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從我一出生開始，我奶奶一直都想把我送人。我是女孩，上面還有個姐姐。奶奶疼姐姐，
有什么事都偏袒她。而我把事情做得再好，卻永遠得不到她的喜歡！后來有了弟弟，
我在家里更像個透明人。我媽懷我時，家里人一直期盼我是個男孩。因為我是二胎，
我上面是個姐姐。如果二胎是女孩，意味著頂著各種壓力，我媽還會拼三胎。拼三胎，
我爸就要失去當老師的工作。那時三胎是不符合計劃生育政策的。為什么這么執著？
因為我爸是三代單傳，我爺爺又去世得早。農村哪個不生個兒子的？
不生兒子出門連頭都抬不起來！不生兒子出門能被外人唾沫淹死！
這種盼望直到我出生那刻徹底破滅。奶奶看著剛出生小小的我，眉頭皺得能夾死飛過的蒼蠅，
整張臉黑沉沉的，冷哼一聲轉身出去了。我媽愁眉苦臉，看著奶奶離去的背影，
有氣無力地低頭嘆氣，我爸看著有些心事重重。那個冬天真是冷啊，外面下著鵝毛大雪，
冷風從不嚴實的窗戶灌進來。媽媽的心更冷了，因為生的是女兒，我奶奶借口要帶姐姐，
基本不管媽媽和我。月子里媽媽不但要自理，還要照顧我，給我洗澡，洗衣服。2家里窮，
媽媽生了我后，也沒有什么營養補身子，飲食和平時沒什么兩樣。本就虛弱的身體就更垮了。
我爸知道后，對奶奶所作所為很生氣。囑咐媽媽把活留著等他下班回來干。
媽媽看著爸爸上班也辛苦，覺得這些小事自己也能做，安慰爸爸別太擔心，安心工作。
自從我出生后，奶奶瞞著我爸媽，偷偷去村里村外打聽，問哪家愿意領養女娃的。
千方百計地想把我送走。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多方打聽，終于有戶人家想要領養我。
晚上吃飯的時候，奶奶對著正在給我喂奶的媽媽說“我也是為了你們好，趁現在孩子還小，
早點送出去，到時大了，養出感情，再送更心疼，更舍不得！”奶奶說的話，
聽起來似乎處處為這個家和為我媽著想。我媽低著頭不吭聲，奶奶以為媽媽沒意見，
自顧自又繼續說“那戶人家人也挺好的，家里有兩個兒子，特別稀罕女娃。
給了她肯定會善待孩子。再說都是當媽的人，帶孩子也有經驗，
孩子去了她家再怎么樣比我們家強?！蔽覌屄牭竭@里終于忍不住，抬起頭，滿臉委屈，
滿臉不甘看著奶奶，咬著嘴唇，“女孩又如何，女孩也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
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沒有我的同意，誰也別想把她送人！”奶奶一聽，立馬氣得跳起來，
指著我媽罵道“你怎么這么自私，你也不想想家福，他三代單傳，香火就這么斷了？
”家福是我爸！一提到我爸，我媽默默低下頭，她心里其實也愧疚，沒能給我爸生個兒子，
她自己本也覺得該要生個兒子的。她心里舍不得我，但又怕對不起我爸。出生在農村的她，
自然也是清楚兒子對一個家庭意味著什么。我爸這時回來了，剛才的話估計也聽到了，
他看看我媽，又看看奶奶，最后像做了重大決定似的開口，“孩子我們自己養，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大不了丟工作，沒什么大不了的！”我媽聽完，
