃著帶來的玉米餅子,
聽著不遠處傳來的歡聲笑語,胸口像壓了塊石頭。"城里娃,一個人吃多沒意思。
"一個沙啞的聲音從背后傳來。我回頭,看見崔老端著個粗瓷碗蹲在我身后,
碗里是冒著熱氣的菜粥。"崔老..."我挪了挪位置,讓他坐下。
崔老把碗遞給我:"喝點熱的,這天兒,涼東西傷胃。"我接過碗,熱流順著喉嚨滑下,
整個人都暖和起來。崔老摸出旱煙袋,慢悠悠地裝煙絲,那雙布滿老繭的手動作嫻熟。
"他們怕我。"我盯著碗里的粥,突然說。崔老點燃煙,深深吸了一口:"不是怕你,
是怕你身上沾的東西。"我猛地抬頭:"什么東西?"煙霧繚繞中,
崔老的眼睛瞇成一條縫:"黃仙那事兒,你是第一個發現的,又離得最近。鄉下人迷信,
覺得你會招邪。""這太荒謬了!"我差點打翻碗,
"我只是恰好...""噓——"崔老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在這地界兒,有些話不能亂說。
"我閉上嘴,環顧四周。不遠處,幾個正在吃飯的村民正偷偷往這邊張望,見我看過去,
立刻低下頭假裝忙碌。崔老拍了拍我的肩膀:"晚上我去找你,有些事兒該讓你知道了。
"說完,他站起身,佝僂著背慢慢走開了,留下我一個人坐在田埂上,思緒萬千。
太陽西斜時,我們收工回村。路過王大爺家,我看見老人坐在門檻上曬太陽,
臉色比前幾天好多了,但眼神還有些恍惚。王大娘在院子里喂雞,見到我,勉強笑了笑,
卻也沒像以前那樣招呼我進屋吃飯。我的小屋冷清得可怕。爐火早已熄滅,
窗紙在風中發出輕微的嘩啦聲。我點燃油燈,昏黃的光線勉強驅散了一些黑暗,
卻驅不散心頭那種被孤立的感覺。翻開日記本,我試圖記錄這幾天發生的事,
但筆尖懸在紙上許久,卻不知從何寫起。這些事太離奇了,離奇到我懷疑如果寫在紙上,
連自己都會覺得荒誕。"咚、咚、咚。"輕輕的敲門聲打斷了我的思緒。"進來。
"我合上日記本。門吱呀一聲開了,崔老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手里提著一個布包,
身上帶著夜間的寒氣。"把門閂上。"他低聲說,眼睛在昏暗的燈光下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我照做了,轉身時發現崔老已經坐在了我的床沿上,布包放在腿上。他示意我坐到對面,
然后從布包里掏出一個小酒壺和兩個粗瓷杯。"喝點?"他晃了晃酒壺。
我搖搖頭:"我不會喝酒。"崔老咧嘴一笑,露出幾顆發黃的牙齒:"今晚你得喝點,
不然聽了我要說的話,怕你睡不著。"他給自己倒了一杯,仰頭一飲而盡,
然后長舒一口氣:"四十年了...這事兒在我心里憋了四十年。"油燈的火焰跳動了一下,
在墻上投下我們兩人扭曲的影子。"我二十歲那年,"崔老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
"跟王德厚一起在后山打獵。那時候年輕氣盛,見什么打什么,
狐貍、獾子、黃皮子...從不手軟。"他又倒了一杯酒,但沒有馬上喝,
而是盯著杯中晃動的液體。"那年冬天特別冷,山里找不到吃的,那些畜生就下山偷雞。
我和王德厚被派去守夜。有天晚上,我們在地窖里發現了一窩黃皮子,大的跑了,
剩下三只小的..."崔老的手突然抖了一下,酒灑了幾滴在褲子上。
"王德厚他...用鐵鍬拍死了兩只,剩下一只被我攔下了。我說小的沒多少肉,
皮也不值錢,放了算了。他罵我婦人之仁,但還是聽了我的。"我屏住呼吸,
感覺房間里的空氣變得凝重起來。"第二天早上,"崔老繼續說,
"我們發現那兩只死掉的黃皮子不見了。王德厚說可能是被母的叼走了,我也沒在意。
直到一個月后..."崔老突然抬頭,直視我的眼睛:"王德厚的媳婦——不是現在這個,
是他第一個媳婦——突然瘋了,整天又哭又笑,說有人掐她脖子。沒過多久,
她就投井自盡了。"我倒吸一口冷氣,后背一陣發涼。"那時候我就知道,是黃仙來報仇了。
"崔老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后來我專門去請教過山里的老薩滿,他說黃仙最記仇,
尤其是殺子之仇,能記幾輩子。""所以這次王大爺被附身..."我恍然大悟。
崔老點點頭:"沒錯。那只黃皮子就是來討債的。我一看王德厚那樣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好在這次來的不是正主,只是個小的,好說話。""正主?"我疑惑地問。
"就是當年跑掉的那只母的。"崔老的表情變得嚴肅,"它要是親自來,
可就沒這么容易打發了。"窗外的風突然大了起來,吹得窗紙嘩嘩作響,
油燈的火焰劇烈搖晃,差點熄滅。等光線重新穩定下來,我發現崔老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
"我告訴你這些,"他壓低聲音,"是因為我覺得你被卷進來了。""我?
