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頭痛欲裂。像被卡車碾過。不對，我就是被卡車碾過。那劇痛還殘留在神經末梢。
鼻腔里涌入一股嗆人的味道。老式蚊香。我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斑駁的天花板。
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木板床?？諝饫飶浡孟愫团f木頭混合的氣味。我轉動僵硬的脖頸。
墻上貼著一張海報。周杰倫。范特西？還是七里香？有點褪色了。旁邊還有一張更大的紙。
密密麻麻的數學公式?！度旮呖嘉迥昴M》的贈品？我撐起身子，骨頭像散了架。
左手手腕上，一個廉價的電子表。屏幕亮著。2008年，5月12日，早上6點15分。
高考倒計時：28天。2008？5月12日？今天……心臟驟然收緊。
工廠流水線單調的噪音仿佛還在耳邊轟鳴。金屬碰撞，指令嘶吼，永無止境的重復。
還有那輛失控的貨車，刺目的燈光，撕裂身體的痛楚。記憶碎片瘋狂交織。我顫抖著伸出手，
摸向床頭那個掉漆的抽屜。拉開。里面躺著幾本皺巴巴的筆記本。我拿起最上面那本。
封面寫著“數學”。翻開。熟悉的字跡，青澀，卻帶著一股不服輸的勁。是我自己的字。
高三的筆記。三角函數，解析幾何，數列……另一本，物理錯題本。翻到某一頁。
一道關于電磁感應的題目旁邊。用鉛筆寫著兩個娟秀的小字?！凹佑汀?。
旁邊還畫了個不成形的小太陽。林小夏。我的初戀。高三……我真的回到了高三。
高考前28天。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我猛地抬頭。是媽。她端著一個搪瓷缸子，
小心翼翼地走進來?！靶蚜?？快喝點綠豆湯，解解暑。
”她的頭發……鬢角只有零星幾根白發。不像后來，那觸目驚心的花白。
眼角的皺紋也淺得多。這一年，她和爸還沒離婚。這個家，還是完整的。鼻子猛地一酸。
我幾乎是逃也似的沖下床?！皨?，我先去洗把臉?！甭曇魩е鴦偹训纳硢?，
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沖進狹窄的衛生間。水龍頭銹跡斑斑。擰開，
冰涼的水流嘩嘩落下。我掬起水，用力潑在臉上。抬起頭。鏡子里映出一張年輕的臉。
十八歲。皮膚還帶著青春期未褪盡的油光。眼神卻不像同齡人那樣迷茫。
里面藏著遠超這個年紀的疲憊，掙扎，還有一絲……狠厲。我攥緊了拳頭。
指甲深深嵌進掌心。疼。很好，這痛覺如此真實。不是夢?；氐秸n桌前。
手指下意識地摸向桌肚深處。觸到了一個硬邦邦的，熟悉輪廓的東西。PSP。
索尼的掌上游戲機?！豆治铽C人P2G》。前世，高考前這最后一個月，我就是抱著它，
在虛擬世界里逃避現實。逃課，刷怪，昏天黑地。然后，高考一敗涂地。人生軌跡，
從這里開始急轉直下。我把它掏了出來。黑色的外殼，屏幕上還有指紋。曾經愛不釋手。
現在只覺得刺眼。我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樓下是小區的垃圾桶。毫不猶豫地，
我舉起PSP，狠狠砸在水泥地上?！斑旬?！”一聲脆響。外殼裂開，屏幕碎成了蛛網。
零件和碎片濺了一地。就像我那破碎的前世。我把它撿起來，扔進了垃圾桶。再見了，
我的青春。還有我的懦弱。洗漱完，換上校服。藍白相間的，土氣，但干凈。
背起沉甸甸的書包。媽已經把早餐放在桌上。稀飯，饅頭，咸菜?！奥c吃，別噎著。
”“知道了，媽?！蔽衣耦^，大口吞咽。今天的稀飯，格外香甜。走出家門。陽光正好。
刺得眼睛微微瞇起。深吸一口氣?？諝饫镉星嗖莺湍嗤恋奈兜?。真好聞。去學校的路，
