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歲那年,我成了洛陽城人人艷羨的對象。我嫁給了洛陽頗負盛名的謙謙君子——晉王。
18 歲那年,晉王為我遣散整個后宅。至此,我成了他唯一的妻子。后來,
金鑾殿上的微微抬頭。陛下看向我時熾熱的眼神,終究是葬送了我的一生?!阜钐斐羞\,
皇帝詔曰:經查逆臣蕭逸犯下謀逆大罪,證據確鑿,著即處斬,余黨悉誅。
但朕念及手足之情,其家眷,男性成員皆流放嶺南,女性一概發付天辰寺削發為尼。欽此!」
「謝陛下隆恩!」我顫顫巍巍地從宣旨的大太監手中接過圣旨。怎么會?
三個時辰前他還是晉王,是少年得意的將軍,他告知我陛下邀他有要事相商,
定是商討領兵北伐之事,我耍賴抱著他不肯松手。他知我貪吃嘴饞,
用手刮了一下我的鼻頭笑著說:「小饞貓,乖乖在家等為夫,
為夫歸家時定會給你捎上上京上好的吃食。」我這才依依不舍地松開抱他的手,
和他說盡快歸來,阿璃想他,他摸了摸我的頭笑著說好,可我又哪曾想到,這一別,
竟是永別。他那般意氣風發,說著這次回京一定要再立功業,為兄長排憂解難,
可這才過去三個時辰他就從晉王成為了逆臣蕭逸。那日,我看著他就這樣倒在我的面前,
世界突然變得寂靜,我只聽得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仿佛要撞破胸腔;我的腦袋一片混沌,
我只知世上再無阿璃的逸哥哥了,而那天的鮮血也浸濕了阿璃最后的溫柔。我來不及悲傷,
就被押入了天辰寺,日日誦經拜佛。我以為我這輩子就這樣被困在這方寸之地了。直到那天,
我看到宮廷的轎攆停在了天辰寺門口。來人喚我令璃,說我是皇帝的儀嬪,
此行是來接我回宮的,我明白這是怎么回事,我只覺得哀怨與憤怒,卻也沒有辦法,
只能跟著來到了皇宮。宮里的嬤嬤將我安置在了錦華宮,
當天珠寶玉石、錦衣華服、糕點吃食源源不斷地送入我的宮中。
貪嘴的我看著滿桌的吃食竟也提不起半點胃口,此刻的我心中有的只是惶恐。入夜后,
陛下來到了我的寢宮,他看我的眼神依舊熾熱,和當日金鑾殿覲見時別無二致。
他撫摸著我的發絲,如晉王般喚我阿璃,只不過晉王喚的是崔璃,而現在身處皇宮的是令璃。
「你會不會怪罪朕?處死晉王,朕也很心痛,他與朕情同手足,可他犯的是謀逆之罪,
不誅不足以效天下?!顾p聲解釋道。我只是死死地咬著牙關,默不作聲,我怎么會不怪呢,
我的怨恨都快要溢出來了。那是我第一眼就開始愛慕的男子啊,初見晉王時,我剛滿十歲,
而當時十五歲的晉王儼然一副成年男子的模樣,他一襲白衣勝雪、玉帶纏腰、眉眼如畫,
只此一眼,我便這輩子也無法忘懷。此后,我日日跟在他身后喚他逸哥哥,他也不倦,
時常將我帶在身邊,逢人就說這是他最喜愛的妹妹,每每聽到他這樣說,
我的牙花子都要笑出來。蕭逸 17 歲那年,奉詔入京,入京前夜,
他給我送來大堆吃食:「阿璃,哥哥可能要離開許久,你等哥哥回來娶你好不好。」
我邊忙著往嘴里塞吃食邊點頭。晉王領兵北上,一去數年,屢立戰功,少年將軍,春風得意。
凱旋歸來后,說媒的人差點踏破王府的門檻。金鑾殿上,陛下問其要何賞賜,