心口像放下一塊大石頭，把我抱著更緊。奶奶臉色氣得發白，頭也不回地進了廚房。
3把我送人的事暫且擱置，奶奶也閉口不提。奶奶要給我取名字叫“來娣！”寓意很明顯，
希望媽媽再生個弟弟。爸爸皺眉反對“這名字太俗，滿大街都是“來娣”“招娣”，
也不見真的就愿望成真，孩子長大以后肯定不喜歡自己名字?！蹦棠滩灰啦火?，
“你還別不信，老祖宗都是這樣起名字的，難道還能有錯？
”爸爸說“依我看叫“嘉兒”“加兒”倒也不錯，也有這個意思！”我爸不愧是老師，
這名字即使放現在都新穎！奶奶聽了，沉默不出聲，名字好像也挑不出毛病。
于是戶口本上我叫李嘉兒！我這名字如同般帶著使命，嘉兒，加兒，兩年后，終于如愿以償，
盼來了我弟。4家里也隨著發生了一些變故，我爸因此丟了體面的教師工作。那時在農村，
當老師雖然工資不高，但是件很光榮的事，村里的人都叫我爸李老師。丟了工作，
身份有了巨大的落差，別人繼續叫著李老師，雖無惡意，但我們看來，成了極大的諷刺，
我爸剛開始很尷尬，叫別人直接喊他名字。在我奶奶看來，爸爸不是因為生弟弟丟了工作，
而是因為我沒了工作，她說我不會變，如果變成男孩，我爸就不會丟工作。我們小的時候，
父母要出去外面干活，早出晚歸，我們幾乎看不到爸媽。我們姐弟三人全由奶奶照顧著。
我整天跟在奶奶屁股后面，她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有次奶奶要去菜園摘菜，
讓我們姐弟三人不要跟去。我們死活都要跟，奶奶氣得大罵“你們不要去，
我帶著你們怎么干活咧，再說我很快就回來了。”我姐鬧，我和我弟哭，奶奶見我們不聽勸，
干脆直接把我們鎖了起來，然后在門外側耳傾聽里面的動靜。猶豫一會，她再次打開門，
讓我弟和我姐跟她去，繼續拿鎖把我鎖上。我扯著她袖子，眼淚連連仰頭求她，“奶奶，
我也去，我保證不給你添亂?！蹦棠塘嗥鹞腋觳?，把我往房間里用力一推，
哐當一聲又把門鎖上了。隔著門對里面喊，“你乖乖在家待著，我帶不了那么多人去。
”我撲到剛鎖上的門邊，邊哭邊用力地拍，“奶奶，我也要去，奶奶我保證聽話。
”任憑我怎么喊，奶奶沒有再把門打開，外邊很快沒有了聲音。
我望著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我很害怕，我一直哭一直哭，嗓子都哭啞了，
但眼淚卻一直流個不停。不知何時，隱約聽到門外有人朝我喊“誰在里面哭？怎么了這是？
”我聽出來是鄰居二嬸，我們家和她房子是連著的。我貼緊了門，用力啞著嗓子著告訴她，
“二嬸，我被奶奶鎖在里面了，出不去，我害怕?！薄澳悄阒黎€匙放哪里了？我給你開門！
”我抽噎著，“我，我不知道，奶奶和姐姐，弟弟去菜園摘菜了?！倍鹪陂T外安慰我，
“那你別哭了，你奶奶應該很快就回來了。我陪你說會話好不好？我們一起等奶奶回來。
”有二嬸陪著，我沒那么害怕了。奶奶在我們聊天時回來了。她打開門，
看著滿臉和袖子抹得到處鼻涕的我，瞪了我一眼，“丫頭片子，你說你能不能懂點事，
這衣服臟得我都沒法給你洗，我就出去一會，哭什么哭，整天就知道哭！
”姐姐和弟弟跟在她后面，弟弟朝我做了個鬼臉，姐姐神氣地往凳子上一坐，看了我一眼，
“愛哭包，一天到晚動不動就哭?！蔽铱尥隂]了力氣，我被她們說得羞愧地低下頭。
二嬸替我打抱不平，對奶奶開口說：“大娘怎么沒帶嘉兒一起去，留她一個人在家怪可憐的，
