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萬大山：請神記》（上）祁小滿接到林教授電話時，
正在圖書館地下室整理儺戲面具的資料。手機信號斷斷續續，
林教授的聲音里帶著難以掩飾的興奮。"小滿，收拾東西，明天一早就出發。
"林教授的聲音在電流干擾下顯得有些失真，
"巴乃村的儺師終于同意讓我們觀摩完整的請神儀式了。"祁小滿的手指停在鍵盤上，
屏幕藍光映照著她微微睜大的眼睛。巴乃村——這個藏在十萬大山深處的儺文化活化石村落，
她追蹤了整整兩年。去年夏天她和林教授在那里待了半個月，卻始終被拒之門外，
那些古老的儺師們對"請神"儀式諱莫如深。"龍三爺同意了？"祁小滿壓低聲音，
周圍書架間還有幾個學生在查閱資料。"不只是同意。"林教授頓了頓，
"他說這次要選一個'有緣人'參與儀式。小滿，這可能是一生只有一次的機會。
"掛斷電話后，祁小滿久久無法平靜。作為民俗學研究生，
她對儺文化中的"請神"儀式既充滿學術好奇，又本能地感到一絲不安。
那些戴著猙獰面具的舞者，真的能召喚某種超自然存在嗎？
還是僅僅是一種集體催眠的古老表演？第二天清晨五點，祁小滿就拖著行李在校門口等待。
林教授的越野車準時出現，車身上還沾著前幾日田野調查時的泥點。
六十歲的林教授精神矍鑠，灰白頭發扎成一個小辮，
脖子上掛著一枚古老的銅錢——那是他二十年前在湘西一個儺師那里得到的"護身符"。
"這次可能會有些...不同尋常的發現。"林教授幫祁小滿放行李時突然說道，
眼睛里有種祁小滿讀不懂的光芒，"我查了一些資料，
巴乃村的儺戲可能保留著最原始的'通靈'技術。"祁小滿系好安全帶，窗外天色漸亮。
"您是說，那些儀式真的有效？"林教授沒有立即回答，
車子駛上高速公路后才緩緩開口："在十萬大山里，有些事情科學還解釋不了。記住，
無論看到什么，保持開放心態，但不要輕易相信。"車子駛入十萬大山區域時，
天色已近黃昏。盤山公路像一條灰蛇纏繞在墨綠的山體上，遠處云霧繚繞的山峰若隱若現。
祁小滿搖下車窗，潮濕的山風帶著草木清香灌入車內，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香火氣味。
"快到了。"林教授指了指前方一個山谷，"巴乃村就在那團云霧下面。"隨著海拔降低，
霧氣越來越濃，能見度不足十米。林教授不得不放慢車速，
車燈在濃霧中形成兩道模糊的光柱。
祁小滿突然注意到路邊站著幾個身影——三個穿著深藍色土布衣服的老人，
面無表情地望著他們的車子。"那是...村民？"祁小滿回頭望去，
霧氣已經吞沒了那些身影。林教授皺了皺眉："奇怪，這個時間村民一般不會到村口來。
"又行駛了約十分鐘，幾棟黑瓦木屋的輪廓在霧中顯現。巴乃村比祁小滿記憶中更加破敗，
許多房屋外墻的木板已經發黑，屋檐下掛著褪色的紅布條。村口那棵巨大的樟樹依然矗立，
樹干上綁著新鮮的紅繩和符紙。車子停在村委會前的空地上。村長龍建國已經等在那里，
他是個五十多歲的精瘦男人，臉上皺紋像是被刀刻出來的。見到林教授，他快步上前握手，
眼睛卻不時瞟向祁小滿。"林教授，路上還順利吧？"龍村長的普通話帶著濃重口音，
"三爺已經準備好了，就等你們來。"林教授拍拍祁小滿的肩膀："這是我的學生祁小滿，
上次也來過。"龍村長盯著祁小滿看了幾秒，突然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好，很好。
三爺說這次要選個年輕女子，看來就是她了。"祁小滿感到一陣莫名的不安。上次來村里時，
村民對他們這些外來者充滿戒備，尤其是對女性研究者?，F在龍村長的態度轉變太大，
反而令人心生疑慮。"我們先安頓一下，晚點再去拜訪龍三爺。
"林教授似乎也察覺到了異常，語氣變得謹慎。村委會給他們安排了一間客房，
條件簡陋但還算干凈。祁小滿剛放下背包，就聽見窗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和低語。
她悄悄掀起窗簾一角，看見幾個村民聚集在院子角落，正對著他們的窗戶指指點點。"教授，
我覺得有些不對勁。"祁小滿壓低聲音，"村民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物品。