晉王答:「別無所求,只求一樁婚事?!褂谑?,我在 16 歲那年滿心歡喜地嫁給了他。
我過門后,那些曾被晉王推諉婚事的大臣們仍不死心,仍想將府里適齡的小姐送入王府,
晉王經不住壓力,只得納了兩位側福晉進門。晉王從不去側福晉的院子里過夜,
每每處理完公務就直奔我的院子,可如此便自然引發了側福晉們的不滿,她們日日吵鬧,
吵得我甚是心煩,終于某天將我氣倒在床。晉王聽聞后震怒,一氣之下直接遣散了后宅。
至此,我成了晉王唯一的妻子,晉王總說要和我一生一世一雙人??山袢?,
我竟成了他皇兄的妃嬪,這屬實可笑?!改氵€在跟朕置氣,氣朕殺了你的夫君?」
陛下見我不語遂追問?!赋兼桓摇!埂改闶遣桓?,不是沒有!」陛下的語氣中蘊藏著憤怒。
說著他朝我撲過來,將我死死地壓在身下,我心如死灰,任由他撕扯著我的衣服,
啃噬著我的脖頸,一動不動?!改氵@是在跟朕示威嗎?」陛下停下了他的動作。「他是逆臣,
是亂臣賊子,本就該殺,朕仁慈才沒有將晉王全家滿門抄斬,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我依舊一言不發,冷冷地看著眼前這個近乎癲狂的男人?!柑煜陆詾殡匏?,
朕要什么就有什么,自然也包括你,但朕不喜歡勉強得來的東西。」說著他便拂袖而去。
次日,陛下怒氣沖沖地離開我寢殿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后宮,宮中瞬間就變得冷清了,
不似昨日,送禮的人來了一批又一批。宮中的奴仆私底下笑我不過曇花一現,紛紛另尋出路,
求著能去到一個油水更多的寢宮。都走吧,我也好落得個清凈,
有阿云和嘉兒陪在我身邊也就夠了。阿云和嘉兒與我情同姐妹,自打娘家起就跟在我身旁,
后來又隨我入了晉王府,到辰天寺,再到今日和我一起困在這偌大的宮殿中。
只是這寒冷的臘月,送來的吃食都是冰冷的殘羹冷炙也就罷了,
沒有一點炭火實在是有些難熬。我與阿云、嘉兒蜷縮在褪色的錦被里,
三具單薄的身子互相貼著,卻怎么也暖不起來。寒氣順著骨縫鉆進來,沒幾日我便發起高熱,
在昏沉中聽見她們焦急的呼喊,卻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再次清醒時,
只見嘉兒端著藥碗守在榻前,窗外飄著細碎的雪。屋內忙碌的身影里獨缺了阿云,
我心中惴惴不安,嘉兒似是看穿了我的想法,她告訴我,我病倒后,阿云也感染了風寒,
正在養病中,遂不能伺候我,讓我見諒。聽聞阿云病倒,我掙扎著就要起身,
嘉兒慌忙按住我:「娘娘快躺下!您剛恢復意識,并未完全痊愈,還得臥床休息,
等完全痊愈了再去看阿云也不遲?!刮肄植贿^她,只得乖乖躺下。等我能下床走動那日,
趁著嘉兒出門采買,我踩著滿地霜雪尋到她們住的偏殿。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
屋內空蕩蕩的,我攥著冰冷的門框,心也跟著懸了起來。回寢殿時,
正撞見嘉兒在廊下晾曬衣物。見我臉色陰沉,她手中的帕子「啪」地掉在地上。「阿云人呢?