嘉兒哭得嗓子都啞了，放家里也不安全?！蹦棠坦治蚁蛲馊烁鏍?，
嫌棄又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誰叫她不聽話，整天惹我生氣。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做錯了什么，我委屈地忍著眼淚不敢再哭。5我們家很窮，
特別是爸爸辭去老師的工作后，只能跟別人去工地上打零工。這種活不經常有，
村里或者其他村要蓋房子才能有。家里養了只母雞，幾天生一個蛋，家里一直舍不得殺。
那時雞蛋也是很難才能吃到。第二天早上，媽媽煮了早餐，還給我們姐弟煮了三個水煮雞蛋。
忙完便出去干活了。不久后我們三姐弟起床，知道早餐有雞蛋吃都非常高興。
我們迫不及待地拿了個碗，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子前等奶奶。奶奶端著盤子過來，
先給姐姐和弟弟各拿了一個水煮蛋。她們拿到雞蛋后并沒有馬上吃，
她們在等奶奶分完最后一個。特別是沒有分到雞蛋的我，
期盼地伸長脖子看向奶奶手里的盤子。奶奶用手把雞蛋撥到我碗里，我瞬間愣住了。
雞蛋整個是炸開的，蛋白和蛋黃散開一大片。我看看姐姐和弟弟碗里完好無損的雞蛋，
再看看我碗里慘不忍睹的炸蛋。姐姐和弟弟也明顯看到了，他們捂著嘴哈哈大笑起來。
我臉色發燙，不知所措地看向奶奶，“奶奶，為什么我的雞蛋和她們的不一樣，
我也想要……?！蹦棠虥]好氣地打斷我“都是一樣的，一人一個，哪有這么挑的。
不愿意要就別吃了。我默默看著碗里的雞蛋，心里默默想著有得吃總比沒有的好吧，
我確實不應該挑的。我吃起了雞蛋，邊吃邊想，這味道是不是和姐姐弟弟的一樣呢。
6我們晚上睡覺是和奶奶一起睡的，但是奶奶從來沒和我睡過同一邊，要么弟弟同她一起，
要么是姐姐。我那時很渴望能睡在她的邊上，我也想要親近她?？释螖刀?，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再次鼓起勇氣央求奶奶，“奶奶，今晚我能不能睡到你那邊？
能不能輪著我和你睡一晚上？”奶奶慈祥平和的臉色聽完突然一變，惱氣地看我，
聲音嚴厲：“你姐睡這邊習慣了，按老樣子睡?！泵髅魑抑来鸢?，聽了心里還是有點難過，
但想到還是能聽奶奶講故事的。我又沒變得沒那么沮喪。臨睡前她都會給我們講故事，
重復來重復去都是那么幾個，但我們總是百聽不膩。每晚都纏著奶奶講。
似乎沒有故事便無法入睡一樣。奶奶給我們講“田螺姑娘”“年輕兒子背母上山”的故事。
我們聽得津津有味。在故事中慢慢進入夢鄉！我疑惑奶奶總是不愿意和我睡一邊，
難道是我身上有難聞的味道嗎？我自己抬起胳膊聞了聞，好像什么味道也沒有。
我拉過弟弟問，“你聞聞我身上臭嗎？弟弟慢吞吞地湊過來，在我身邊聞了一圈，
搖頭走開了。我又跑去問姐姐，姐姐沒好氣地說“李嘉兒你今天怎么這么奇怪？沒味道??！
快走開，你擋著我了?！币苫鬀]有解開，我想估計孩子都不懂吧，
我又跑去問剛打算出門的二嬸，“二嬸，二嬸，我身上有難聞的味道嗎？
”二嬸看著我溫和地笑了“嘉兒身上怎么會有難聞的味道，小孩身上都香香的。
”我看著二嬸離開的背影，疑惑始終沒有解開。7奶奶對我板著臉，
我總覺得肯定我不夠聽話懂事。我想怎么讓奶奶高興一點，我有好吃的，哪怕我不吃，