"林教授正在整理攝像設備，聞言停下動作："儺文化中對女性有特殊看法，
尤其在進行通靈儀式時。他們認為年輕女性更容易成為'通道'。"他頓了頓，
"如果你不想參與，我們可以只做旁觀記錄。"祁小滿搖搖頭："不，我要參與。
這正是我的研究方向。"盡管心里發毛，學術好奇心還是占了上風。夜幕完全降臨時，
龍村長來帶他們去見龍三爺。村中幾乎沒有路燈，只有零星窗戶透出的昏黃燈光。
空氣中彌漫著香火和草藥混合的古怪氣味，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犬吠，卻不見狗的影子。
龍三爺住在村尾一棟孤零零的老木屋里，屋前空地中央擺著一個石制香爐，青煙裊裊上升。
與普通村民不同，龍三爺穿著深紅色法衣，脖子上掛著一串獸骨和銅鈴。
他看上去至少有八十歲，皺紋縱橫的臉上有一雙異常明亮的眼睛，
在昏暗的油燈下泛著詭異的光澤。"來了。"龍三爺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就是她？
"他的目光直接鎖定祁小滿，那一瞬間，祁小滿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從脊背竄上來。
那雙眼睛不像老年人的渾濁，反而清澈得可怕，瞳孔深處仿佛有什么東西在蠕動。
林教授上前一步，擋在祁小滿前面："龍師傅，感謝您允許我們觀摩儀式。
不知今晚是否方便？"龍三爺咧嘴一笑，露出幾顆發黃的牙齒："不急，先看看她合不合適。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巴掌大的木制面具，遞給祁小滿，"拿著，看看有什么感覺。
"祁小滿接過面具。那是一個女性面容的雕刻，做工粗糙卻有種奇異的生動感。
指尖接觸面具的剎那，她仿佛聽到一聲遙遠的嘆息，面具似乎微微發熱了一下。
"我...感覺有點溫暖。"祁小滿如實回答。龍三爺和林教授交換了一個眼神，
老人滿意地點點頭："就是她了。明晚子時，祠堂見。"回村委會的路上，
祁小滿忍不住問道："那個面具是什么？為什么選中我？
"林教授神情復雜："那是'靈媒面具'，據說能感應到適合承載神靈的人。
龍三爺可能認為你有成為'馬腳'的潛質。""馬腳？""儺文化中，
被神靈附體的人稱為'馬腳'，意為神靈騎乘的工具。"林教授解釋道，"不過別擔心，
現代儀式大多是表演性質。"但祁小滿注意到，說這話時，
林教授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胸前的銅錢。第二天一整天，
祁小滿都感到村里彌漫著一種詭異的興奮感。村民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看到她時又會突然沉默。午飯時，一個叫龍阿青的年輕女孩偷偷塞給她一包草藥。
"放在枕頭下，能保護你。"龍阿青匆匆說完就離開了，眼神閃爍。夜幕降臨后，
整個村子出奇地安靜。十一點半，龍村長帶他們前往祠堂。那是一座古老的木結構建筑，
飛檐上雕刻著各種猙獰的獸面。祠堂大門兩側插著兩支巨大的火把，火光在夜風中搖曳，
將人影拉得老長。祠堂內已經聚集了二十多個村民，圍成一個圓圈。
中央空地上擺放著各種法器和一個青銅火盆，火焰吞吐間散發出刺鼻的草藥味。
龍三爺身著全套法衣，頭戴青面獠牙的儺面，正在用朱砂在地上畫著復雜的符咒。
"站到圈里來。"龍三爺指向符咒中央。祁小滿深吸一口氣，
走進那個用紅色線條構成的復雜圖案中。林教授架好攝像機，對她點點頭示意安心。
龍三爺開始搖動手中的銅鈴，口中念誦著晦澀的咒語。其他村民也跟著低聲吟唱，
聲音低沉單調，形成一種令人眩暈的韻律。祁小滿感到腳下的土地似乎在微微震動，
祠堂內的空氣變得粘稠而沉重。儀式進行了約半小時后，龍三爺突然停下，
指向祁小滿："神靈選中了她！"兩個村民上前，將一個彩繪木面具戴在祁小滿臉上。
那一瞬間，她的視野變得狹窄而模糊，呼吸變得困難。面具內側似乎涂了某種藥草，
散發出辛辣的氣味，讓她頭暈目眩。"低頭！"龍三爺大喝一聲。祁小滿本能地低下頭，
感到龍三爺將一碗液體潑在她背上。冰涼的感覺透過衣服滲入皮膚，
隨即變成一種奇怪的灼熱感，從接觸點向全身擴散。