"我驚訝地瞪大眼睛,"我只是碰巧...""不,"崔老搖搖頭,"黃仙選中你發現它,
是有原因的。"他湊近一些,我能聞到他呼吸中的酒氣,"你身上帶著東西。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衣服:"什么東西?""不是實體的東西。"崔老神秘地說,
"是一種...標記。黃仙的標記。"我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
崔老的話讓我想起這幾天村民們異樣的眼神和回避的態度。"那我該怎么辦?
"我的聲音有些發抖。崔老從布包里掏出一個小紅布包,遞給我:"把這個戴在身上,
別打開。里面是香灰和幾味草藥,能暫時擋住那東西的視線。"我接過紅布包,
感覺輕飄飄的,卻像有千斤重。"還有,"崔老站起身,準備離開,"這幾天晚上,
無論聽到什么動靜,都別出門。特別是...如果聽到有人叫你的名字。"他走到門口,
又回頭看了我一眼:"孟遠,柳樹溝有些事,不是你們城里人能理解的。要想平安無事,
就得學會閉嘴、低頭、裝看不見。"說完,他拉開門,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我呆坐在椅子上,手里攥著那個小紅布包,耳邊回響著崔老的警告。窗外,風聲嗚咽,
像是什么東西在哭泣。不知過了多久,我才機械地站起身,準備上床睡覺。就在這時,
我清晰地聽到院子里傳來一陣"吱吱"聲,像是某種小動物的叫聲,但又像是...笑聲。
我的血液瞬間冰涼。那聲音離我的窗戶很近,近得仿佛就在耳邊。"閉嘴、低頭、裝看不見。
"崔老的話在我腦海中回響。我迅速吹滅油燈,鉆進被窩,用被子蒙住頭。黑暗中,
我的心跳聲大得嚇人。不知何時,我迷迷糊糊睡著了。夢里,
我看到一雙綠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視著我,耳邊回蕩著一個聲音,既像人語,
又像動物的嘶鳴:"找到你了..."崔老給我的紅布包被我縫進了貼身襯衣的口袋里。
連續三天,我每晚睡前都要檢查一遍它是否還在,仿佛那是護身符一般。第四天清晨,
我在井邊打水洗臉時,發現胸口有些發癢?;氐轿堇锝忾_衣扣一看,
頓時僵住了——在我左胸心臟位置,出現了三個細長的紅色痕跡,排列得像某種動物的爪印。
我用手摸了摸,不痛不癢,卻怎么擦也擦不掉。"這是什么時候..."我喃喃自語,
突然想起昨晚那個夢。夢里,一雙綠色的眼睛注視著我,
然后有什么東西輕輕碰了碰我的胸口。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上來。我匆忙系好衣扣,
卻聽到院子里傳來王大娘的尖叫聲。"天殺的!這是哪個缺德玩意兒干的!"我沖出門,
看見王大娘站在雞窩前,臉色慘白。雞窩里橫七豎八躺著五六只死雞,
每只的脖子都被咬斷了,但詭異的是,地上幾乎沒有血跡。"怎么了?