我都想讓給她吃。有次家里燉了肉，我看著眼前的肉，一塊、兩塊，
乖巧懂事地把肉夾到奶奶的碗里。我記得爸爸說過奶奶年紀大了，我們從小要孝敬老人。
我給奶奶夾肉奶奶肯定會夸我的。我舔了舔夾過肉筷子，咽了下口水。
我對奶奶說：“奶奶吃肉！”奶奶看著碗里我夾的肉，臉色平淡，
抬手夾給姐姐和弟弟分了些。我默默地扒著碗里飯，心想，奶奶等會也會往我碗里夾肉的吧？
然而，直到肉吃完，我都沒有等到奶奶給我夾肉。我安慰自己，沒關系呢，
奶奶知道我孝順就好了。8奶奶愛姐姐，疼弟弟，無論我做什么事，奶奶都不會給我好臉色。
有好吃的給姐姐，給弟弟。老是罵我，說我不聽話。小時候我不知道為什么，
但我想如果我再乖一點，聽話懂事一點，奶奶就會向喜歡姐姐弟弟那樣地喜歡我了。
我時常想怎樣奶奶才能高興，才能夸我呢？一天早上吃完早餐，
我和隔壁二嬸家幾個小弟弟玩，發現有個弟弟有2毛錢。那時大家都很窮，
2毛錢可以買到冰棍和零食的。我想如果我能撿到這個錢給奶奶，她一定會高興地夸我的。
于是我一直跟在那個弟弟屁股后面。以前我們喜歡翻墻玩，上竄下跳的，
我想小弟弟口袋里的錢一定會掉的。我只要跟著他，就能撿到。我那時不知為何那么篤定，
足足跟他玩了整個下午，小弟弟不知道為啥精力這么好，我都累癱了，他的錢都沒掉。
最后都想放棄了。意外的是在放棄前一秒，我如愿以償撿到了那2毛錢。雖說撿，
但總感覺也好像見不得光，很不光彩。我是偷偷交給奶奶的，我給她的時候，
她依然板著一張臉，手里拿著針線補衣服，眼睛看都沒看我一眼，叫我自己把錢放回抽屜。
之后便沒多說一句話。我心里失望極了。我想她為什么不對我笑一下，夸我一下呢？
9家里生活用品用完了，爸爸讓奶奶去街上添置一些。農村每隔幾天都有趕集日。
一個趕集日早上，我小心翼翼地拉著奶奶衣角，眼神怯怯地問，“奶奶，
今天我能和你一起去趕集嗎？”她低頭看我，又似乎在想著什么。等了一會，
開口說：“去也可以，你自己要跟緊大人，別走丟了?！睕]想到奶奶竟然答應了，
我興奮地快跳起來。我很意外奶奶真的會帶我去趕集。
趕集的地方離家里大約50分鐘走路的路程，以前基本都是走路的。我三兩下吃完早餐，
蹲在門口等奶奶。奶奶收拾完我便跟著她一路走到鎮上。趕集日街上真熱鬧啊，各種商品，
玩具、衣服，看得我眼花繚亂。特別是衣服和玩具，我覺得每一樣都讓我挪不開眼睛。
我眼睛亮閃閃的看著，心里不停的感嘆“太漂亮！”?？吹贸錾?，不知道過了多久，
我才突然想起奶奶來。奶奶早已不見了人影。我一下子慌了，害怕找不到奶奶，
害怕被奶奶罵，更害怕找不到回家的路。我下意識地在剛才我們一起逛過的地方往回走跑。
一邊跑一邊焦急四處搜尋奶奶的身影。滿頭大汗尋了一圈，沒有找到奶奶，
我又去了其他沒逛過的地方找，還是沒有。我很想哭，又怕別人知道我走丟，把我拐走。
我不敢哭，我心里告訴自己，我要自己想辦法回家！我之前沒怎么來過鎮上，
今天來時也只顧著跟在奶奶身后，所以根本不知道回家的路怎么走！我停下腳步，
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突然看到一個身影，有些熟悉，大約來時路上曾見過他。
更新時間：2025-05-05 21:46: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