」我的聲音像臘月的冰棱。嘉兒「撲通」跪下,額角貼著冰涼的地磚:「娘娘恕罪,
是嘉兒無能,那日您高燒不退,急壞了我和阿云,阿云說不能這樣坐以待斃,得去求人救您,
她這一去確實求到了皇后娘娘為您派來太醫,可她也因此沖撞了皇后娘娘的轎攆,
被……被杖斃了……」話音未落,北風卷著雪粒灌進殿來,吹散了嘉兒后半句嗚咽。
我望著飄落在她肩頭的雪花,恍惚間又看見阿云笑盈盈地捧著熱茶朝我走來,可眨眼間,
只余滿室寒意。我的淚水不自覺地落了下來,這上京真是個吃人的地方啊。
記憶里洛陽的風都帶著牡丹香,在洛陽十八載,我的日子過得輕松快意,
可上京的冬天才過一半,便收走了太多我珍視的人。晉王的血,阿云的命,
我難忍心中的恨意,可此時的我卻也無能為力。我顫抖著將嘉兒扶起:「起來吧,這不怪你,
怪我沒護住她,這還有些銀兩,你幫我將阿云的尸首安葬好,
等方便了我再去祭拜她;另外這些珠寶首飾你替我給阿云的家人吧。」此刻,我終于明白,
在這偌大的皇宮是過不了清凈日子的,若不想被別人吃掉,就得練就一身吃人的本事。
我緊緊抱住嘉兒單薄的肩膀,她發間還沾著為我煎藥的苦澀氣息。「別怕,
我不會讓你成為下一個阿云的?!刮屹N著她耳邊呢喃,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往后誰要動你,
得先踏過我的尸體。」殿外積雪映著冷月,
照見窗欞上自己的倒影——那個曾在洛陽無憂的少女,
此刻眼底翻涌著與雪色同樣刺骨的寒意。翌日,
我端著一碗羹湯來到陛下的書房外:「煩請公公通報一聲,儀嬪求見陛下?!?/p>
只見眼前的人走了進去,又立馬退了出來:「儀嬪娘娘請進,陛下有請。」「臣妾參見陛下,
臣妾聽聞陛下日夜為國事操勞,特意為陛下熬了此湯,還望陛下賞臉?!埂竷x嬪,你來了,
快來看看朕最新得的張大師的畫作如何。」「這畫甚是絕妙,
筆觸細膩到仿佛能觸摸到花瓣的紋理,色彩的過渡自然又富有層次,
每一處都像是精心雕琢的藝術品,實在是讓人忍不住駐足細看啊?!埂腹?,
早就聽聞儀嬪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果然不假?!埂笇m里的日子還適應嗎?缺什么就跟朕說,
朕差下人給你送去。」「自進宮以來,陛下和各宮姐姐都送來了賀禮,
已是用之不盡;只是……」我刻意將尾音拖得綿長,腕間玉鐲輕碰發出清響,
「少了陛下相伴,再華貴的宮室也透著寒意?!埂腹?,儀嬪啊儀嬪,
還是你讓朕開心,」陛下突然湊近,龍涎香裹著威壓襲來,「不過你可還怨朕?」
我指尖攥緊裙擺,在冰涼的地磚上重重叩首:「臣妾從未怪過陛下,那日不過剛剛入宮,
水土不適,這才沖撞了陛下,臣妾給陛下賠罪?!埂赴?,罷了罷了,朕并未和你計較,
你退下吧,晚些時候我再去錦華宮看你?!褂猛晖砩藕?,我便坐在宮門口,等待陛下的到來。
入夜后,陛下如約而至,他剛踏入宮門,我便迎了上去,
我與他說過去每一日我如此盼望著他的到來,他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那一夜,
我強忍著惡心服侍著眼前這個男人,帳幔垂落的剎那,
記憶里晉王溫潤的眉眼與眼前這張貪婪的面孔重疊又碎裂,原來所謂天子,
不過是披著龍袍的豺狼,而我終究成了他利爪下掙扎的獵物。次日,
鎏金托盤上堆滿翡翠瑪瑙,太監們此起彼伏的「賞」字在錦華宮不斷回響。
我望著滿地珍寶折射的冷光,突然想起洛陽城的春天——那時他為我摘下的一朵野花,
都比這滿宮金玉來得熾熱。三個月后,我常感惡心反胃,身體不適。他召來太醫為我診脈,
太醫跪倒在地高呼:「恭喜陛下,儀嬪娘娘有喜」。他龍顏大悅,又賜給我許多珠寶。
我跪下謝恩時的臉仿佛就要笑開花,但是我的內心不見絲毫喜悅?;秀遍g,
洛陽城的風裹著牡丹香掠過耳畔,晉王曾將我圈在懷中,
溫熱的呼吸拂過耳垂:「待我們有孩子了,就讓他在牡丹亭下學步……」
更新時間:2025-05-05 21:00: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