"王大爺披著衣服從屋里出來,看到雞窩里的慘狀,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昨晚還好好的,
今早起來就..."王大娘的聲音發抖,"這不像黃鼠狼干的,
黃鼠狼會拖走..."越來越多的村民聞聲趕來。趙隊長蹲在雞窩前檢查了一會兒,
抬頭時眉頭緊鎖:"不對勁,這傷口...不像是普通畜生咬的。"人群突然安靜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我。李會計小聲說了句什么,幾個婦女立刻拉著孩子往后退了幾步。
"都散了吧,"趙隊長站起身,"今天孟遠別上工了,在家休息。"我張了張嘴想說什么,
但趙隊長已經轉身走開了。村民們三三兩兩地離開,不時回頭看我一眼,
眼神里滿是恐懼和猜疑?;氐叫∥?,我坐在床邊發呆。胸口那三個紅痕隱隱發熱,
仿佛在提醒我它的存在。我掏出崔老給的紅布包,發現它變得有些潮濕,
散發出一股淡淡的草藥味。中午,王大娘破天荒地沒叫我吃飯。傍晚時分,
我餓得實在受不了,正準備去廚房找點吃的,突然聽到窗外有腳步聲。"孟遠,
"是崔老壓低的嗓音,"開門。"我趕緊拉開門閂。崔老閃身進來,手里提著一個布包。
他看上去比前幾天更蒼老了,眼窩深陷,臉上的皺紋像刀刻一般深刻。"脫衣服。
"他一進門就說。我愣了一下,但還是解開衣扣,露出胸口的紅痕。崔老湊近看了看,
倒吸一口冷氣。"比我想的還快,"他喃喃道,"那畜生盯上你了。""這是什么?
"我的聲音有些發抖。"黃仙印,"崔老從布包里拿出一個小瓷瓶,"說明它已經認準你了。
這印會越來越深,等到變成黑色..."他沒說完,只是搖搖頭。
崔老從小瓷瓶里倒出一些黑色粉末,用指尖蘸了,輕輕涂在我的紅痕上。
粉末接觸皮膚的瞬間,一陣刺痛讓我差點叫出聲。"忍著點,"崔老說,
"這是黑狗血粉混了香灰,能暫時壓住印記。"涂完藥,崔老又從布包里拿出幾張黃紙,
上面畫著紅色的奇怪符號。他讓我脫掉鞋子,把黃紙分別塞進我的鞋墊底下。"這幾天,
不管多熱,別脫鞋。"他嚴肅地說,"還有,天黑后千萬別出門,聽到什么都別應聲。
""崔老,"我系好衣扣,忍不住問,"為什么是我?我只是...""你只是個外人,
"崔老打斷我,"沒根基,沒親族,最好下手。"他嘆了口氣,"黃仙報復,
最喜歡找這樣的人當突破口。"窗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我們同時轉頭看向窗戶,
雖然隔著窗紙,但能清楚地聽到外面有許多人跑動的聲音,還夾雜著喊叫聲。"出事了。
"崔老臉色一變,拉開門沖了出去。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上去。
村中央的空地上已經聚集了二十多個村民,趙隊長站在中間,正大聲說著什么。我們走近時,
聽到他說:"...又死了兩頭羊,跟王家的雞一樣,脖子斷了沒流血。""肯定是那東西!
"李會計喊道,"自從它來了以后..."他突然看到我,立刻閉嘴。
但其他村民已經順著他的目光看向我,人群中響起一片竊竊私語。"夠了!
"趙隊長厲聲喝道,"現在不是搞迷信的時候!""不是迷信!"張鐵頭站出來,
"我家的羊昨晚還好好的,今早就...那傷口根本不是普通野獸能咬出來的!""對!
"幾個村民附和道,"太邪門了!""我提議,"李會計提高聲音,
"把不干凈的東西趕出村!"他雖然沒有明說,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指誰。
我感到二十多雙眼睛齊刷刷地刺向我,有憤怒,有恐懼,更多的是排斥。"誰敢!