銅鈴聲、咒語聲、鼓聲突然變得震耳欲聾。祁小滿感到天旋地轉，
視線中的一切都開始扭曲變形。祠堂的地面似乎在上升，火焰變成了詭異的青綠色。
最可怕的是，她感到有什么東西正從面具向內滲透，試圖進入她的大腦。
"不...停下..."祁小滿想喊叫，卻發現自己的嘴唇無法張開。她的意識開始模糊，
仿佛被推到了自己大腦的角落，眼睜睜看著另一個存在逐漸占據她的身體。
在徹底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刻，她看到林教授沖了過來，卻被幾個村民攔住。
龍三爺的面具在火光下顯得異常猙獰，他高舉雙手，聲音不再是老人的沙啞，
而是一種非人的多重回響："恭迎山神娘娘歸位！"祁小滿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祁小滿的意識漸漸回歸。她感到渾身酸痛，像是經歷了一場激烈的搏斗。
臉上的面具已經摘掉，她躺在祠堂角落的草墊上，四周靜得出奇。"醒了？
"一個聲音從旁邊傳來。祁小滿轉頭，看到龍阿青蹲在旁邊，手里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
"發生了什么？"祁小滿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
龍阿青神色復雜："你被選中了...但失敗了。""失敗了？""神靈沒能完全占據你。
"龍阿青壓低聲音，"這很危險，從來沒有活人能抵抗山神娘娘。
"祁小滿這才注意到祠堂里只剩下零星幾個村民在收拾東西，林教授和龍三爺都不見蹤影。
"林教授呢？"龍阿青的眼神閃爍："他和三爺...去了后山。三爺說需要重新溝通神靈。
"她猶豫了一下，"你不該來的。今年的儀式特別重要，村里已經...失蹤三個孩子了。
"祁小滿猛地坐起來，一陣眩暈襲來："什么意思？失蹤和儀式有什么關系？
"龍阿青正要回答，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哨聲。女孩臉色大變："巡邏隊！
你不能留在這里，他們會把你帶到后山去！"她迅速幫祁小滿站起來，"跟我來，
我帶你躲起來！"祁小滿跟著龍阿青從祠堂后門溜出，鉆進一條隱蔽的小路。夜色如墨，
只有零星的星光指引方向。她們在迷宮般的村舍間穿行，最終來到一間偏僻的柴房。
"在這里等到天亮，然后想辦法離開村子。"龍阿青塞給她一部舊手機，"只有這里有信號，
打給你能信任的人。"祁小滿抓住龍阿青的手："告訴我真相，到底發生了什么？
那些失蹤的孩子..."龍阿青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淚光："每年儀式，山神都要祭品。
今年特別貪婪...三爺說必須找個強大的容器，否則全村都會遭殃。"她顫抖著，
"但我覺得...三爺已經不是從前的三爺了。
自從去年他在后山發現那個洞穴..."外面傳來腳步聲和喊叫聲，龍阿青慌忙離開。
祁小滿蜷縮在柴堆后面，心臟狂跳。手機屏幕微弱的光照亮了她滿是冷汗的臉。
她撥打了110，卻只聽到忙音。信號時有時無，一條短信都發不出去。就在這時，
柴房的門被緩緩推開了。祁小滿屏住呼吸，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門口，
月光勾勒出那人熟悉的輪廓——"教授？"她小聲叫道。那人走進來，確實是林教授，
但他的眼神讓祁小滿渾身發冷。那雙眼睛里有一種她從未見過的狂熱光芒，
嘴角掛著不自然的微笑。"小滿，你真是個特別的女孩。"林教授的聲音輕柔得可怕，
"龍三爺說得對，你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強大。山神娘娘沒能占據你，
但你給了我們更重要的發現..."他伸出手，掌心里是那枚從不離身的古銅錢，
此刻正散發著詭異的綠光。"來吧，我們需要你的幫助。后山的通道已經打開，
只差最后一個祭品了..."---《十萬大山：請神記》（中）柴房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祁小滿盯著林教授手中發光的銅錢，那幽綠的光芒映在他臉上，