走了無數遍。閉著眼都能摸到。路過操場。晨讀的學生三三兩兩。我的腳步頓住了。
操場邊緣，那棵老槐樹下。一個穿著同樣藍白校服的女生，正背對著我，捧著書，
低聲背誦著什么。馬尾辮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
在她身上灑下斑駁的光點。是林小夏。她似乎聽到了腳步聲，轉過身來。清澈的眼睛，
帶著晨曦的微光。看到是我，她彎起嘴角，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霸绨?，陳默。
”聲音清脆，像風鈴。十八歲的林小夏，美好得像一幅畫。穿著最普通的校服，
也掩蓋不住那份青春的明媚。我的喉嚨卻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前世的畫面猛地撞進腦海。
也是她，幾年后，在昏暗的路燈下，哭紅了眼睛?！瓣惸?，我們……算了吧。
”“我們終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蹦蔷湓?，像一把鈍刀子，割了很久很久。此刻，
她明亮的笑容，和記憶里絕望的淚水，重疊在一起。巨大的反差感讓我幾乎窒息。
我扯了扯嘴角，想回一個笑容。卻發現臉部肌肉僵硬得不聽使喚。最終只是點了點頭?！霸?。
”聲音干澀。她似乎察覺到我的異樣，笑容淡了些許，眼里掠過一絲疑惑。但我沒有解釋。
也不能解釋。我移開目光，快步走向教學樓。身后，似乎還能感受到她的視線。甩甩頭，
把那些紛亂的思緒暫時壓下去。改變命運，從現在開始。高考，只是第一步。
林小夏……這一世，我不會再讓你說出那句話。絕對不會。走進熟悉的教室。高三（七）班。
喧鬧聲撲面而來。抄作業的，吃早飯的，打打鬧鬧的。青春的氣息，如此鮮活。
我的座位在倒數第二排靠窗。同桌是個胖子，叫王浩。此刻正埋頭苦睡，口水流了一桌子。
我嫌棄地繞開，坐下。從書包里拿出課本。物理。翻開。嶄新的，幾乎沒怎么動過。
前世的我，物理爛得一塌糊涂。想到物理錯題本上林小夏的“加油”。心里五味雜陳。
“默哥，醒這么早？”一個聲音在旁邊響起。王浩揉著惺忪的睡眼，打了個哈欠。
“昨晚又通宵打怪獵了？”我沒看他，目光落在物理課本的公式上?！皼]。”“嗯？
”王浩愣了一下，“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居然沒打游戲？”他湊近了些，壓低聲音。
“是不是搞到什么新裝備了？分享一下啊?！蔽液仙险n本，轉頭看他?！坝螒驒C，砸了。
”王浩的眼睛瞬間瞪得溜圓?！吧?？砸了？！”他聲音陡然拔高，引得前排幾個同學回頭。
“你瘋了？那可是PSP！你攢了多久的錢才買的！”“沒瘋?！蔽业卣f，
“留著也沒用?！蓖鹾埔荒槨澳闶遣皇潜换甏┝恕钡谋砬?，伸手想摸我的額頭?！澳?，
你沒事吧？是不是失戀了？林小夏甩了你？”“閉嘴?！蔽业恼Z氣冷了下來。
王浩訕訕地縮回手?！安皇恰疫@不是關心你嘛?！薄昂煤脤W習吧?！蔽抑匦麓蜷_物理書，
“還有28天?！蓖鹾茝埩藦堊欤€想說什么。但看到我專注的眼神，又把話咽了回去。
嘟囔了一句：“真是奇了怪了?！彼D過頭，也開始掏書本。雖然臉上還是寫滿了不信。
上課鈴響了。物理老師夾著課本走了進來。地中海發型，萬年不變的黑框眼鏡?！吧险n！
”“起立！”“老師好！”熟悉的流程。我站起來，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瞥向窗外。
陽光更盛了。操場上已經空無一人。那棵老槐樹，在陽光下靜靜佇立。仿佛一切都沒有改變。