"崔老突然怒吼一聲,聲音大得驚人,"孟遠是公社派來的知青,趕他走?你們想造反嗎?
"這話像一盆冷水澆在眾人頭上。在那個年代,"造反"兩個字足以讓最沖動的人冷靜下來。
"那你說怎么辦?"張鐵頭不服氣地問,"等著那東西禍害全村?"崔老環視眾人,
最后目光落在趙隊長身上:"今晚開始,每戶出一個人守夜,年輕力壯的組成巡邏隊。
另外..."他頓了頓,"明天我去請老薩滿。"聽到"老薩滿"三個字,
村民們明顯松了口氣。趙隊長雖然皺著眉頭,但也沒反對。人群漸漸散去,我站在原地,
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崔老拍了拍我的肩膀:"回去吧,記住我的話。"回到小屋,
天已經完全黑了。我沒點燈,坐在黑暗中,聽著遠處傳來的狗吠聲和村民們的吆喝聲。
胸口涂了藥的地方開始發熱,像有一團小火在皮膚下燃燒。不知過了多久,
我迷迷糊糊睡著了。夢里,我又看到了那雙綠色的眼睛,但這次它們離得更近,
近得我能看清瞳孔里細長的豎線..."孟遠..."一個聲音輕輕呼喚著我的名字。
我猛地驚醒,發現屋里一片漆黑。窗外,月亮被云層遮住,只有零星幾點星光。
"孟遠..."這次我聽清了,聲音來自窗外,像是王大娘在叫我,
但又有些不同——語調過于平緩,缺少了王大娘特有的那種抑揚頓挫。我坐起身,
手摸到了崔老給我的紅布包。它現在燙得驚人,隔著衣服都能感覺到熱度。
"孟遠...幫幫我..."那聲音突然變成了王大爺,帶著痛苦的呻吟。我差點就應聲了,
但突然想起崔老的警告,死死咬住嘴唇。"我知道你在里面..."聲音又變了,
這次是個陌生的女聲,輕柔卻帶著說不出的詭異。與此同時,
我聞到一股奇怪的氣味從門縫里飄進來——像是動物身上的腥臊味,
又混合著某種草藥的氣息。我的后背已經被冷汗浸透。紅布包越來越燙,
幾乎要灼傷我的皮膚。突然,窗戶上傳來輕輕的刮擦聲,像是什么東西在用爪子撓窗紙。
"嗤啦——"窗紙被撕開一個小口子。月光透過云層,一束慘白的光線照進來,
正好落在那道裂縫上。我驚恐地看到,裂縫處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黑影——那是一只爪子,
細長的指頭上長著鋒利的指甲。爪子慢慢移動,把裂縫撕得更大。然后,
一只眼睛出現在洞口——綠色的,瞳孔豎長,正正地對著我。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
那是夢里的眼睛!"找到你了..."一個嘶啞的聲音從窗外傳來,既不像人也不像動物,
而是兩者的詭異混合。就在我幾乎要尖叫出聲時,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尖銳的哨響,
接著是雜亂的腳步聲和喊叫聲。窗外的眼睛眨了一下,消失了。我癱在床上,大口喘著氣。
胸口的紅痕劇烈疼痛起來,像是被火燒一樣。第二天一早,村里炸開了鍋。
原來昨晚不僅是我,還有三戶人家也遭到了"拜訪"——李會計家的狗被吊死在院門上,
張鐵頭家的水缸里漂著幾只死老鼠,最可怕的是,
趙隊長家的門檻上出現了幾個帶血的小爪印。"這不對勁,"崔老在村口找到我時,
臉色陰沉得可怕,"那畜生昨晚是在示威。它知道我們要請老薩滿,故意顯示能耐。
""崔老,"我聲音發抖,
"它昨晚來找我了..."崔老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它跟你說話了?"我點點頭,
把昨晚的經歷告訴了他。崔老聽完,
臉色更加難看:"它已經能化人聲了...道行比我想的還深。""它為什么要找我?
"我問出了最困擾我的問題。崔老松開我的手腕,嘆了口氣:"兩個可能。
要么是想通過你報復王德厚,要么..."他猶豫了一下,"要么是看上你了。""看上我?
更新時間:2025-05-05 21:51: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