將熟悉的五官扭曲成陌生的模樣。她的喉嚨發緊，后背緊貼著粗糙的柴堆，
木刺扎進皮膚卻感覺不到疼痛。"教...授？"祁小滿的聲音細如蚊吶，"你怎么了？
"林教授向前一步，陰影籠罩下來。"別害怕，小滿。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他的語調溫柔得詭異，"龍三爺說得對，科學解釋不了所有事。
我在后山看到了...奇跡。"祁小滿的目光掃向門口，計算著逃跑路線。
林教授似乎察覺了她的意圖，輕輕搖頭："別白費力氣。村里人都在找你，只有我能保護你。
"他蹲下身，銅錢的光芒照亮了兩人之間的狹小空間，"跟我去后山，你會明白一切。
"銅錢散發的綠光中似乎有細小的紋路在流動，祁小滿盯著它，突然感到一陣眩暈。
那枚銅錢上的圖案——一個三只眼的女性面孔——竟與她夢中見過的形象重合。"不！
"她猛地閉上眼，抓起一把木柴朝林教授扔去，趁對方躲閃的空隙沖向門口。冷風撲面而來。
祁小滿赤著腳在泥濘的小路上狂奔，耳邊是自己劇烈的心跳聲。身后傳來林教授的喊叫，
隨后是雜亂的腳步聲——他叫來了幫手。村子在月光下像一張扭曲的黑白照片，
歪斜的木屋窗戶如同無數只眼睛注視著她。祁小滿拐進一條狹窄的巷道，
突然被一雙手拉進黑暗。"噓——"龍阿青捂住她的嘴，
另一只手指向不遠處經過的火把光亮。幾個村民罵罵咧咧地跑過，腳步聲漸漸遠去。
"他們去村口堵你了。"龍阿青松開手，遞給祁小滿一雙草鞋和一件深色外套，"穿上，
我們得從菜地那邊繞過去。
"祁小滿手腳發抖地套上草鞋："林教授他...好像變了一個人。
"龍阿青的眼中閃過一絲恐懼："他被'山神'影響了。
所有去過那個洞穴的人都會變成那樣。"她拉起祁小滿的手，"我帶你去看些東西。
"兩人貼著墻根潛行，避開主要道路。月光被云層遮蔽，
只有零星幾戶人家窗縫透出的微弱燈光指引方向。
龍阿青帶著祁小滿來到一間不起眼的矮屋前，警惕地環顧四周后，輕輕推開門。
屋內彌漫著草藥和霉味混合的氣息。龍阿青點亮一盞油燈，
昏黃的光線照亮了簡陋的室內——墻上貼滿了泛黃的報紙和手繪的符咒，
一張木桌上散落著各種干枯的植物和動物骨頭。"這是我奶奶的房間，
她是村里的'問米婆'。"龍阿青從床下拖出一個木箱，"她去世前告訴我，
如果村里發生怪事，就打開這個。"木箱里是一本發黃的線裝冊子和幾件古怪的法器。
龍阿青小心翼翼地翻開冊子，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手寫記錄和粗糙的圖畫。
"這是巴乃村的秘密。"龍阿青指著其中一頁，"每隔四十九年，山神會特別'饑餓'，
需要更多的祭品。今年正好是第四十九年。"祁小滿湊近看去，紙頁上畫著一個山洞入口，
周圍跪拜著小人，洞口中伸出一條像蛇又像藤蔓的東西，纏繞在一個小人身上。
圖畫下方寫著幾行難以辨認的古體字。"這是什么意思？""山神不是神。
"龍阿青的聲音顫抖，"奶奶說，那是一種古老的...東西。它沉睡在山里，
每隔幾十年會醒來一次。儺戲的請神儀式原本是為了安撫它，但幾十年前開始，
它變得越來越貪婪。"祁小滿翻到下一頁，
上面記錄著幾個日期和名字——最近的一條是七天前，寫著"龍小花，12歲"。
"這些是...失蹤的孩子？"龍阿青點點頭，眼中含淚："三個了。
每次儀式后就會少一個孩子。龍三爺說必須給山神一個強大的'容器'，否則它會自己來取。
"祁小滿突然明白了為什么村民看她的眼神如此怪異："所以他們選中了我？
""你不只是被選中。"龍阿青指向冊子最后一頁，
那里貼著一張泛黃的老照片——一群穿著老式服裝的人站在祠堂前，
中央是一個戴儺面的女子。龍阿青指著那女子："你看她像誰？"盡管畫質模糊，
祁小滿還是倒吸一口冷氣。那女子的身形和發型，與她驚人地相似。
"這不可能...這是什么時候的照片？""1949年。"龍阿青輕聲說，
"上次山神'大醒'的時候。奶奶說，當年也有一個外來女子被選為'容器'，
但她抵抗成功了，山神因此大怒，引發了山崩，死了半個村子的人。
"祁小滿的手不自覺地摸上自己的臉，照片中女子的姿態仿佛是她夢中的記憶。
更新時間：2025-05-05 20:52: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