但我知道。一切，都已經不一樣了。第二章凌晨三點。宿舍一片死寂。只有我床鋪的簾子里，
透出一點微弱的光。手電筒的光束，打在化學方程式上。H? + Cl? = 2HCl。
光照，點燃。條件記得很模糊。前世化學也是重災區。必須啃下來?！罢l！誰還沒睡！
”宿管阿姨的聲音在樓道里響起。腳步聲越來越近。我趕緊關掉手電筒，屏住呼吸。完了，
忘了今天她值夜班。簾子被猛地掀開?！瓣惸?！又是你！”阿姨的聲音帶著怒氣。
“大半夜不睡覺，干什么呢！”手電筒被毫不留情地沒收?！霸儆邢麓?，就告訴你班主任！
”腳步聲遠去。黑暗重新籠罩。但我不能停。摸出枕頭下的諾基亞5300。推開滑蓋，
屏幕亮起幽冷的藍光。這點光，夠了。我躡手躡腳地下床，溜進廁所隔間。反鎖。
蹲在馬桶上，借著手機屏幕的光，繼續刷題。冷光映著我的臉，眼下的黑眼圈估計更重了。
就這樣，一夜又一夜。白天，課堂。物理老師講到一道力學題?！斑@道題，難度比較大，
涉及到多個知識點……”我看著題目，腦子里卻閃過一個模糊的解題思路。
好像是……2007年全國卷的壓軸題？前世在工廠夜班休息時，用破手機刷到過解析。
雖然記不清具體數字，但方法有點印象。拿起筆，在草稿紙上飛快地演算。下課后，
物理老師抱著作業本經過我座位。腳步頓了頓。他拿起我的作業本，看著最后一題的解法。
眉頭先是皺起，隨即又舒展開。推了推黑框眼鏡，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帶著點驚訝和探究。
但他什么也沒說，拿著本子走了。“默哥，牛逼??！”王浩湊過來，一臉壞笑。
“突然裝起學霸了？給誰看呢？”“滾蛋。”我懶得理他。這胖子，還是這么欠揍?！鞍?，
說真的，你最近咋回事??？”“以前下課不是補覺就是聊游戲，現在跟換了個人似的。
”“受啥刺激了？”我沒回答，只是埋頭整理筆記。一小盒潤喉糖輕輕放在我桌角。
是林小夏。她站在旁邊，手指無意識地卷著校服衣角?！翱茨阕罱孟窈芾邸?/p>
”聲音輕輕的?！吧ぷ訒粫皇娣?？”我抬頭看她。她的眼睛清澈，帶著一絲擔憂。
“謝謝。”我拿起糖盒，放進抽屜。沒有多余的話。她欲言又止?！瓣惸?，
你最近……都不陪我去圖書館了?！薄班?，復習太忙?！蔽业拖骂^，避開她的目光。
心口有點悶。周末，她約我去看電影。我用“要刷題”推掉了。電話那頭，
她的聲音明顯低落下去。掛了電話，我卻偷偷去了趟書店。買了一本《納蘭詞》。
記得她說過，想學文科，喜歡那些哀婉的詞句。路過暢銷書架?！豆泶禑簟返谖宀?，
嶄新地擺在那里。前世，我和她曾躲在操場的角落，共看一本盜版的《精絕古城》。
緊張又興奮。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灑在我們身上。如今……鼻子有點酸。
我攥緊了手里的《納蘭詞》，快步離開書店。模擬考成績出來了。公告欄前擠滿了人。
我費力地擠進去，找到自己的名字。陳默，班級排名：15。物理：142分，單科第一。
比上次前進了二十三名。意料之中，卻也忍不住松了口氣。目光下意識地尋找另一個名字。
林小夏，班級排名：22。比上次退步了。我心里一沉。走出人群，正看到她站在不遠處。
低著頭，肩膀微微聳動。我走過去。她抬起頭，眼圈紅紅的?！瓣惸彼曇魩е耷?。
“你是不是覺得……我拖累你了？”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了一下。我想伸手抱抱她。
告訴她不是這樣的。但伸出的手，最終只是握緊成拳。指尖掐進了掌心?！傲中∠?。
”我看著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拔覀兌荚摓樽约旱奈磥碡撠?。”她眼里的光，
一點點黯淡下去。仿佛有什么東西，在我們之間，碎了。第三章模擬考成績帶來的波瀾，
像潮水一樣在我心里起伏。林小夏哭紅的眼圈，和那句“你是不是覺得……我拖累你了？
”像一根刺，扎在那里。我強迫自己不去想，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學習中。
書本、試卷、筆記，堆滿了桌子。那天下午，我剛從廁所回來，就看到林小夏站在我座位邊。
手里拿著我的一個筆記本。那不是普通的筆記本，是我用來梳理前世記憶，拼湊高考重點的。
上面寫滿了各種日期、事件，還有一些，看起來像……題目?！瓣惸?，這是什么？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我從未聽過的冰冷。我心頭一跳。她翻開一頁，
上面赫著幾個字：“2008年高考物理壓軸題思路整理”。再翻一頁，
“數學填空題預測方向”。還有一頁，
甚至直接寫著：“語文作文：抗震救災中的感人瞬間（高度可能）”。
“你是不是……偷買盜版押題卷了？”她抬起頭，眼睛里沒有了擔憂，只有失望和憤怒。
“你這樣和作弊有什么區別？”大腦嗡的一聲。我想解釋，想告訴她這不是押題卷，
這是我用一條命換來的“劇透”。我想說，我回來了，從未來回來了。但看著她眼里的光，
我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要怎么說？說我死在工廠里，一睜眼就回到了高中？她會信嗎？
還是會覺得我瘋了？喉嚨干澀得厲害。我伸出手，想把筆記本拿回來。她卻猛地把本子合上，
緊緊抱在懷里，像抱著什么臟東西。“我以為……你變了是因為想好好學習。
原來你是想走捷徑？”她的聲音顫抖著，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安皇悄阆氲哪菢?。
”我啞著嗓子說。“那是哪樣？”她反問，聲音里帶著哭腔?！瓣惸?，你太讓我失望了。
”說完，她把筆記本扔回我桌上，轉身跑了出去。筆記本靜靜地躺在那里，
仿佛一個無聲的指控。我看著它，又看向她跑開的方向，心口像被撕裂一樣疼。
還沒等我從這場突如其來的風暴中緩過來，家里又出了事。父親在工地干活，
塔吊出了點問題，他從架子上摔了下來。雖然下面有防護網，但還是傷了腿，骨折了。
接到電話的時候，我正在學校圖書館。腦子里嗡嗡作響，前世的記憶像潮水一樣涌了上來。
就是這個時候，就是這場事故，讓本就不睦的父母關系徹底崩塌。趕到醫院，
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走廊里，我聽到了熟悉的爭吵聲。
“要不是你非要去那個破工地，能出這種事嗎？”是母親尖銳的聲音?！澳阋詾槲蚁氚?？
還不是為了這個家！”父親的聲音帶著疲憊和壓抑。我站在轉角，沒有過去。前世，
我沖了過去，試圖勸架，結果只會讓場面更難看。我去了父親的病房。他躺在床上，
腿上打著石膏，臉色蒼白?？吹轿疫M來，他勉強笑了笑。病房里很悶。
我拿出書包里的復習資料，在床邊的小桌子上攤開?！鞍?，你好好休息?！蔽艺f。
我開始刷題。物理題，數學題，一道接一道。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
成了病房里唯一的背景音。父親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我。刷著刷著，眼眶有點發熱。前世，
我沒有陪在他身邊。我把所有的怨氣都撒在了他身上，覺得是他毀了這個家。直到很久以后，
更新時間：2025-05-05 19:25:02